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那麼認定畫中的人是我？”凱希抬起眼眸，卻沒有再看畫像一眼，反而直視著奧斯蒙。“世界之大，要找出長相相似的人也不是不可能。況且，那隻是一幅畫而已。”凱希還有未盡之語，既然是畫像，當然不排除虛構的可能。恰恰和他有著同樣的容顏，也不值得去驚訝。
    奧斯蒙不欲與他爭辯這些，“到底是不是你，我隻相信自己的判斷。”
    “難道，你就不擔心判斷出錯？”也許是因為換了一個環境，至少在外麵，凱希不會這般句句都是譏誚。他要麼維持著沉默，即便開了口，多半也是化不開的冰寒。“你為了找到曾經見過的‘那個人’，除了容貌以外，就沒有別的特征嗎？”
    奧斯蒙坐起來了一些去，其實以他如今的體力不濟，恨不得能夠陷在柔軟的床鋪中睡死過去。人的疲累感就是這樣，在得到休息的機會之前，似乎能夠一直支撐下去。可一旦停歇下來，哪怕是再動一根手指，都是十分勉強。
    奧斯蒙不僅強打精神，一定要在今夜向凱希展示他房間裏的畫像。如今他更是勉強自己，扯動了傷口也渾然不覺，顯然是真的急了。“你是故意的？”
    讓奧斯蒙記憶猶新的，不僅是凱希無雙的容貌，媚人的妖嬈，還有……曾經若有似無卻又無處不在的異香。前兩者都可以通過畫師的高超技藝再現，隻是這最後一項，即使找遍世上所有的名畫家，也無法在畫布上表現出來。
    要說不解，這確實是奧斯蒙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一路同行，隨後也曾並肩作戰，就連他們同乘一騎的時刻，奧斯蒙也未曾再聞到曾經令他不能自己的香味。他不知，究竟是凱希故意掩飾了這一點，還是，別的什麼原因造成。
    如今聽凱希這般提及，雖然沒有明言，可奧斯蒙直覺就想到了那股異香。還有什麼，比它更適合用特征來形容？
    凱希有意無意的提到了別的特征，奧斯蒙便開始疑惑，這是否隻是巧合？倘若他真的認錯了人，這真是巧合也說不定。但是奧斯蒙怎麼也無法相信世上居然有這麼湊巧的事，凱希隨便一提，就提到了他與畫中人之間最大的不同，與……矛盾。
    無所謂的撇開眼，凱希並不為自己辯駁，他要說他是故意，那就當他故意好了。“你讓我看到的東西，我已經看到了。”說罷，也懶得再說什麼告別和晚安之類的話，凱希轉身就準備離開。
    如果說之前的急切中還摻雜著疑惑，那麼這一刻的急切，就完全是出自本能了。快步追上凱希，奧斯蒙甚至忘了要穿鞋。好在地上鋪著上好的絨毯，倒也不覺得如何冰涼。
    “不準走。”張口就是強勢的命令，失血使得奧斯蒙蒼白著一張臉，隻是這份氣勢，分毫不減。習慣了下令的人，一般人根本就無法拒絕其要求。
    凱希聞言停步，他甚至都不用轉身，因為對方已經繞過了他，擋在了去路上。
    與失去了生氣的臉色不同，奧斯蒙的頭發卻是狂亂的。經曆了一場混戰，還沒有機會梳理，本來就是略帶卷曲的發絲，如今更是浸染著戰後的殺意彌漫。還有幾縷汗濕的發貼在他的麵頰上，隻是，不僅沒有起到修飾的作用，反而更加襯的他容顏堅毅，不能用俊逸來形容，更確切的說法，應該是……英武。
    應該是第一次這樣仔細的看他的臉，比起之前凝視畫像，凱希更加多了幾分自己都不解的專注。
    凱希驀然有些感慨，不久前怎麼還會覺得這人脆弱？褐色的眸子裏哪裏找的到半絲水汽？便是伺機而動的猛禽，也不該有如此充滿掠奪性的眼睛。
    如今的奧斯蒙，就像是卸下了所有的偽裝。那些優雅的，隨性的，乃至於玩笑的，所有的麵具都被他遠遠扔到一旁。這才是他本來的樣子，鋒利，強勢，不可一世。從奧斯蒙的身體現狀來說，已經是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程度，可就在這樣的條件下，他反而展現出了無人敢直視的鋒芒。
    想想看，其實也不該覺得奇怪，帝國重臣、行省總督、貴族翹楚……圍繞在他周身的哪一個身份又是普通的？要達到如今的威名赫赫，又豈是軟弱之輩能夠做到的事？
    凱希靜靜與他對視幾秒，若說是對峙，他們之間也算是經過了一場交鋒。沒有看得見的刀光劍影，無形的精神力量，誰都不肯有半點兒示弱。
    “你不累嗎？我可是累了，找個房間睡覺。”說不上是認輸，凱希之所以會先一步收回視線，實在是因為見不得那人強撐的樣子——精神再強韌又怎麼樣？身體不舒服就是不舒服，他這樣步步緊逼，到頭來又有什麼意義？
    “迪夫不會給你準備房間。你今晚，不，從今往後的每一晚，你就睡在這裏！”抬手一指凱希身後的大床，隨之而來的是不自覺揚高的語調。比起剛才的麵色沉沉，此刻的奧斯蒙微微恢複了幾分平常的樣子。到了這一刻，他也不怕會不會被人評價為無賴，總之絕對不會放對方離開這房門半步。
    開什麼玩笑，親眼見識過凱希靈捷的身手，奧斯蒙就知道哪怕是他引以為傲的總督府防衛係統，也一樣擋不住這人的去留。萬一明早醒來發現這人已經不告而別，那他該找誰哭訴去？
    防範於未然，這才是明智的做法。
    “我沒有與男人同床共枕的嗜好。”凱希擰著眉頭，由於這是倉促之間說出的理由，實在有幾分牽強。
    見到尷尬的顏色在凱希的麵容上劃過，一閃而逝，可奧斯蒙還是確信自己沒有看錯。沒有再揭穿比一張紙還薄的謊言，奧斯蒙換上挑釁的態度，手掌故意拂過腰間的繃帶，“如今的我實在沒有那份體力，你似乎沒有害怕的必要吧。”
    老實說，不是沒有渴望，而之前也將這層想法付諸語言。但奧斯蒙還是有自知之明，在這樣的狀況下勉強，到頭來則很難讓雙方盡興，那樣的話，反而更加無趣。倒不如先忍一忍，有了之前混戰中那一吻，已是額外的收獲了。
    應該是被“害怕”那個詞刺激到了，明知對方懷有十二分的故意，凱希還是控製不住嚴聲厲色，“我說的意思，你聽不懂是不是？”
    “我明白，我明白。”疊聲將一句話說了兩遍，生怕不能表明自己的立場。在凱希的麵前撕碎一切偽裝，對如今他們的關係並沒有半分好處。那一瞬間衝上胸口的焦慮掩蓋了所有的理智，之後則因為凱希不自禁的妥協而讓奧斯蒙重新冷靜下來。此時的他們，還處在相互試探，相互容忍的步驟。
    不過，既然是凱希，不過隻是服軟而已，奧斯蒙不認為自己做不到。
    “我隻是讓你留下來，沒有說一定會和你睡在一起。”天知道要怎樣的決心，才能讓奧斯蒙咬牙切齒說出這句話來。
    凱希迷惑著打量著室內的陳設，不愧是伊維薩總督的臥室，寬敞的嚇人。室內陳設也在舒適之中透著無盡奢華的味道，但是，除去一張大床，一組沙發，一排衣櫥以外，其餘的都隻是裝飾品，並無太大實際用處。看看這些東西，凱希實在不知奧斯蒙正在打算些什麼。
    “你睡床，我睡地鋪！”咬牙切齒的味道更重，奧斯蒙憤恨的想要狠狠咬凱希一口——非要逼他把話說的這麼明白。幸好這屋裏隻有他們兩人，要不他總督大人的顏麵都徹底掃地了。
    凱希一愣，徹底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除了問題，不然怎麼會聽到荒謬至此的提議？
    就在他怔愣的時刻，已經被人拉到了床邊。照樣不是什麼強勢的力量，但他似乎已經適應了那掌心的觸感，下意識的就被牽引了步伐。那雙手掌接下來又按在他的肩頭，讓他在床沿做了下來。
    柔軟凹陷的床鋪驚了凱希一跳，猛的抬眼，隻見奧斯蒙正惡狠狠的盯著他，滿眼承載的都是警告之意。還來不及說什麼，就見他手臂一揚，胡亂從床鋪上扯下了一隻枕頭和一床薄被。毫無章法的將兩樣東西扔在床下，一看他的動作就能肯定，伊維薩的總督大人肯定從來沒有做過“鋪床”的工作。
    再怎麼勉強，地上的那一堆物品也無法冠上“地鋪”這個名詞。奧斯蒙也不管，就這樣蜷縮著躺了上去。抬眼一看，凱希正低頭凝視著他，水藍色的眼眸皆是透明，並沒有發現什麼別樣的情緒。
    沒由來的著慌，扯過被子的一角拉了上來，差不多蒙上了大半張臉。悶悶的聲音從其後傳出，“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