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月亮也更明透，又是一個月色撩人的夜晚。
    沈墨陽坐在那個遠郊的亭裏。湖麵波光粼粼，柔風陣陣。
    獨自斟了一盅，仰頭飲盡了。
    分明英武的清澈眸中閃著幾分幼稚的神往。
    忽而想起那日葉藍荀一襲白衣嗤笑的樣子；他忿忿的說好不長眼的東西時那副認真的模樣；他微眯著雙眼說洗亮眼睛時的打趣……
    想著想著便不自覺地笑了。
    再想起今日大宴，他那般窘迫的模樣，那些朝臣的嘲弄，還有慕堯城似有深意的話，又感覺有千般沮喪，垂下頭悶悶地喝了一杯。
    亭外忽然傳來了極清朗的聲音：
    “又在這裏。沈將軍，好生雅興。”
    沈墨陽驚訝地看著他，葉藍荀卻不自知一般，自顧自的撫摸著十堰的鬃毛。
    “好通人性的馬，大致是認得我了。”
    “你怎麼來了？”
    他的語氣有些生硬，帶著稚氣的臉上卻是怎麼也掩飾不住的喜悅。
    葉藍荀見他這副緊張的樣子又不覺逗他道：“這亭子莫不是將軍家的，旁人不能來嗎。”
    他見葉藍荀滿眼笑意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隻是支支吾吾皺了眉：“不是……我隻是……罷了……”
    “的確是個呆瓜。”葉藍荀嗤笑他一聲，轉過頭細細看著正在吃草的十堰，淡聲問道：“有名字嗎？”
    沈墨陽沒有回答隻是呆站在亭裏看著葉藍荀。
    他抬起頭看他，不覺挑眉：
    “我問你，這馬有名字嗎？”
    “哦？”沈墨陽才反應過來，便如夢初醒地說：“我還當你在問它呢。”
    葉藍荀一時語塞，又挑著眉打量他。
    “現在說你是呆瓜，隻可惜了那瓜。你倒是教教我，怎麼問它。”
    “它真能聽懂，我就常跟它說話。”
    沈墨陽走下台階，站到葉藍荀身邊，緩緩撫摸十堰結實的肌理。
    “它叫十堰。”
    他剛說完便像是想起了什麼，有些鬱悶側過頭去，不去看葉藍荀。
    葉藍荀見他這樣卻也不說話，輕輕拍了拍十堰的後背，玩味地歎了口氣：“十堰，你主子好像鬧脾氣了，也罷，我自己去喝一杯。”
    “你為何不說實話！”沈墨陽忽然轉身沉沉地抓住他的手腕，目光執拗地瞪著他。
    “我當你是難得的朋友，你卻連名字都不肯告訴我。你叫葉藍荀，卻說自己叫徐無明。”
    他原本正生著氣，卻意識到自己正握著荀美人的手，便趕忙放開，又往後退了幾步。
    葉藍荀不覺輕笑起來道：“沈大將軍莫不是真把我的名字當作徐無名了，也不想想，什麼人會叫無名……”
    他說著笑了笑提了酒壺坐到亭子裏。
    從盒中拿出白玉的小酒杯，倒上兩杯，自顧自地飲了起來。
    “沈將軍，哦不，是朋友，不喝一杯？”
    沈墨陽見他笑得從容，也走上亭去坐在他的對麵，隻是依然悶悶的，端起酒壺一飲而盡了。
    “你連我的那份都喝掉了。”葉藍荀無奈地看他，又抬頭望了望漫無邊際的夜幕有些無奈地輕歎起來：“這般飲酒，長夜還漫漫呢——”
    “酒若是用品的，那便有了附庸風雅之味，我不過是一介莽夫。”
    沈墨陽言罷，從桌下拿出自己的一壇酒，又仰頭灌了起來。
    葉藍荀又笑，這笑容便是無奈而又寵溺的模樣。
    要不說這荀美人就是與常人不同，就連笑容的寓意都拿捏的恰到好處。
    鎮國將軍見他這般笑，果然嗆了一口，扶著案子咳個不停。
    “真不知你是如何上陣的。”
    葉藍荀搖搖頭，將他曾經在大宴上遞與自己的方帕再放回他的掌心。
    二人目光相對，夜風拂過，葉藍荀額畔的碎發微微飄動，沈墨陽抬起手，似乎想替他做些什麼，卻最終還是攥拳放下。
    “你的頭發亂了。”他低聲。隱隱察覺到自己的某些情緒，便本能地想要躲閃，於是隻能側過頭去，不敢再看他。十四歲便出征，剛剛發了萌芽的年紀便連情愛是何物都來不及揣測就上了戰場，出征以後即便軍隊有隨軍的歌姬供人取樂他也從未碰過，長到如今整整二十歲的光景，沈墨陽竟還從未有過這般的不安。更別說是對這樣一個美的要人命又跟王上不清不楚的男子！
    “沈將軍，你可知自己這般光景，倒真像個大姑娘。”
    沈墨陽轉過頭看住他，麵對他的嘲弄他有衝動想要質問麵前這個僅有兩麵之緣的人一些折磨著自己的困惑，卻又不忍也不敢對這樣一個人說出那樣肮髒的揣測。
    葉藍荀眯著眼瞧他，忽而笑了，“將軍這是有疑惑要葉某解答嗎？不要憋在心裏，況且你這人，已把什麼都寫在臉上了。”
    “你……你與王上……你們究竟是……”
    “那依沈將軍看呢？”
    “我不信。”
    葉藍荀微滯，旋即輕笑著看住他，“不信什麼？”
    他無言地盯著桌案，那雙孩子氣的眼睛，清澈地讓人神往。
    葉藍荀忽然抬起手冰涼的手指緩步遊走在沈墨陽的耳畔，為他捋過被風吹散的碎發。
    他楞在那裏，身體也全都僵化，抬起頭看他，卻正與他那明亮的目光相撞。
    正逢月色撩人，有柔風拂麵。
    這月下亭一片靜默，隻能聽到急促的呼吸和不平凡的心跳聲。
    他這二十年來給自己劃下的禁地，如今突然有人闖了進來。
    這般難耐的心動，即便是從未經曆過情愛的他也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亂，他一下站起來，幾乎是使出了輕功的絕學，一眨眼就飛身躍入了湖中。
    葉藍荀眯著雙眼往湖裏看，一陣莫名。
    自詡風華絕代，也料定了這沈墨陽是單純的到了極度好騙的地步，卻不曾想，這看上去毫無心機的人竟能生生逃開自己。
    他無謂地歎笑一聲。
    於是。
    這沈大將軍又是濕漉漉的——
    他仍然目光澄澈地看著葉藍荀，一副落湯雞的樣子，卻依舊滿臉嚴肅：
    “想著醒醒酒意。。。。”
    葉藍荀無奈地把帕子遞給他，望著波瀾的湖麵，麵容平和。
    “似乎你我與水有緣呢。”
    他說罷便靠坐在石柱上，一天下來已然是倦了，如今隻想閉上眼靜靜睡去。
    沈墨陽看他漸漸睡著，怕他受涼想把衣服給他，卻又是全濕的，一時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所以說，還是上陣容易些，他暗暗想著。
    月光美得有些不真實。
    葉藍荀沉靜的睡在那裏，倒是和著月下的美景有一番渾然天成的味道。
    沈墨陽慢慢地走到葉藍荀身邊，睜大眼睛怪異地看著他。
    這麵容真是頂好看的。
    若是比起他，隻怕女子都要自愧了。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正對著一個大男人出神便垂下頭去，既羞愧於自己的動容又傷神於對葉藍荀產生的情愫。
    轉過身望住波光粼粼的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