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沒有福分算計天日的。往日被鐵欄阻隔時日，現今又被黑暗掩蓋陽光，我隻得猜測日子，我自進了男人的臥房，便養成良好作息，也因此知道，每睡醒一次，便是又過了一日。
    有時醒了下了床走去窗欞，聞上幾聲鳥鳴，飲上幾口空氣，再暗自祈禱幾句清逸快些趕來，轉過身，就是男人炙熱的胸膛。
    “……”我抬頭，男人將我圈在懷中。
    “我愛你們。”他說。
    我無言語，靜心感受他與秦修截然不同的味道，是的，他，沒有秦修更讓人安心的氣息。
    “清楊，你以後可以在別墅裏四處走動，由嘉然幫你看路。”
    男人輕聲說，近日男人愈加憔悴，即使是嚴密擁抱，也可以輕易掙脫。
    我輕輕掙開男人。可笑，這就是盲人的福利麼？在一隻與世隔絕的籠中四處遊走？
    “說話好麼？”男人問，“清楊，請說話好麼？”
    我朝門走去，對多日黑暗的順從，我似乎可以正常行走，沒有再絆跤。
    “嘉然，”我輕叫，“能扶我去花園麼？”
    嘉然攙過我，一步一步慢行去了花園，男人被置在身後。
    “我抱你去可好，走路太累。”他在半路對我說。
    “我能拋去生命麼，活著太累。”我說。
    他屏了聲息，長歎一聲，不再言語。我拉住他衣衫，低低出聲。
    “能陪我喝咖啡麼？”我說，微微一笑，語氣輕鬆地說，“待有了出頭之日，我付賬。”
    “唉，”他歎氣，“若是有那日……”他不再說下去了，落下好似已近絕境的聲響，摟著我繼續下樓。
    若是無盡的樓梯，嘉然，你可否有那耐性陪我走下去，那癡情專一的嘉然，冷漠無情的嘉然，無奈惆悵的嘉然……是不是，都會隨足間的起伏，飄忽遊移，輾轉落下？
    無言心痛，無端心痛，無奈心痛……
    似乎是痛得無法呼吸了，我極難放聲說話。
    “到草地了麼？”我輕問，慢蹲下觸摸地麵。
    “嗯。”他應了聲，與我一同坐下，遞給我一杯方才泡製的咖啡。我傾鼻嗅，應是藍山。
    “我真懷念，”我淡淡歎息，啜口咖啡，“你曾經和我一同喝咖啡，躺草坪的日子。”
    “……”他沒了聲響，許久又開了口，“後院的花很美，牡丹開了……”他又停了話語，在我沒反應來的時候輕輕道了聲，“抱歉。”
    “沒事，”我苦澀一笑，“不必為我著想，我看不見你，不仍是與你交談？隻是花不會言語罷了。”
    “所以，我也抱歉，我看不見你與秦修，我看不見愛，我甚至……無法用往日有神的眼告訴你們……我不曾悔過。哪怕隻是象征性地寬容的眼神，我都無法做到……”我哽咽了，抑製不住震顫，竟勉強沒有落淚。
    “不要緊，”他擁抱我，用低壓的顫抖的聲音對我說，“清楊，我也不曾悔過。”
    “不必這般，我也未曾愛過你。”我輕輕挑眉，感覺有液體滑下眼眶，心一陣酸痛。
    我聽見有風路過樹林，頗自信地，又路過了我身旁，零碎地拾幾葉草，輕快地跳走，一路飛舞，一路淺唱。
    “這裏不是你應待的地方。”他停頓許久，說，“他知道你用了暗語。”
    我一驚，抹淚，“那清逸他們……”
    “還沒被發現，”嘉然說，“但是即使來了，他也很難會放你走。”
    “他愛你。”他說，起身堅持而溫柔地摟住我，“所以我需要帶你走。”
    “那你……”
    “沒有時間了，清楊，”嘉然抱起我，不知走去了哪。
    “嘉然，如果被發現……”
    “請安靜一點，清楊，”我隱約聽出嘉然的堅毅，“如果被發現，你也不會有事的。”
    “可是你……”我問，心中一急。
    “清楊，因為你幾天前不計前嫌的寬容笑容，”他慢慢說，“我知道，”
    “我依是愛你。”
    我止住淚，奮力想掙開他，卻無力反抗。
    “可是……”我顫聲說。
    “……”我昏去了，沒了知覺。
    時日禁止了，一片暗淡。
    不曉昏去了多久。我睜目，地麵極潮，手腳被桎梏，就如同回到了當初被男人囚禁的夢魘，一片死寂，四周卻有人的氣息，躁動不安的，恐慌失措的。
    “清楊，”是男人的聲音，略是含笑，卻冷冽徹骨，“你看我捉了誰來了？……噢，忘記你看不見，那就聽聽。”
    “肖清楊，你看不見我麼，你快睜開眼看……”
    是纖纖，極富有象征性地直呼大名。
    “我盲了，”我頗為柔和地說，“我或許看不見你的麗容了。”
    一切人聲都沒有，纖纖的啜泣響起，又剩下男人的聲音。
    “清楊，你真讓我心碎。”聞男人腳步走來，他意料之中地擰過我的下巴，又情理之外地輕輕吻咬，毫無力度可言，幾乎是一種催情的前戲，彌漫淫靡氣息。
    “但是我心痛，我聽得出你電話裏的暗語，雖然我不大清楚它的意思。”
    我睜開眼瞼，仿佛是盯著男人的麵容，又仿佛是用暗淡的眸與男人對視。
    我知道嘉然已被發現，因為他的聲響在幾秒後響起。
    “清楊……”極疲憊，極心痛的聲音，似乎是身負重刑，應是被皮鞭，或是鐵烙觸碰過，而傷勢又顯然不輕。
    “有什麼辦法，”我問，“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們離開。”
    “問得好……”男人吹了一口響哨，“一間屋子，三人各拷在一根背後鐵柱上，幾處道具，一個泄露的煤氣罐，以及一個微型定時炸彈。”
    “逃生遊戲？”我鄙夷一笑，問，。
    “真聰明，”男人湊近，貼近我耳根，“如果不願意冒險，就留你一個好了。”
    我一陣顫栗，我知道，無論是哪種選擇，都不會有太過好結果。如今，那一陣溫柔的男人沒了蹤跡，替換間，又，隻剩了這惡魔般的男人。
    “肖清楊，你活著好了，如果……”纖纖抽泣地呼喊著，“我不希望我們一起……”
    “清楊，你一定要活著……”嘉然費力言語。
    “不要……”我虛弱地喊叫。
    往昔是誰厭惡我，用一疊紙鈔孩子氣地逼我離開秦修，如今又是誰，哭喊著，將唯一生的權利交付於我……
    往昔，是誰下定決心寵我一世，即使世事變更，依舊愛我，而如今，又是誰細說著，要留我一人在世……
    纖纖，嘉然，如果，我們不相遇，是不是，我肖清楊就不會這般難以抉擇。
    如果，我們不與這些世事牽上聯係，是不是，我們的今天，就會是在明媚的陽光下，一起瞧花開花落，一同看雲卷雲舒，嬉笑著，追逐間度過……為何，而又為何偏是我們，得不到如此奢望……
    纖纖，你的任性，我從不厭惡……
    嘉然，你的專情，應唯我專屬……
    我愛你們，我的朋友……
    “遊戲。”我費力地，輕輕吐出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