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憶  第五十章 虛無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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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需要忘記過去的自己……”
    一縷幽寂的光,穿過死氣沉沉的昏暗,照亮了一張毫無血色的麵孔。唯有,一道疤痕,似乎在訴說著他的故事……
    “讓過去消失吧,那一切已經不在……”
    他的眼眶空洞,但在那空洞的深處,有著難以捉摸的深邃——眼球被摘除;他的耳蝸殘留著什麼,或許是時間的流逝,讓那看起來就像鏽跡——聽骨被摘除;他幹裂的嘴唇微微張開,於是,一片扁平的金屬將他的上下顎分開——壓力感應裝置,或者,這是一個按鈕。
    “或許可以祈禱……為你錯過的一切……”
    那是夜鶯的軀體,不完整的軀體。所以,沒有四肢的他就如同雕塑一般,在那裏一動不動。於是,大小不一的管線插在了他的身上,維持著他的基本生理機能。而在他周圍,在那近在咫尺卻又難以觸摸的黑暗中,潛伏著冰冷的,尖銳的,撒旦的仆人——智能手術機械臂,它們隨時準備將目標義體化。
    夜鶯隻有兩個選擇——要麼,就這樣掛在手術架上,然後像一塊臭肉一樣慢慢老死;要麼,就自己咬下口中的按鈕——接受並啟動對自身的完全義體化。
    但在義體化之前,這種令人懷念的感覺讓夜鶯想起了什麼,比如被艾米麗喚醒之前,又比如在經曆過大大小小的戰役之後,整個夜鶯小隊的消失,艾米麗的離開等等……他開始思考,因為,他在保留地與信息聯邦之外的叢林地區曾度過無數的孤獨時光,卻遠遠不及現在給他的感受。
    於是,在漫長的思考中,夜鶯想象了一座孤島,但島上隻有他一人——而為了滿足想象可以豐富的程度,夜鶯為自己設置了種種規則。所以,從登上孤島開始,他就必須不斷尋找食物和淡水,直到,他開始製作工具和陷阱,並依靠這些手段不再為食物和淡水發愁。可事實上他根本不用發愁,因為這一切不過是自己的想象,所以他完全可以打破自己定的規則,然後憑空創造出水源,就像造物主創造任何東西那樣,又或者,他可以立刻停下這樣的“思維遊戲”。可是問題就在這裏——為何玩這樣的遊戲?為何製定這樣的規則?帶著這些疑問,夜鶯找了一處沙灘坐了下來,他開始深刻意識到自己的孤獨,他開始想念艾米麗,並開始回味曾經的點點滴滴。當然,如果樂意的話,他可以讓艾米麗突然出現在孤島上,他的確這麼做了,於是兩人在孤島上生活了一段時間,直到夜鶯無法再根據自己對艾米麗的了解而讓其活靈活現的展示在腦海,他才停下對艾米麗的想象。這正是艾米麗獨特的地方,她讓夜鶯不能完全看透,所以才會是夜鶯向往的唯一存在。
    於是,在明白自己無法還原艾米麗之後,孤島上又隻剩下夜鶯一人。從這時起,夜鶯試著和其他東西交流,他渴望交流。所以,他在一棵樹上刻下眼睛和嘴巴,並為其取了名字,而且每天與它說話。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又意識到了更深的一層問題——為什麼畫上五官?為何想要創造與自身接近的存在?這讓他想起了什麼——造物主按照自己的模樣創造了人類……
    ……
    ……
    銀河紀元1。00004,地球紀元12730年。
    在銀河係邊緣,一艘載有3億人口的科考飛船——星宮,正孤獨地飛往宇宙深處,它承載著一個問題,一個所有智慧都難以回答的問題——智慧的起源。所以,它要飛出銀河係,並在這無盡的宇宙中尋找到一處荒漠。在那裏,它會創造一個恒星係,並試著讓智慧降臨……
    和星宮一樣,另一艘飛船——神諭,也肩負著同樣的使命。但與星宮的做法不同,在恒星係被建立之後,它僅僅是負責對其進行觀察,並隨時報告可能的生命跡象、智慧跡象。而星宮卻可以對恒星係進行人為幹預,直到誕生足夠高度的智慧體……
    銀河紀元1。00010
    離開銀河係的星宮和神諭各自在那寂靜而深邃的宇宙點亮了一盞星光——借由羅森橋,它們各自在半徑300光年的範圍裏注入了大量分子,而通過對中心部位的引力控製,他們激活了引力坍塌。於是,那就像剛剛畫出了一片星雲,然後整張畫布又開始往中心收縮。而由於星係公轉軌道被設計成以銀河係為中心,所以在漫長且不斷加速的收縮過程中,整個星雲就自然形成了漩渦的形狀。直到,其中心的質量越來越大,它的亮度也越來越高,因而,當分子雲盡數被吸收,一顆年輕的恒星已經正式誕生。而這時,羅森橋又開始向恒星引力範圍輸送物質,於是,兩個混沌的恒星係開始慢慢成形……
    銀河紀元1。00015
    為了避免物質被恒星吞沒,在星宮的幹涉下,它們開始圍繞恒星高速旋轉,直到,其離心力與恒星引力達到平衡,而這時原來的塵埃也已經凝固形成了數百顆小行星。於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小行星或被各自的引力場幹涉,又或被相互間的引力吸引,因而一部分公轉越來越快脫離了恒星引力,並最終成為了流星;而更多的則是慢慢凝固形成了更大的行星。直到,行星的數目停留在二位數,它們的運行軌道才終於穩定下來。
    銀河紀元1。1
    星宮選擇了位於宜居帶的第三軌道行星作為智慧的培養皿,而基於高等智慧擁有複雜性思維,而複雜性思維依賴足夠複雜的神經網絡,於是,要進化出這樣複雜的神經網絡就必然要求豐富且多變的客觀環境,因此,那對第三軌道行星的體積與元素成分提出了決定性的要求——生態球原理,越大的生態球容納的物種越是豐富,也越是接近生態平衡。
    所以,在這樣的要求下,星宮開始引導所有行星變軌進一步融合,那決定了先後會有10顆行星與第三軌道行星撞擊,而在這一切完成之後,恒星係隻會留下八條運行軌道。於是,就像一首宏偉的樂章,變軌就這樣上演了,而與之同時,星宮又向唯一不參與變軌的行星(第四軌道)發射了殖民倉——計劃中,該行星將成為恒星係的觀測站。
    現在,越過莽莽星河再看到神諭這邊,它建立的恒星係統仍處在一片混沌之中——就像是一片無序的星雲,而那顆恒星就像是一條藍鯨,正緩慢又不知疲倦地吞噬著接近它的魚群——物質塵埃。
    銀河紀元1。125
    第三軌道行星在經曆了9次融合之後進入了冷卻階段,它已經可以形成大氣,並借由降雨形成海洋。不過,還有最後一次融合在等待著它,而相比之前的碰撞,這次它將麵對體積更大,金屬含量更高的行星。
    銀河紀元1。575
    在星宮的精確引導下,第三軌道行星完成了最後一次融合,但殘留在其引力範圍的塵埃逐漸形成了碎片,並最終由碎片組成了另一顆行星——它的衛星。這依然在星宮的計劃之內,因為這顆衛星擁有足夠的金屬含量,於是它的存在將豐富第三軌道行星的引力環境,賦予其更穩定又更多變的行星環境。而另一方麵,星宮也需要一個自動化育種基地來管理並記錄將來的智慧演化曆程,所以,該衛星的引力被修改,並被錨定朝向第三軌道行星——公轉與自轉同步,那注定永遠都隻有一麵朝向第三軌道行星。於是,當觀測站發射的納米機械人在衛星登錄,不久後一座智能育種基地就在其背麵建立起來……
    銀河紀元1。975
    在第三軌道行星再次冷卻的過程中,觀測站以它為目標,不斷向其輸送著原始物質,直到,第三軌道行星在各元素方麵的含量達到標準(生態環境構成元素之比例),而這時它也已經冷卻完成。於是,觀測站最後向其送出了一個包囊——原始細菌。(最簡單,卻又是最為頑強的生命形式。)至此,一個有容錯率,並且可操作的生物進化平台已配置完成。
    當然,在確實可行的生態規則形成之前,這些原始生命體並不會進化,因為它們根本不需要規則,所以,在長達近3個銀河紀元的時間裏它們都沒有進化,或者進化的方向不是星宮想要的。因此,基於啟動進化或者修改進化方向(製定並完善規則)得從環境著手,羅森橋便又被多次開啟,而穿過羅森橋的隕石,都被牽引著飛向了第三軌道行星——就像在創作著什麼,但往往不可能一步到位,因此,在完成之前需要不斷調整、重啟、測試,再調整……
    銀河紀元7。075
    在連續8次調整並重啟係統之後,星宮確立了微生物的兩個基本進化方向——其一是光合生物,能直接依賴純能量生存,並將消化剩餘能量轉化為氧氣;而氧氣正是活化性元素,能加速生物進化生長,所以第二種才是主角,是依賴氧氣生存的微生物。於是,調整方向讓環境上演了一場極端變動——撞擊讓全球沸騰,所以地表覆蓋著岩石蒸汽,直到這樣的高溫將海水與鹽分都蒸發,於是接下來的冷卻過程中,之前那些液態地質就緊密地結合在了一起,形成了密不透風的地表。接著,這充斥著熱量的大氣環境,導致從地下重新鑽出來的微生物大都進化成了光合生物,因此,大量由光合生物排放的氧氣,加上熱量所導致的運動都被悄然轉移至行星內部,便又促成了另一個極端——嚴寒降臨,並最終讓整個星球的表麵都成為了冰原。但就是這樣的劇變賦予了整顆星球以生命,因此,群體生存規則被建立,而原始細菌也開始了生物多樣化進程……
    銀河紀元12。22
    第三軌道行星在其冰原之下的海水中演化出了完整,但十分簡單的生態係統——嚴寒中,基於群體獲取能量有更大優勢的生存規則,那些微生物與單細胞生命體開始了融合,而通過製造並依賴於膠原質,它們進化出了一些藻類與無脊椎類生命體。不過,在這低級的生態係統穩定之後,這些生命體過上了“不思進取”的日子——它們並不會,也不可能自己踏入更高級的生態係統。所以,在長達3。75個銀河紀元中,智能育種基地並未記錄和反饋出更高級的進化,而這種狀況,遠遠不是星宮想要看到的智慧。於是,星宮通過智能育種基地對行星環境進行精確幹涉,而在其影響下行星地熱被誘導向地麵傳遞,這便導致了海底火山和地裂的出現,因而由這些裂痕釋放出的甲烷氣體將整顆行星的大氣溫度迅速提升,並且同時,地形也出現了更大更多樣化的起伏,直到這一切徹底改變了行星環境,並且再一次造成了生物大滅絕……
    銀河紀元13。52
    解凍的第三軌道行星有了更為豐富的環境——兩極依然冰雪覆蓋,赤道周圍則露出了土壤,而為了保持這樣的溫度,一種可以通過分解生物殘體並排放甲烷的微生物誕生。於是在這樣的環境中,赤道附近,由之前滅絕的生物殘體分解來的微生物再次開始了進化,因而適應陸地的蕨類慢慢生長出來。同期,在海水與陸地相交的地方,由於能更好的獲取熱量,部分未滅絕的生物也被光合生物引導著向淺海遷移,向海床遷移,而當它們登陸陸地,一個全新的,由蕨類適應並改造好的陸地環境已經在等著它們。這時,這些生物已經從無脊椎、魚類進化至兩棲類。
    銀河紀元14。02
    穩定生態係統再次讓生物出現了“不思進取”的狀況,於是智能育種再次微調,便終於讓生物進化出了更複雜的肢體結構——爬行類。
    銀河紀元14。24
    這一階段,由於複雜的神經網絡尚未進化出來,所以充足的氧氣含量讓生物體型變得巨大。(大腦與肌肉運動都需要消耗氧氣,而在氧含量過高的環境中,後者的生長速度絕對快於前者。)因而,這又讓智能育種做出了微調——引力幹涉並促成陸地板塊漂移,而基於板塊移動所形成的高山則成為了同緯度環流的屏障,於是導致了全球溫度上升;那麼可想而知,溫度上升將成為體積龐大生物的負擔,這造成了它們的滅絕。
    銀河紀元14。44
    巨型生物滅絕之後,陸地變成了小型哺乳生物的天堂,而之前,因為大型生物與諸多天敵的存在,這些嬌小的生物更依賴於大腦和敏捷的四肢來存活。但是現在,當那些龐然大物漸漸消失,這些哺乳生物的大腦便得到了更快速的發展,於是就在這一時期,靈長類動物被進化出來。
    然而,通過長時間的觀察,原始的生存法則並沒有讓這些生物的神經網絡往更為複雜的方向發展(真實存在的思維結構觀察——當靈長類動物看見一隻捕食者,如虎或獅子的時候,它的大腦會立馬意識到危險並分泌神經遞質,刺激身體做出逃跑行為;而當人類遇見同樣,或者其他任何類似情況時,其大腦會先找出與之匹配的詞彙,可以是虎和獅子的名詞,然後大腦才會關聯上危險的概念,並基於概念分泌神經遞質。所以,正是這種思維模式的根本區別,讓人類的應急反應永遠要慢於其他物種。),因此,它們並沒有自發的產生直立行走或者製造工具等行為。於是,星宮隻好做出決定——從觀測站派遣人員登陸第三軌道行星,因而,一個嶄新的時代便突然降臨這顆星球……
    現在,對於解答智慧的起源問題,如果說星宮走到這一步的結果讓人有些失望的話,那麼神諭所麵對的狀況將更加讓人迷茫——神諭所建恒星係仍就是一片混沌,若無外力幹涉,物質塵埃還需要至少20銀河紀元才會形成足夠抗衡恒星引力的公轉,而在這之前,已有物質都將成為恒星的燃料……
    ……
    ……
    回到夜鶯的腦海,在長達兩年的時間裏,他一直逗留在那虛無之中。期間,他有去過海底;有去過地下;甚至,是去到太空,但他總會回到孤島。直到在細細品味過自己的孤獨之後,他重新回到了繁華的城市,而這時,他又開始揣摩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們——基於更久遠的記憶,他構建了一副完整的景象,人們都有各自的生計,並且都為了能得到更多更好而絞盡腦汁。所以,在這樣一座城市中,從有權勢的官員,到揮金如土的商人;從忙碌奔波的職員,到步履艱難的拾荒者。他們都被活靈活現的描述出來。
    “活著……”夜鶯腦海冒出這樣一個詞彙,因為他想象的那些人們,以及現實中的人們,所有人的活動都是服務於同一個目的——活著。於是,有些人是為自身而活著;有些人是為親人而活著;或者有些人是為理想而活著。可是基於存在的高度,那麼自身是什麼?親人代表什麼?理想又代表什麼?如果剝奪了這一切,或者沒有這一切,一個個體又該如何活著?
    “存在……”夜鶯意識到那些人,那座城市都不過是自己的想象,那一切並不存在。可眼下,夜鶯除了去想象這些,他無法通過對外界的其他感知來感覺自己的存在。
    於是過了良久,那不動如山的雕塑有了些微妙變化——夜鶯的嘴角微微上揚。“讓我看看,剝奪了一切,又會如何活著……”夜鶯如此想來,便輕輕咬了咬口中的按鈕。
    因而,大概1秒的延遲,四麵八方的聚光燈都被先後開啟。緊接著,機械臂的指示燈被點亮,那低鳴的聲音也傳遍了整個空間。於是,一束點紅外光瞄準了夜鶯的額頭,那些機械臂就紛紛在其麵前抬了起來。而隨著麻醉劑注入,三隻機械臂就分別從兩側和頭頂固定好了夜鶯的腦袋,而就在這時,一把折疊探針極快又極其精準的刺入了夜鶯後腦勺。這讓夜鶯再也感知不到自己的軀體——大腦與小腦被分離。接下來,主刀的機械臂從點紅外瞄準的地方刺入,又橫向將夜鶯的頭蓋骨切開,因而配合頭頂的機械臂往上一提,夜鶯的大腦就這樣暴露在空氣中。
    可以看見,夜鶯的嘴唇在抖動。那大概是因為疼痛,但夜鶯的大腦已經接收不到那樣的信息。而曾幾何時,這顆腦子在自己創造的那片孤島上還渴望過痛覺,那讓他明白——也許滋味不太好,但總比什麼感覺都沒有要強,至少,不會是那麼無聊。於是,這也讓他更為強大——要明白,在那虛無的深淵裏隻有孤獨,因而會渴望有什麼能夠陪伴,哪怕是由痛苦帶來的恐懼。但實際情況是連最糟糕的恐懼也沒有,所以現在以及將來,都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真正威脅到夜鶯。
    “讓我看看你的憤怒……”老爺子緩慢而沉重的呼吸。這會,他已經接入網絡並通過虛擬屏幕觀看著一切,而這是因為,在夜鶯咬下按鈕的瞬間,其訊息就被傳達到了老爺子的大腦。於是,對於前者在完成義體化之後會有何表現,老爺子有些期待。
    很快,夜鶯的大腦被機械臂取出,並轉移至合成原質容器——這是一個水槽,一種輸送氧氣更加高效,並且可以抵抗腦細胞衰老的合成營養液充滿槽中。在這裏,微型手術機械臂將會完成電子基座與大腦血管、神經纖維的對接。而大腦在浸泡兩天之後,其腦內的血液將完全被合成液取代。於是,當這一係列動作完成,大腦將會被安裝在全新的顱腔內——電子基座聯接血管的接口會與微型泵關聯,其液壓與人體心髒向大腦所輸送的血壓相當,但不同的地方在於,管線不需要經過類似肺部的組織就可以獲得氧氣,因為微型泵本身就可以製造氧氣,並且還能控製合成液的溫度,所以,這些裝置都可以安裝在頭部;至於電子基座聯接神經網絡的接口,那裏將會安裝輔助計算和儲存裝置,其功能類似於小腦並對義體和網絡有著更廣泛適應性,於是,當這顆小腦下方的接口連上電子脊椎,一副義體的核心部分就已經完成,而這裏,夜鶯所安裝的小腦卻又並不依賴於實體接口,事實上,它可以通過電子信號控製所有權限在夜鶯之下的義體與智能機械;最後,考慮到大腦本身的適應性,以及被施手術者的原本性格,一個基本腺體信號發生器便被接上電子基座關聯大腦皮層的接口。
    因而,在這些步驟都完成之後,這顆腦袋的內腔便開始填充合成液並密封,而緊接著,聚四氟乙烯和一層薄而堅韌的石墨烯就開始覆蓋內腔外壁,直到完全貼合,一副金屬頭骨才會基於內腔外壁開始組裝。於是,當核心部分——頭顱與脊椎被安裝上義體軀幹,一個完全義體化的夜鶯就出現在眼前……
    啟動能源核心的瞬間,夜鶯獲得了一個主視角,(意識視角,不管是想象還是客觀現實所反饋的視覺信息,它都需要一個展示方向,或者一個屏幕,而通過這個屏幕永遠不可能同時看見所有角度。)而在一些噪點和色差被修正之後,夜鶯再次看見了現實世界,並且逐步接收到感官信息。
    “你還是選擇了……”老爺子靠在窗邊,正俯視著腳下的城市。
    “選擇……”智能義體支架將夜鶯緩緩送到了老爺子身後,於是夜鶯看了看頭頂,正投射著浩瀚星空的虛擬影像發了一會呆,便突然間像是明白了什麼,“他將選擇交給他,而他又將選擇留給了更多的人……”笑了笑,“但是人們,還是將選擇還了回來。”
    “他?”老爺子大概猜到夜鶯在說什麼。
    緩了一口氣便從支架上走了下來,“造物主按照自己的模樣創造了我們,而我們,卻一點點的丟棄……”夜鶯說話間,便慢慢走到了老爺子左側。
    “造物主嗎,”老爺子看向深空,“他創造了痛苦,存在是痛苦。”
    “也許他不在乎,”夜鶯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又放眼向城市望去,“他僅僅是孤獨,所以並不會在乎創造了什麼。”
    沉默了片刻,“看來,”老爺子看向夜鶯,“我們的分歧依然存在。”顯然,夜鶯雖然接受了完全義體化,卻並不代表他已經認同老爺子的觀點。而這些都在老爺子的預料之內,因此,他為夜鶯準備了一份禮物——夜鶯原來的軀體,不過顱腔裏麵裝的是一顆電子腦。“也許之前,我們沒能統一的觀點,你現在會有答案。”話音剛落,夜鶯就感知到身後有一個接入權限。
    “謔……”夜鶯獲取權限並將感知連接上電子腦,於是,他可以從身後看見自己和老爺子,並且可以同時控製兩幅軀體。“你殺了我,兩次。”夜鶯說著,便控製本體轉過身來看向原來的自己——就像照鏡子一般,卻有種令人錯亂、難過的感受。
    “那麼,不做些什麼嗎?”這一切安排,都是對夜鶯的精神折磨,因此,在夜鶯經曆了這些之後,他就算不認同也會繼承老爺子的意誌——存在是痛苦。而借由這痛苦所衍生的恨意,會讓夜鶯殺了老爺子。那正是老爺子的目的——他已經老了,但架構需要一位新的管理者。所以,老爺子緩緩說著,便控製他那副輪椅轉向了夜鶯。
    沉默了片刻,“做些什麼,”夜鶯回過頭來看了看老爺子,便又麵無表情地貼向窗邊,看向那片忙碌的城市。然而現在,基於存在的思維高度,再加上自己所經曆的這些,那讓他開始質疑眼前的一切——夜鶯思考過城市忙碌的理由,並為那些個體的行為尋找過解釋,但那些解釋都太過膚淺,因而由這些理由和解釋所支撐起來的集合,反而讓夜鶯感覺不真實,讓他感覺無聊。相比之下,老爺子的行為或許更有意思,可實際上,在啟動義體化之前,夜鶯依然猜到了老爺子的動機。“殺了你嗎?”
    話音剛落,老爺子的眼皮跳了跳,而這時,夜鶯那副肉身也緩緩走了過來。“你或許誤會了什麼,”在老爺子右側停下腳步,“我們對你的計劃不感興趣,所以,我們要讓你活著;或者,你幹脆忘了這一切。”
    “不感興趣……”老爺子沉默了片刻,他意識到了更深層的意思,“最嚴厲的懲罰……”曾有人定義過這種懲罰,而那個人讓老爺子將頸部器官替換成了義體。於是半晌後,老爺子向夜鶯發出了邀請:“也許,你有興趣下盤棋?”
    夜鶯揚了揚嘴角:“賭注是什麼?”夜鶯猜到了老爺子的心思,“選擇嗎?”
    “讓你,先手。”老爺子轉動輪椅看向了窗外。“你可以選擇任何個體,”停了停,“如果他不認同,你可以離開。”
    “如果他認同,”停了停,“那就意味著我沒有選擇嗎?”
    老爺子嘴角抖了兩下,“現在,我們一樣,”在他看來,夜鶯是一個無法自我結束的個體——夜鶯或許可以控製電子腦,讓他那副肉身對義體所在發起攻擊,但夜鶯本體的最高權限會讓電子腦拒絕執行這樣的動作;而除此以外,那些隻能接收指令的智能機械、兵器單位更加不可能執行這樣的動作。“這是最嚴厲的懲罰。”
    “看來是我唯一的選擇……”夜鶯似乎在想著什麼有意思的事情,“公平嗎?”他試探道。
    “公平。”老爺子回了一句,便向數據中心提交了一份權限信息。因而片刻後,夜鶯就收到了數字權限啟用提示,而與之同時,除了固定信號——他的肉身以外,他還感應到了成千上萬的權限接入點。於是從這一刻起,在整個信息聯邦內,夜鶯獲得了除老爺子以外的最高權限。因此,除非老爺子收回夜鶯的權限,否則在其他人與智能機械看來,夜鶯將是與老爺子同等級的存在。當然,在老爺子的直屬管理機構——元老會的眼中,夜鶯依然是不能與老爺子相提並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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