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援軍的攻擊展開沒多久，奧斯蒙便意識到了不對勁。這樣的戰鬥方式，不要說異於雷契爾的部隊，也異於伊維薩所有的部隊。經過嚴格軍事訓練的部隊，重視的並非個人力量，而是人與人，隊與隊之間的配合。
    但是眼前的這一支隊伍顯然並非如此，每一名戰士之間幾乎沒有什麼密切的配合。相反，將每一名單兵的力量發揮到了極致。無比獨特的方式，讓奧斯蒙的腦海中漸漸浮現起一個答案。
    銀穗草。
    凱希，是你來了嗎？
    應該說銀穗草的加入是帝國軍絕沒有想到的情況，在大戰之前，康拉德不惜血本，花費重金探知有關銀穗草的消息，當他得知銀穗草與伊維薩已經徹底鬧翻之後，簡直欣喜若狂。失去銀穗草這一助力的奧斯蒙，簡直就像是被拔了牙的老虎。
    本該與伊維薩分道揚鑣的銀穗草，居然出現在如此關鍵的戰場上，這如何不讓康拉德即驚且怒？
    況且，銀穗草的攻擊力實在太可怖。他們完全不按牌理出牌，從死角切入戰場，同時也仿佛根本不在意戰爭的勝敗，僅有的目的就是殺戮。很快的，整個戰場已被撕裂成數個板塊，遠遠看上去簡直如同一塊破破爛爛的布匹。
    也怪不得帝國軍措手不及，這實在不是正規的戰法。不要說帝國方麵了，就連伊維薩軍都受到了一定的不利影響。由於彼此分割，指揮係統出現了難以彌補的缺漏，在這些無數的小戰場之上，隻能靠各自的力量與敵人拚殺——這一難題，屬於戰場雙方。
    應該慶幸的是，之前伊維薩軍的眾軍官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直接到了戰鬥的最前線，如今雖然無法順利收到來自奧斯蒙的命令，但是以他們各自的指揮能力，卻足以維持這些被分割開的小戰場。
    人數對比依舊十分懸殊，不過從最終的情況來看，雙方倒是平分秋色。
    戰場被分割出的空隙，有寬有窄。而最寬的那一條，則貫穿了整個戰場中部。如果說這是一塊破布，那麼，如今這塊布已經被人硬生生的撕成兩半。
    最不可思議的，造成這條裂縫的人數，居然如此之少！
    十多人，反正不足二十。或許在剛開始的時候，人數要多一些，但是殺出這麼一條血路，便不可能不付出任何代價。奧斯蒙已經無暇去想這道人為造成的裂縫之中究竟躺下了多少具屍體，己方的，以及敵人的。事實上如今的他已經什麼都不能想——
    他已經看清了隊伍領導者的模樣。
    分明還是白天，正午稍過，明晃晃的白晝。然而，奧斯蒙卻以為自己看到了月亮。
    或許，隻是一片揉碎的月光？
    奧斯蒙分別不清楚，隻覺得自己開始暈眩。即使他依舊身子筆挺的站在原地，可是胸口翻湧的情緒早已是一片混亂。
    他在山坡上，而這座山坡十分陡峭，騎馬已是不可能，凱希翻身下來，開始往上走。他沒有奧斯蒙那般意外，或者說，他本就是這場意外的締造者，因此行動之間全是平靜。移動的步伐，在殺聲震天的背景下，莫名的多了某種韻律感。
    奧斯蒙站在原地，如今的他什麼也做不了，隻能等著對方靠近。
    終於，凱希停了下來，停在不遠也不近的地方。這是一段上坡路，當兩人並肩而立的時候，彼此的身高幾乎沒有差別，但是此刻，凱希卻不得不維持著仰望的姿勢。
    奧斯蒙一陣頭疼，很疼很疼。哪怕是徹夜研究戰術，不眠不休的辛勞，他的頭也沒有這般疼過。凱希明明站在低處，但是從他臉上實在找不出一絲不適。透藍的眼眸，輕輕抬起，靜靜的停留在他的臉上。
    眼眸之間，一片空洞。
    “你怎麼來了？”總得有人開口打破這片壓抑的寂靜。奧斯蒙了解，以凱希的性格絕不會做這樣的事，所以隻得他來。
    “不希望看到你死了。”凱希給出答案，這是實情。其實這本該是相當溫暖的一句話，冷硬的措辭之下掩蓋著濃烈的情緒，足以溫暖人心。然而不知為何，奧斯蒙感受不到來自凱希任何的情緒，餘下的隻有表麵的冷硬。
    或許，是因為那一雙空空的眼睛，在純淨的藍色之外，奧斯蒙看不到別的任何東西。
    奧斯蒙不說話，凱希也沒有開口的意思。仿佛他千辛萬苦來到這裏，隻是為了向對方表明自己的想法，看看他……是不是依舊活著。
    戰鬥還在繼續，而且愈演愈烈。如果說之前還是正常的兩軍對壘，那麼如今就隻剩下單純的拚殺了。
    在這樣的環境下，人很容易麻木，自己也好敵人也罷，都不過隻是一具具隻會揮舞利器的行屍走肉。
    在這樣的環境下，人也很容易興奮，在眼前閃現的血光和不斷刺激鼻翼的腥味，都會勾起本能的暴力因子。
    如此，麻木與暴力加在一起，人們便忘記了要思考。事實上也確實沒有需要他們思考的東西，目的早就變得十分單純，隻要活下去，就夠了。在這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奇異空間中，要達成活下去的目的，手段也十分單一——
    殺！殺！殺！！！
    凱希背對著戰場，對縈繞在周圍的聲響充耳不聞。即使那些喊殺聲從最初的高昂變得越來越淒厲，也不見他的臉上有半點兒動容。相對於凱希的無意去管，奧斯蒙則是想管也管不了，他的命令根本無法傳達下去，即使他能想出再有效的戰術，也毫無用武之地。
    此時奧斯蒙有些慶幸在稍早的時候讓各級軍官直接參戰，不然的話情況隻會更糟。想到此處，對眼前這個男人，他又免不了有了一縷輕微的怨懟——凱希太決絕，也太慘烈，這簡直就是覆滅一切的做法。
    而這一切，僅僅隻是為了營救他一個人。
    從某些角度來說，奧斯蒙應該感到高興，可惜的是，他怎麼也高興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