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兩人都忘記要將窗簾拉上，如今夜深了，銀練般的月光如水流一般從拱形落地窗中流淌進來，溢滿了整間臥室。
    凱希半睜著眼眸，原本顏色就十分淺淡的睫毛，如今更像是被月色洗的透明一般，即使他垂著眼睫，依舊能夠看清一雙若有所思的眸子。月光映白了他的一張臉，於是襯的眸子更藍，寶石一般。
    耳畔傳來那人的呼吸聲，低沉而富有節奏。從奧斯蒙睡下開始，到眼下為止已經過去數個小時，但凱希依舊有幾分不敢置信。要說身份貴重，這人可是帝國侯爵，顯貴至極的身份，之前也曾親眼見過他在夜宴上中他與旁人觥籌交錯的模樣，無疑是受過良好的貴族教育。
    這樣一個男人，實在難以想象他會真的睡在地板上。
    “隻是為了讓我留下來而已，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嗎？”一片寂靜之中，凱希驀然開口，聽不出突兀的感覺，反而清冷的悅耳動聽。
    清楚那人沒有睡著，雖然一直維持著沉默，但是呼吸聲卻並非熟睡之後的綿長淺淡。就連他的心跳，也是蓬勃有力的那一種，在夜深人靜之時聽起來，格外明顯。
    既然雙方都沒有睡著，從奧斯蒙的立場來說，當然想要好好與對方說說話。有些隔閡，一旦說清楚，就此能夠親近一步，也說不定。此時凱希主動詢問，在奧斯蒙看來，真是求之不得。“當然有必要。”這是早就決定的事，回答起來，不見奧斯蒙有半分猶豫。
    靜默了一會兒，由於凱希著力壓抑著呼吸，令人懷疑他是不是已經睡著了。良久之後，才再次聽到那清冷的聲線，“地板，很涼。”不明白他為何會陡然提到這一點，或許，這是入夜以來一直盤桓在心中的不安。幾番掙紮之後，還是沒能忍住。
    奧斯蒙結結實實的一怔，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理解出了偏差。盡管凱希說出這樣的話來，不過以他對他的了解，凱希要表達的意思隻是字麵上的那一種而已，絕對和他的想象沾不上邊。
    自己也不由的覺得有幾分好笑，居然有那麼一刹，他會認為凱希是對他作出了某種“邀請”。
    “鋪了地毯，不涼。”這是實情，可是在這個時候實話實說，無疑是傻到極點的行為。奧斯蒙苦笑一聲，除了將自己的狀況據實相告以外，他居然想不出還有什麼話可以說。無論多麼懂得言談的技巧，在這個時候，居然什麼用途都派不上。
    黑夜，本來該是隱蔽一切的最好環境。
    可是再這樣的一個夜晚中，奧斯蒙卻是連最小的謊言，都不想說。
    “那隻是你的感覺而已。”凱希禁不住的諷刺。不涼才怪，就他那種用被子堆成的所謂“地鋪”，能夠起到保暖的作用，才真叫奇跡了。“你受了傷，在地上躺久了並不好。”
    真正說起來，這已經是十分明確的暗示了。隻可惜，奧斯蒙的所有聰明才智在此時都集體罷工，選擇了沉睡。而他的腦子中，完全已是一片空白。訥訥的反問，“你的意思是，我們交換睡的地方？”
    “讓客人打地鋪，你就是這樣貫徹貴族風度的？”在深夜之中，加之兩個人的高度差，室內唯一的觀眾看不見凱希的表情，然而他磨牙的聲音，還是清晰傳進了奧斯蒙的耳中。
    指揮總督大人行動的，並非是他過人的敏銳頭腦，既然智慧都已經集體告假，當然不能在指望它們了不是？那麼是什麼讓奧斯蒙在凱希話音剛落的一刻，就采取了風馳電掣的行動？答案說起來，有那麼幾分丟臉的味道。
    呃，那應該就是麵對危機的本能。
    單單隻是咬牙切齒也就罷了，關鍵問題在於，奧斯蒙絕佳的耳力聽到了床鋪之上布料摩擦時發出的“梭梭”聲響。從無數生死相關的危機中闖過的奧斯蒙立刻知道，躺在床上的那人，要采取行動。而他，也確實看到黑暗中有一條纖細的影子正在移動，從位置上判斷，那應該是凱希的右腿。
    不是沒有被踹過，隻是，一想到這一腳有可能會踹到他英武的臉龐上，奧斯蒙就禁不住渾身冷汗直淌。
    飛快的翻身，飛快的躍起，飛快的拉被，飛快的躺下，飛快的……
    一氣嗬成的動作，足以讓當世所有以速度聞名的高手感到汗顏。
    “這樣，就不會涼了。”畢竟是在這樣的狀況下做了一連串的高強度工作，奧斯蒙再開口時，免不了有幾分喘息。這還不算什麼，真正奇怪的，是他的戰戰兢兢。
    距離已經拉到了咫尺之間，可他還是不敢與凱希有任何實質性的接觸。兩人並肩躺下之後，對方再想用腳踹上他的臉，從技術的角度上來說顯然是不現實的了。可是奧斯蒙不會忘了，對方還有一雙手，若是一巴掌扇了上來，那也是一樣丟臉的事。
    今後會不會有，奧斯蒙不能確定，不過他能肯定，在過去的生命中，自己還從來沒有這樣緊張過。以至於他隻能硬邦邦的躺在原地，倉促之間被子隻搭在胸口，他也不敢去扯一扯。僵硬的姿勢，和挺屍也差不了太多了。
    沉默之間，也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終於，奧斯蒙能夠肯定，凱希是不打算再和他說什麼了。原來他掙紮了那麼半天，隻是為了將他叫上床來。
    有幾分哭笑不得，或許他此刻的想法有些對不起凱希的好意，不過奧斯蒙依舊還是認為，這樣躺在他的身邊，他還不如睡在地板上來的自在一些。
    身子長久不動，這無疑是種折磨，奧斯蒙都能感到四肢傳來的酸麻。這無疑是身體傳遞出的一種抗議，如果他再不想想辦法，說不定幹脆就此變成殘廢了。深吸了一口氣，也就此決定了什麼——當然了，行動的前提還是不能實質性的碰到床上的另一個人。
    臉上被踹一腳，臉上被扇一巴掌，以及，被硬生生的踢下床。奧斯蒙實在無法判斷這三種之中究竟哪一種結局更加丟臉一些，總之，他都不想要。清楚臥室門口有衛兵通宵值守，一個大男人被踢下床的動靜一定不小，他實在不能天真的指望衛兵不會發現。
    在有限的空間裏活動著早已僵直的四肢，同時，奧斯蒙也利用這僅有的自由，最大限度的靠近了凱希。
    當能夠感受到那人溫熱呼吸的時刻，奧斯蒙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如此一來，僵硬這種感覺，就像是傳染病一樣的感染了凱希。隻憑借依稀的月光，實在難以看清他的神奇，更加勿論從他的表情中去推測他的想法。隻是陡然變奏的呼吸節拍，還是泄露了許多凱希本不打算泄露的東西。
    一時間對這個人心軟，簡直就是自討苦吃——凱希控製不住這個想法在心中誕生。
    有些人，不管如何在表麵上扮演小心謹慎，都改變不了骨子裏的實質。例如奧斯蒙，說好聽了就是不肯放過掠奪的機會，說不好聽了，那簡直就是見縫就鑽。
    肢體之間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接觸，就像一道無形的牆壁隔在他們之間，誰也無法越過這層藩籬。唯一例外的，隻有彼此的呼吸，在雙方的鼻翼之間緩緩的來回流轉。
    靜下心感知了一會兒，除了發現凱希與之前略有不同的呼吸聲以外，他倒也沒有別的變化。奧斯蒙認為，自己實在不應該放過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凱希，其實我沒有認錯人是不是。”
    “……”聽出對方肯定到自信的口吻，凱希不認為自己還需要給出什麼回應。
    果然，奧斯蒙並不在意。就當他是喃喃自語好了，隻要他自語的內容，能清晰的傳入對方的耳中。既然對事件早已有了定論，他的回答或者回應，都不會再影響任何東西。說出來，僅僅是因為不想將其憋在心裏，如此而已。
    “凱希，我是不是曾經做過什麼惹你生氣的事？”與先前一模一樣的節奏，隻是語調換成了疑惑，這也確實是奧斯蒙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假如不是無意中得罪了凱希，為何兩人好不容易才能再次相見，他卻如同換了一個人。
    難道，那些記憶中印象深刻的歡愉，僅僅隻是奧斯蒙一廂情願的見解？
    “……”一成不變的應對方式。
    奧斯蒙等了良久，最後也隻能歎口氣。“看來，你是不打算讓我知道原因了。”妖嬈與冷漠，分明就是同一個人，卻有著如此大的變化，這其中定然存在一個十分巨大的理由。奧斯蒙一番試探之後，發現目前的他似乎還沒有資格去觸碰這個謎底。
    “好吧，凱希，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