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麵時，那個小家夥大概是七歲吧，瘦瘦小小的身軀縮在破敗的門後，隻露出兩隻眼睛偷偷看衣著光鮮，身後還跟著幾架攝像機和記者的他，用細若蚊蠅的聲音磕磕絆絆的說：“叔……叔叔們……好，我叫田，田皎皎……”
    至於後來幾天的同吃同住，其實不過是對外界的宣稱而已，因為小家夥太膽小，也不夠諳世事，連接過他送的錢和禮物這麼簡單的動作，都重複引導了很多次才拍到他露出笑容，所以短短幾天時間，小家夥是無法做到接納他融入生活的。
    鏡頭下的那些互動，小家夥坐在他腿上由他喂飯的溫順、酣睡時牽著他衣襟的依賴、被他手把手寫字的全神貫注、由他背著漫山遍野跑的興高采烈……
    其實都是假的，是他按照事先擬好的劇本，半哄半騙小家夥演出來的戲。
    唯一真實的，是他離開的那天，小家夥踩著崎嶇的山路追著車隊跑啊跑，一邊揮著小手，一邊聲嘶力竭的喊‘謝謝你們’、‘舒叔叔再見’，然後在終於追不上的時候蹲下身，小臉埋進臂彎裏，大概是哭的喘不過氣了。
    小家夥羞怯，無法落落大方的和他相處，甚至無法坦誠的向他表達謝意，但這不代表小家夥不知感恩。
    舒仰止漆黑的眼睛越發幽暗下去，不知是陰翳還是動容。
    “已經過去六年了啊。”
    舒仰止感慨著，關節分明的指尖輕輕摩挲著搪瓷杯。
    即使有魯韃在一邊旁敲側擊，他記起的事還是不多，連幼年的小家夥的容貌都像霧裏看花一樣模糊不清，因為他和小家夥的短暫相處，被過去的他視作無用的包袱，甚至是累贅，在向權貴榮華心無旁騖的跋涉的路上，被他毫不猶豫的丟棄了。
    現在的他，卻覺得回頭看看也沒什麼大礙。
    舒仰止再望向魯韃時，一向沉靜的眼裏竟然帶著盎然的興致，就像三尺冰凍下綽約竄動的火光，讓深諳他冷寂、寡情本性的魯韃吃了一驚：“喲，你想起來了？”
    “一部分。”
    舒仰止略帶遺憾的點點頭，又問道：“韃虜，皎皎他……”
    皎皎之前不是在山區的麼，什麼時候轉來這裏上學了，又是從何得知他住院的事？
    皎皎現在住哪裏，生活還過得去麼？
    很多疑問都蓄勢待發，舒仰止卻忽然唇角一揚，想到了什麼一樣把話鋒一轉：“算了。”
    這讓這麼多年了終於有一回知道的比舒仰止多，準備好好賣個關子吊足他胃口的魯韃失望透頂，猛拍胸口催促道：“喂，什麼算了？心裏有事可別憋著，小心憋餿了！有什麼問題隻管衝我這個草原的漢子來！”
    不過我回不回答就是另一回事了，魯韃嘿嘿笑著。
    “不用。”
    舒仰止瞥了魯韃一眼，工整的指甲輕輕敲擊白色的搪瓷杯，像是夏天的風穿堂而過，吹響了掛在黛色屋簷下古風古韻的一串銅風鈴，悠遠的鈴聲和著舒仰止不緊不慢的聲線一同響起：“等皎皎放學，我再問他不遲。”
    這時，‘篤篤’的敲門聲響起，兩人同時看向門口，一個穿著職業套裙，抱著一堆文件的年輕女人踩著一雙猩紅高跟鞋娉娉婷婷的走進來，笑吟吟的看著舒仰止道：“舒總，身體好點了麼？你要的文件我給你送來了。”
    “辛苦你了，柳秘書。”
    舒仰止唇角浮起平易的輕笑，顯然早已把剛剛難得一見的溫情盡數收起。
    舒仰止接過柳璣手裏的文件，然後自然而然的把病房當成辦公室，稍稍收拾了一下就迅速開始批閱文件。
    如果擬人的話，‘九霄實業’絕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因為她無時無刻不霸占著舒仰止的關懷備至，也沒有誰能威脅到她的專寵，甚至連疾病都無法把她和舒仰止分開。
    “工作狂。”
    魯韃聳聳肩，知道攔不住舒仰止，隻能無奈的嘟噥道：“你再這麼拚，早晚變成醫院的常住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