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篇 貳拾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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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日,我睜眼。
“醒了?”應是男人的聲音。
“我在哪?”我問,努力眨眼,對於無光的黑暗,我有些無所適從。
“嗯?”男人略帶笑意的聲音似乎並沒有惡意,“我的房間,你不認得了麼,清楊?”
是那個彌漫海洋氣息的房間麼?為何,我瞧不見它?
“請不要騙我,這到底是哪?”我說,“我知錯,昨日確是不該出去。”
“你說什麼?”男人停了笑聲,語氣嚴肅“你看不見這裏?”
“嗯。”我說。
我聽見他極凝重的呼吸。
“我…”我似乎知道了什麼,壓抑恐懼,我抬頭問。
“我是不是盲了?”
他沒有回答,我摸索著下床,他伸手來扶。
我停在了窗前——盡管我無法確認那是否是窗欞前。
時間凝固許久。
“相信我。”他擾亂空氣。
“我相信你。”我說,將雙手搭在窗上,轉過頭,盡量對男人露出最寬慰的笑。
“除了你,我還能相信誰?”我說,“我現在看不見別人。”
“你也看不見我。”男人極心痛地說。
“你和嘉然是我最後見到的人,我還記得你,至少,比他們要印象深刻得多。”我如同在講冷笑話,惹得自己一笑。
我看不見色彩,幾乎是和我看不見希望在同樣的時日。如今是真的沒有了,什麼痛心的,溫馨的,都沒有了。
撩簾,窗外是綠坪,昨日被我躺過,鐵絲網殘缺不全,從昨日的雲來看,今日天色是頗舒適的。我猜。
“請不要換去這裏任何的物品,等我的眼蘇醒,希望我還能看見他們,”我張口,“好麼?”
我不知何時他們會蘇醒,甚至永遠都不會。
“嗯。”他的聲音從後傳來。
又是寂默著,我的無神的雙眸望向窗外,細想,一個盲人看風景,如此情景,好不淒涼。
“我該是怎麼盲的呢?”我問,微微揚唇,“是被響尾蛇食了眼珠,黑寡婦纏了眼瞼,還是被蜈蚣挖了眼球,蟾蜍舐了眼角?”
“不,”男人說,“是車禍。”
“嗬,”我笑,“低俗的三流言情劇。”
“你下公車時不慎被一輛小轎車碾中,然後被送秦修往醫院……”
我想起秦修一聲驚呼,想不到,竟是身後有車。
“原來我是你們劫院出來的。”我說,又笑了笑。
又沒了聲響,極安靜。
“所以,因為你荒謬的報複,我再看不見天日。”我盡量將最刻薄的措辭用最豁達的音調說出,我不希望做不善解人意的人,至少不要表現得不善解人意。
“抱歉。”他說。
“能讓我和他們通話麼?”我說,“我害怕不久後我又失聰。”隻是借口,我更是希望能因殘疾而得到一些利益。
男人沉默許久,似乎鼓起極大勇氣地點點頭,想起我看不見,又無法肯定地輕輕“嗯。”
“謝謝。”不適應黑暗感覺的我搖晃著走到男人麵前。
男人遞給我電話,我不知道他撥給了誰。我笑笑,道:“這一定沒有歸屬地顯示。”
男人沒有回答,良久,我們默契地不作聲響。
嘟——嘟——
真是熟悉。
這聲響,就如同當初,我站在秦修辦公室,心中的惴惴不安。
就如同當初,我坐在清逸床沿,心中的隱隱擔憂。
接罷,我所愛的人們;接罷,曾經所愛我的人們,我看不見你們,就請讓我聽見你們罷。
也請不要接,我怕了,若是真不認得我,請不要說出。
“喂。”長久的單音後是極為令人心碎的憔悴男聲。
我笑了,卻拆了兩行淚,沒有聲響。
“喂,請問你是…”
我抹淨淚,卻無法言語,我聽見電話另一頭的沉默。
“清楊?!是你麼?清楊!回答我,是你麼……”
“嗯。”我說,“是我。”
我聽見電話被搶去了。
“喂,清楊,我是清逸,告訴我,你現在在哪,他有沒有對你做什麼……”
“清逸警察,”我好笑地說,我承認,這是我聽見她說話字數最多的一次,“我很安全,至少現在是這樣的。壞人是不會對一個盲人做出太過過分的事。”
我對男人做出鬼臉,我似乎可以感覺到男人憐愛的目光。
“盲人?”清逸狐疑地問,“不要說笑,清楊。”
“我盲了,”我說,“我或許看不見你的秀容和長發了。”
然後。沉寂後的然後。
我聽見,清逸落淚的聲音,我的耳朵因失明而更加敏銳,我相信,我沒有聽錯。
“抱歉。”她吸氣。
“抱歉,”她又重複,費力顫抖著吐出輕鬆的字句說,“我還會唱歌,應是很好聽的。”
“嗯。”我肯定地說。
又隔了半分鍾,她說。
“對不起,我最愛的弟弟。”
我曾經質疑,猜忌,懷恨他們,如今,我隻得笑,我錯了,徹底錯了,但我願意錯,情願錯一生,寧願錯一世。
“清逸,不要道歉。”我說,“我相信‘你相信他’。”
清逸一愣,輕輕應聲單音。
“我就不與秦修再說了,替我告訴他,我愛他。”我不清楚男人的表情,猜得出臉色不好。
我掛了電話,但願男人不要聽出我話中的暗示。
我曾與清逸行走於那條街,她曾說過,她相信秦修,但我一笑了之,如今我相信她當初的話,便是那條街反了方向,她若聽懂,則會沿路尋來,昨日去的後花園的暗廊,正是那路在十幾米前岔出的路。
我坐在床上,翻身躺下,又接連翻轉幾圈,曾經不願染眼的物,終是不入眼了,這般想來,好不輕鬆。
唯放不下的,則是心中愧意,如今隻得說,原諒我,我愛的以及愛我的人們。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