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
    雄黃，橘紅色礦物。辟邪，克蛇，驅妖。在加熱到一定溫度下，在空氣中可以被氧化為三氧化二砷。
    ——即砒霜。
    “那個女的……咳……咳咳……雅蘇，她想幹什麼啊。”曉夢看起來很虛弱，幾乎整個人都癱軟在劉穹的手臂上，全身都在顫抖著，望著雅蘇手上的刀子，眼裏多了些驚恐。
    劉穹盯著雅蘇握緊刀的手，一臉茫然，最後還是無奈地搖搖頭。
    曉夢看了看劉穹，依舊不住地大喘氣。她說：“那把刀子，是雄黃做的。”
    “所以你就這樣了？那刀子離你遠，再說了……那邊柳芸淡定的很呢，你的修為比她高這麼多，你就這麼大反應？”劉穹白了他一眼，不以為然。
    聽他這麼說，曉夢怒了：“你又不是蛇，你有資格這麼說我麼親？！當年許仙用一杯酒殺死了白素貞，人家修為一千七百多年都會被殺死，再加上她隻是純種的白蟒——而我，”她頓了頓，“像我這樣的雜種，修為也沒有那麼高。所以知道了吧，雄黃這種東西對蛇的效應，比對妖怪的效應大很多倍。蛇類起效的前提隻是聞到雄黃的味道，而妖怪卻還要通過血液的循環或者其餘來使雄黃進入自己的內丹。”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她喘得更厲害了。
    劉穹讓整個曉夢攤在自己身上，靜靜看著不遠處互相擁著的一道一妖。
    “……”
    “……”
    “……曉夢，你好重。”
    “雅蘇，你聽我說。”
    “聽著呢。”
    “以前在學校的時候啊，就沒有讓你出過廣州。我呀，總對你說，這神州大地上，除了廣州以外都不安全。道士在青雲山住著，大妖怪是一堆堆的，人心難測……那些啊，都是騙你的。”
    “？”
    “其實啊，外麵很漂亮……青雲山上煙霧繚繞，江南柳綠花紅，燈紅酒綠，小橋流水……上海啊，江蘇啊，其實都很美。當時我不敢讓你去看啊，怕你流連忘返，樂不思蜀。但是以後，以後我帶你去看好不好，我帶你去看這些，帶你去——”
    “恩，好啊。”雅蘇很溫柔地笑著，“我真的很想陪你看這些。”
    “是的麼？”
    “恩，是的。”
    “那麼，”男人的語氣緊了起來，“把刀放下。”
    “啊呀，原來你說這些的目的真的是這個？那就真的對不起啦。”雅蘇調皮眨眨眼，修長的手靈巧地把刀子轉了一圈，“真是抱歉了，放不下的，終究是放不下的。”
    臉上的靦腆，漸漸淚眼朦朧。
    ——學妹。
    ——不準叫我學妹！！
    刀子破開小腹白皙的皮膚，血液暈染著雅蘇白色的衣服。雅蘇抿著嘴笑，到最後也沒有說出一句話。
    這不怪我，你知道麼？
    “軒轅姐姐，我做了個夢。”
    “恩？是什麼樣的？”
    “很恐怖啊，軒轅姐姐你聽麼？你真的要聽啊！”
    “這不聽著呢。”
    “哦……我呀，我夢見有一個女人，長得可漂亮了……頭發是白色的，唔，是月亮的那種白色，還有一個男人，頭發火紅的……”
    “啪！”她嚇得馬上醒了。
    還好，周圍仍然是寒風裏千篇一律的牆壁裝飾，墨魂仍然安靜地躺在床上。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原來是在做夢而已。
    “月白色頭發的女人……火紅色頭發的男人……”她琢磨著這個夢境，金色的，長長的頭發順著手臂勾在床上，紅色的瞳孔裏映著墨魂安靜的臉。她想了許久，伸出了手，輕輕地撫了一下墨魂的臉。然後他站起來，快步開門走了出去，走向寒風的資料庫。
    “雅蘇。”
    “還有，羈肆苒。”
    【拾陸】
    男人看到的，先是雅蘇那顆隻剩下一半的內丹飛出來，生出裂痕；然後從內丹上端開始，“啪”地一聲碎掉；再是看著雅蘇漸漸透明，化為光點在天空飛散到虛無；最後是感到手上握不住東西，聽見了雄黃做的刀子跌在地上發出的脆響。
    妖怪的命運，也就如此了吧？
    既然你生於絕望，就不會讓你逝於絕望。
    男人對著那一攤在地上的白色帶血的衣物和在上麵的雄黃刀，站了很久很久。站到劉穹上前拾起刀包好，再鄭重放回地上；曉夢也隨著這把刀被收好狀態漸漸恢複，喬茵茵的頭發又被結界裏的風輕輕搖曳，他才終於回過神來。他拾起雅蘇的衣物和刀子，靜靜說了一句：“你們走吧。”
    “走吧，你們不是想要那海棠麼。現在你們得到了，你們可以走了。”
    被代雲濤揪住衣領的小殿主一把打開代雲濤的手，對他喊：“你這是在幹什麼？”
    “幹什麼啊……我也有點不太清楚了。”他背對著，看著結界天空的細微裂痕，“我想我已經知道答案了，還有，謝了小殿主。”
    “謝？哈？”
    “如果不是因為你抓西府海棠的方案，他們能來麼？”男人回過頭來對她笑，“還有啊，如果不是你殺了沈的養父母，把他扔進河裏，劉穹會撿到麼？”說罷他又輕輕歎了口氣。
    “呼！被你發現啦！”殿主拍拍身上的灰，狠狠對代雲濤豎了個中指，再快步朝男人走去，“那你打算怎麼和上頭說雅蘇的事情？我都蠻煩。”
    “嘿，”他蹲下來，讓自己的臉可以和殿主在同一個高度，“我也煩。”
    男人順勢抱起這隻強勢的蘿莉，問：“你看，怎麼辦呢？”
    代雲濤看著殿主在男人這一問後沉默了這麼久，咽了咽口水：“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殿主被男人抱著，於是自己正好可以憑著自己的高度抱住男人的頭。看起來他們的關係還不錯，挺像父女的——滾啦，人家殿主都幾百歲了耶！
    身為一個在天火素來胡潑灑滾的殿主，她對任何事情都毫不畏懼。而這個性格是不對的，這個事實在幾年前得到了應驗——在把天火分殿到處才來的草藥逐個嚐一遍之後，殿主在覺得神清氣爽的同時，也發現了不對勁——於是殿主莫名其妙地多出了幾百年的修為，這是好事；但是她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各項都仿若老了幾百歲，包括內髒器官，包括自己腦子裏浮過的心思，都是幾百歲的蒼老。但是一個例外，是她的臉。
    她是人類，不是妖怪，沒有平白無故活幾百年的條件。於是她就隻能依仗著自己這百年的修為再加上男人的輔助，用靈力強行扯動內部循環，新陳代謝；久而久之就習慣了，漸漸又可以在用靈力維持軀體的基礎上還能用殿主級別靈力。
    就算是這樣，她從名義上也是活了幾百年了；卻一直是小孩的模樣。世上沒人比她更奇怪了吧？
    額……等等，好像有一個。
    活了千年，還是一副蘿莉樣子的——
    墨魂
    “好啦，你們倒是沒什麼不詳。”殿主終於發出了一些人讓人欣慰的音色，“畢竟雅蘇的死又不是你們造成的。雅蘇自殺也是為了你嘛。”他點點男人的頭，“天火可不允許妖怪的存在，你為了保護她盡心盡力，以前她隻是無意識的木偶。現在她回來了，他終於知道應該為你做些什麼了。”
    “啊……如果是這樣，她能夠覺醒真是個錯誤的選擇。”男人的語氣有點惆悵。
    “是嗎？”殿主仍在在笑著。抱著男人的頭無視著劉穹一幹人等了許久，她放開手，跳下來，“雅蘇是妖怪，但是被你做成了布偶，就算是妖怪，不論怎算都還算是天火的一員。天火的人被寒風的人殺了，這可是大事。所以你想讓他知道這件事麼？”
    “他啊……沒興趣，這畢竟是個人私事。”男人望天想了一下。
    “那麼就這樣啦。”殿主笑容燦爛，“那麼還有一個辦法。就是讓這個宮殿消亡於無形。”
    代雲濤本是昏昏欲睡，聽了這話，一下就醒了。
    天火是道士的門派，能當道士的都是人類。人類情感多端，不像妖怪這般執著，這是他們的先進之處。但是對一個管理者來說，這就是個極其麻煩的問題。天火采用的是放棄政策：分殿若是自我滅亡，則天火不追其原因，至此之後亦不會再問任何關於此分殿的事情。你自願消亡便消亡，我當你沒存在過。
    但是，如果讓這個宮殿自行消亡，代價是很大的。
    代雲濤走上前去，抓住殿主的手，問：“你要幹什麼？”
    “幹什麼……幹什麼你是知道的吧。”殿主的眼珠子在眼眶裏打了個轉，她遠眺向暈厥的韓春月，喲了一聲。她想了想，走到了韓春月身邊；擺著韓春月吳磊想阻攔，身體卻仿佛被鎖住了一樣，不能動彈。她輕吻了韓春月的臉，有點歉意地說：“委屈你了。”
    得虧她說了一句驚人的話，不然柳芸憤怒地刀刃要落在她身上了。
    “要不是清楚劉穹，我不會把你抓走的。放心吧，現在已經結束了。回去過著快樂的生活吧。”殿主的語氣像是在做告別儀式。
    唔……真的是“像是”麼？
    代雲濤抱著手看著，心裏頭多了些不安。她抓韓春月是為了別人，到最後也會跟韓春月道歉……他有點動搖。不安在她心裏越漫越大，他上前抓住人家小殿主，問：“你要做什麼？”
    “這是你能關心的麼？”殿主仍舊是一臉不屑地打開他的手。
    “好吧我瘋了，身為寒風的的人卻關心著天火的事，我瘋了。”他拍拍手，同時又說，“但是你現在看起來好像也不是那麼討厭。”
    “是吧？”殿主見他這般毫無防備，陰險的笑著。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抽出了代雲濤腰間的刀，在空中順著慣性轉了一圈，在代雲濤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準確無誤地——插進了自己的心髒。仿佛斬斷了自己的靈力線，體內所有維持生命的靈力刹那消失不見。
    代雲濤被嚇到了，他趕快拔出劍，下意識地用靈力修補她的傷口。受到了她的斥責：“寒風的人，滾。”
    男人第二個衝上來，之後是劉穹，再是不明所以的群眾妖怪。
    男人托起殿主，問：“你這是在幹什麼？”
    殿主笑笑，小聲地說：“救你。”
    男人臉上的表情有點看不清楚，她低著頭：“為什麼救我呢……我以為你會殺了我。”
    看她這樣，殿主抬起了手，仿佛像抓住什麼，最終還是垂下：“我不會允許任何人殺了你，包括我自己。”
    “你……”
    代雲濤在旁邊掐指算著，想到了什麼似的。
    ——對了，在被藥草老化生命之前，殿主是到了青春期來著。就是亂吃東西才讓她變得這麼小的。
    代雲濤略略抬頭看看男人，哀歎人生贏家。
    好了，這下形式是明朗了。寒風贏了，但是，寒風的人笑不出來。
    男人他是看不見啊。他隻看見了一直在他前麵的雅蘇的背影，卻忽略她回頭的時候；他自己好像也沒有回頭看一看後麵，殿主在後麵，不知是悲是喜地站著。
    就算到最後，她也不敢說出來。
    她寧願，用世界上最真的樣子陪伴在他身旁。真是的，和你真像啊——
    墨魂。
    你也永遠是那副樣子。
    代雲濤閉上了眼睛。
    對不起啊，知寒的東西，沒有打聽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