那晚謝沐夢魘了。不堪的回憶仿佛一隻張牙舞爪的魔鬼纏繞著他，拖住他不斷地往黑暗中墜落沉淪。
    他看到多年前那個小孩，眯著狐狸眼在集市又偷又騙，靠著無數個像柳衾這樣的人活了下來。他也曾被打到縮在街角動彈不得，拖著骨折的腿來到西窗。
    那時的西窗並不叫西窗，叫醉花蔭，是個女妓館，他當個引客小童，憑著一張嘴得來些許賞銀，治了腿。再大幾年，活脫脫得水靈起來，一個大老爺看上他，第一次就沒了。多年以後他仍忘不了被貫穿的那一刻，那種硬生生被撕裂的疼痛直達心髒。事後他發著燒窩在小柴房，高燒幾天，無人理睬，還是活了下來，人命還是賤。後來，他得了好幾十倍的賞銀。
    於是他有了一條賺錢之道。他求老鴇說，我要接客。
    老鴇賊咕嚕的眼睛把幹癟癟的謝沐打量了好幾遍，那時男風不盛，老鴇怕謝沐壞了招牌。後來終究拗不過。讓他學了些許才藝，也像姑娘一般穿紅戴綠，抹得一身香。柔媚的身段竟也不比姑娘差。
    那些姑娘說，你還需要一個名字。青樓這種地方，得有個豔媚的名字。
    他想了想，提筆寫下兩個字，“謝沐。”
    就叫謝沐吧，我能活下來，該感謝的不是隻給我一個六月初六的父母，不是任何人，而是這天地草木，萬物河山。
    人必須有敬畏之心，他所敬的，隻有天。
    夢魘中一滴淚順著眼角緩緩滴落，摔得支離破碎。
    “謝沐謝沐……”依稀中，他聽到身邊有人在一遍遍地低囔，若有似無，隻是不停滴重複著他的名字。
    心中一動，辛酸湧上心頭，他隻覺得眼角的淚流得更凶了。無法控製的，就那麼不停地滑落，和身邊的低囔一般。
    謝沐覺得自己就是活該。他很缺愛，沒有任何人愛他，所以他比常人懂得如何愛自己。但是一個那麼懂得愛自己的人，怎麼能夠去愛別人呢，這不若賜予別人一把隨時能捅向自己的利劍。
    謝沐悄悄抬眼，就見那瘦削的身影立在床旁，那個人單純得過於美好，站在離自己不近不遠的地方，沒有過多的舉動，隻是呆呆地立著。空氣仿佛就凝固在那一刻，兩個風華絕代的男子，一個低頭，一個抬眼，明明看不清對方，卻還是固執地望著。
    後來許是累了，柳衾就那麼走了。
    你還未，給我說句生辰快樂，謝沐囔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