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風也轉寒了。
    葉藍荀一睜眼便看見沈墨陽端坐在自己身旁，其實已是睡熟了，卻還握著劍坐得端正。
    原來是這樣給葉藍荀遮風的。
    十堰站在亭外也睡著了，葉藍荀看這兩個，就連睡覺都如此相像，不覺舒展了眼眉。
    他知道那沈大將軍一睡沒有四五個時辰是醒不來的，便坐到石凳上倒了酒又喝了起來。
    喝的是沈墨陽帶來的酒。
    烈性的酒進入口中，回味卻是香膩的桃花味。
    桃花……這酒，是皇朝王上慕堯城的最愛——
    陳年的蜜桃花釀造，清透卻不失香醇。
    而沈墨陽的這酒中，似乎又加了邊疆戰士用來禦寒的烈酒，雖然雜糅，卻是香醇無比。
    幾杯下肚荀美人已覺眩暈，雖然貪酒，卻也受不得這般烈味。不禁便飄飄然了。
    他握著酒杯兀自笑著，美得妖嬈。
    不覺間，這壇子酒已然喝盡了。
    葉藍荀搖晃著站起來，輕紗隨風輕動，黑發搖曳，麵容已是醉透的樣子，明燦的雙眸微醺著，唇色嬌美。
    他俯下身貼著沈墨陽的臉看，隻見他麵容沉靜，眉眼間便是正氣。
    若說壞人掛相，那沈將軍掛的便是英雄之相。
    可越仔細看愈發覺得這張臉，與那慕堯城有幾分相像。
    劍眉鋒利，五官棱刻，儼然一副最討人厭的模樣。
    許是酒亂人性，葉藍荀目光戾然，忽然一把抽出沈墨陽腰間的淩霜劍。
    劍出冷鞘。
    沈墨陽瞬間睜眼伸手去按住劍鞘，卻正好抓住葉藍荀的手。
    葉藍荀反手就是狠勁的一個耳光，抽得沈墨陽滿麵震驚。
    “你——為什麼？”
    他看葉藍荀不尋常的樣子已經感覺奇怪至極，這一耳光又挨得莫名其妙，自是一頭的霧水，隻能不解的看著葉藍荀。
    他微醺著雙眼，已經有要倒地的架勢。
    沈墨陽下意識地伸手去扶他，卻又遭了狠勁一拳。
    毫無防備。
    所以這一拳結結實實地錘在了臉上，而那施暴的葉藍荀卻一副受傷者的姿態，忿忿的瞪著沈墨陽。
    很明顯的擺出一副‘隻要你靠近我，我就宰了你’的架勢。
    沈墨陽怔坐在那裏，看著和平日裏那個處處隱忍，雲淡風輕有著天差地別的葉藍荀，除了納悶還是納悶。
    原來葉藍荀喝醉酒是這樣的，會亂打人。他暗自感歎，忽而又覺得莫名的竊喜，到底他也是個人，不是那樣難以接近的一個仙。
    那葉藍荀閉了眼睛，眼看著就要摔倒，他便也顧不得自己剛剛才挨了他一拳就忙忙地站起來想去扶他。
    他哪裏知道，這醉透的葉藍荀是把自己看成是慕堯城才如此反應的。
    所以，沈大將軍為了慕堯城白白挨了頓打。
    隻可憐我們鎮國將軍，明明吃了啞巴虧卻還是滿心歡喜的。
    *****
    “葉藍荀，你要是再打我，我就點你的穴了……”
    終於，又挨了幾次拳腳巴掌相加之後，沈墨陽抓住他的胳膊無力的威脅著。
    “啪——”
    又是一記耳光。
    葉藍荀掙脫沈墨陽搖晃著，怪怪的看著他，不覺間便透出一抹幼稚。
    “怎麼偏生是我……你以為我想嗎？”，葉藍荀垂下頭，口中含糊不清地喃喃著，“江，江山……我不屑，偏生是這大仇。娘，我也想生在尋常人家……卻為何這般不如願。”
    說話間，他的眼簾已經低垂下去，滿眼的哀愁，明眸中溢著一層水霧。
    沈墨陽不覺動容。
    雖然聽不清葉藍荀說的話，但能感受到他此刻的脆弱。
    “我們回去罷……”他伸手去拉他，又生挨一腳。
    若說不痛那是哄人的，荀美人也並非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陰柔男子。
    沈墨陽站在那裏，感覺這樣也不是辦法，於是解下自己的發帶。整齊的黑色粗布亞麻帶鬆開，仍舊沾濕的黑發散開。
    沈他攥著那條發帶，孩子氣的臉上，那雙至真至純的眸子清澈無邊。
    “這樣便好了。”他輕聲對葉藍荀說。
    發被帶係在葉藍荀的眼上，雖然普通的麻布發帶，卻如同他的人一般，溫吞厚重。
    他的世界突然一黑，起初還愣在那裏，漸漸地隻覺困倦，便順勢趴在沈墨陽肩上，睡下了。
    於是他小心地背起他從亭子裏走了出去。
    “十堰，回家了。”他低聲喚著馬。
    十堰聞聲，甩了甩頭，鬃毛上沾著些水珠。
    它眼神浩蕩，跟著沈墨陽便開始趕路。
    這兩個倒真是極像的。
    怨不得荀美人看見他們便開懷。
    沈墨陽走在前麵，十堰跟在背後。
    再過一兩個時辰，這月夜快要散盡，太陽就要升起來了。
    葉藍荀貼著他的背，不安分的動一動身子。誰讓他的衣服是濕的，弄得荀美人很不舒服。
    趴在他的脖間，氣息均勻平穩，溫熱的氣息撲在耳根邊。
    沈墨陽的後背僵硬著，低著頭不敢動一下。
    天空的盡頭泛著白光。
    這天，馬上就要亮了。
    慕堯城坐在轎子裏已經是迷迷糊糊的，手中的暖爐已經變得冰涼。
    “王上，咱們回宮吧，今日雖不用早朝，可您也一夜未合眼了，這外麵風又急……”
    興祿站在轎外，雙腿哆嗦著。
    “再等等……”
    慕堯城撩開轎簾，向外看去。
    想著那大宴上葉藍荀失措的模樣……
    的確。
    那本不是自己期待的。他在痛苦，自己卻並非想象中的那般開懷享受。
    於是鬱鬱糾結著，最終決定來鄭重其事地跟葉藍荀談一談，卻發現荀美人一夜未歸，便像是賭氣似的等在這裏，心想等他回來，看著自己凍了一夜，不知能否消些氣。
    ****
    許是那烈性酒的作用，葉藍荀睡得酣熟，順從地貼著沈墨陽的後背，頭靠在他的脖頸上，竟是一副乖覺的模樣。
    沈墨陽的步履穩健，不知為何緣故，卻走得極慢。
    天色已是蒙蒙亮了，晨露染著夜的冷氣，清涼宜人。
    “終究是要走到的……”
    他輕聲歎息。
    轉頭去看葉藍荀，卻正好貼上他的麵頰。
    他的呼吸溫馴，黑色的發帶襯的他的皮膚更加白皙。
    好像他一直都是如此的沉靜恬淡。
    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沈墨陽疑惑的看著熟睡的葉藍荀，輕輕喘息。
    像是驗證著諸多不確定的因素，他輕輕靠近他的嘴唇。
    隱隱感到他的氣息溫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最終相觸。
    沈墨陽的氣息微滯，沉淪而又迷亂。
    他眉頭一緊，慌亂地止步於此，轉過頭去，氣息有些淩亂，帶著幾分恍惚繼續往前走著。
    “葉藍荀……且不論你我是如何相識，你我是什麼身份，我感覺很奇怪……恐怕我所怕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沐兒站在葉府大門前，一看到沈墨陽從遠走來便忙忙地跑過去。
    “怎麼醉成這個樣子？！”她為葉藍荀蓋上厚厚的裘皮袍子。“這眼睛怎麼還蒙著？”
    “開始不怎麼醉的，可是又喝了我的酒，就醉透了。至於眼睛說來話長。”
    沈墨陽背著葉藍荀輕聲道，沐兒歎氣牽起十堰一起進了府門。
    遠處轎子裏的人垂下手，深邃的暗眸冷冷的，臉色也黯淡了下去。
    “回宮罷。”他的聲音落寞而無助。
    興祿低聲叫人起轎，心裏卻暗叫不妙，怎麼偏偏這兩人弄到一塊去了，都是王上最要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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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花璃樂嗬嗬地對著天空舉著畫紙。
    畫上的男子麵容清明，雙眸流光溢彩燦爛無比，唇色淡泊是暈染過的桃色。那男子眼眉彎彎，笑得溫柔。
    “藍荀哥哥一定會很喜歡的！”她笑嘻嘻地衝著站在身旁服侍的婉月嚷嚷。
    “自然，隻要是公主畫的，葉大人都是很喜歡的，因為葉大人對公主最好啊。”
    慕花璃一聽又甜甜的笑了。
    “對啊，因為藍荀哥哥對我最好啊。”
    忽而想起了什麼，她便紅了臉，神色嬌羞地望著畫紙出神。
    “婉月，你說，藍荀哥哥是不是……他是不是很好呀？”
    “嗯，葉大人自然是頂好的人啊。”
    她低下頭，輕聲道：“我很喜歡藍荀哥哥呢。”
    那婉月一愣，臉上的笑容變得僵硬了，“喜歡……對啊，公主您自然是喜歡他了，因為他說過，您也是他最喜歡的妹妹呀。”
    “我不想做他妹妹！”慕花璃抬了頭認真地盯著婉月，“我，我不要他做我哥哥。不喜歡！”
    婉月微微皺眉，雖不說話卻帶著幾分擔憂的看著她，心中是百感交集。
    “婉月，我想讓藍荀哥哥也喜歡我，不是喜歡妹妹的喜歡，是真的喜歡。我想……我想嫁給他！”她瞪大了雙眼看著婉月，滿目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