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
    我叫江楠，我最愛的是語竹。
    “喂……這是……什麼啊？”語竹已經沒力氣拿回掉落在地上的劍。他的瞳孔裏映出的，披頭散發的怨靈，正拿出那隻扭曲著纏滿繃帶的手，像是要去抓住他。
    那時候，就已經沒有意識動了。
    ——對啊，江楠最喜歡語竹了，語竹能夠回頭來看一眼江楠嗎？
    “那邊！那邊是怎麼了！”曉夢合上電腦扯掉數據線一拍桌子站起來，沒等大家問出口就指了一個方向，“江楠！江楠的氣味有點不對！”
    “哈？哪裏有不對——等等，這氣味……”代雲濤說著就好像覺察了一些端倪，嘴上咬著的筆瞬間就掉下來了，“蟬姊姊你看看……”
    “怎麼回事啊？怎麼江楠的氣息會忽然強大這麼多？！”曉夢總是覺得寒風三妖怪知道點什麼，迫不及待地問他們，“江楠到底是……”有柳芸看著，應該還沒事吧？
    張越聞言倒是快速清點了一下人數，忽然覺得不對：“柳芸呢？柳芸去哪裏了？！”
    “柳芸？她和江楠在一起啊，”曉夢倒是覺得柳芸在不在都無所謂，“怎麼了？有什麼不對的麼？”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江楠吧？
    “糟了！快點叫柳芸回來！”代雲濤聽了曉夢的話也拍桌子了，倒是魅音夢蟬拉住他示意他別急。他也沒法冷靜下來了，直接對著魅音夢蟬吼：“魅音夢蟬你倒是說說怎麼辦啊？！”
    “這個啊……我們先等著軒轅殿下的指令吧，我也不知道怎麼辦。”魅音夢蟬難得沒有露出那神秘的笑，一臉凝重嚴肅，“沒有指令我不敢貿然行動。”說罷，歎了一口氣。
    “這回殿下怎麼下指令這麼慢啊？”張越也有點不耐煩，“我看等她指令下來，已經很多人死了。”
    曉夢聽著就覺得張越說的話有點蹊蹺：“死了？怎麼死了？”
    “啊？死了啊……就是死了啊。”張越這時覺得自己好像話說多了，趕快打圓場，含糊不清地呆萌地笑了笑。倒是曉夢不甘心：“你倒是給我說清楚點啊。”
    “你……還是不要知道吧。”一直波瀾不驚畫人設的劉穹忽然插了一句，讓曉夢厭棄鄙夷的眼光立馬投了過來：“你什麼意思啊喂。”
    “這種事最好還是不要知道吧，是吧？”劉穹輕鬆無視了曉夢的唾棄，越過她直接問正在用手指敲打著桌麵而顯得不耐煩的魅音夢蟬。魅音夢蟬更不給麵子，壓根沒說話，好似看他一眼都是欠奉。——倒是張越說話了：“是啊，這種事情知道了，真的不好。”
    “怎麼回事？我不怕這些啦，活了一千多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曉夢又用很厭棄很傲氣的眼光望著他們，公主殿下本性不改。
    魅音夢蟬可算是打算正眼看大家了。看著劉穹的表情，魅音夢蟬又笑了：“曉夢你真的想知道？”一邊看劉穹的反應。
    “快說快說！”曉夢不會在意這些細節性的東西，一臉的迫不及待。
    劉穹看著曉夢的滿臉期待，不好說什麼，也擺了擺手：“罷了罷了，隨她去吧。”他笑笑，繼續就著手繪板畫人設。曉夢對她的態度很不待見，啐了幾口又滿心期待歡喜聽張越對自己說江楠的事——結果劉穹是對的，第一件事就讓她如落冰窖。
    “江楠啊，已經救不回來了。”
    你有沒有見到過倩女？
    倩女最帥氣的時候，就是她們和怨靈對戰的時候：刀、槍、劍、戟，與怨靈的張弛對戰隻見得認真，簡直讓人打擾不得。就算是負傷，好像也是充滿著榮譽和美麗，擁有著不可言喻地神聖。收放自如，幾乎被錯認為是戰場上百戰百勝的戰神——那就是她的天下。
    隻可惜，她們卻永遠也不知道了，三千世界從來是美好而危險的。天上的希望無法觸摸，隻有紮根在地上的絕望會一步一步腐蝕她們的內心，她們的靈魂，就像是身子美麗內心腐朽的傀儡，用一顆寂黑腐爛的心來微笑著和人們問好。誰又會相信她們呢？
    如果能夠一開始就在絕望的海底沉睡，那麼就不會體驗到從希望掉落到絕望的空洞的心與強大的怨恨——這才是真正的、倩女的生活方式。倩女，明明就是不允許看到希望的東西。
    所以，倩女，永遠是對人類來說，世界上最失敗的交易。
    “補充妖怪的靈力需要的是什麼呢？你們真的不知道麼？”墨魂永遠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被人仰視的樣子，一雙比寒風的穹頂還藍的眸子永遠是被人畏懼和厭惡的源泉。她居高臨下著坐在椅子上，像是君臨天下般看著魅音夢蟬和張越：“妖怪自怨恨而生，它們所有的能力都來源於怨恨。所以，人類的怨恨才是它們補充靈力最需要的——你，聽好了哦。”
    “倩女是我想了很久才想到的，為寒風積蓄實力的最佳方法。少女們為了人類的和平，懷抱著愛和希望去為了他們消滅一個又一個的怨靈，人們卻不領情：瘋子，惡心，神經病，僵屍，各種各樣的詞都會被套在倩女的頭上。於是她們就會絕望，一步一步，走進絕望的海之淵。怨恨，不是絕對的希望，也不是絕對的絕望，而是從希望走向絕望的副產品而已。”
    “對於她們來說，從希望走向絕望是一定的呢！”
    “這樣，她們活著可以幫助我們打怨靈，死了還可以給我們獻上怨恨到死屍的靈魂。一舉兩得。寒風的強盛，一直以來都是靠這個的啊。”
    看著墨魂的得意的樣子，魅音夢蟬瞪大了瞳孔。
    是的，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討厭墨魂了。永遠去淡漠地看著別人，好像讓別人的死亡成為理所當然一樣的墨魂。
    “怨恨？怨恨到死屍的靈魂……是什麼？”
    【拾】
    “你……你們什麼意思啊……”曉夢捂住的自己的嘴巴，臉色很不好看，“這一切的，叫她們為了保護而戰……是個騙局？”
    “倩女，本來就是最大的騙局。”劉穹看著人設畫得差不多了，也關上電腦來加入對話了，“那麼，你能夠回答問題了吧——怨恨到死屍的靈魂是——”
    “怨靈！是不是怨靈，是不是！”曉夢顫抖著身子，一隻手使勁拽著劉穹的衣服，“她們這一生都是為了殺死怨靈，為什麼呢？為什麼自己還會變成怨靈呢？”
    “我都跟他們說了啊，隻要殺人就好了。殺人對倩女來說就是毀掉自己的希望，隻要在最開始的時候吧自己的希望毀掉，也不會這樣了。可是她們還是那樣的……即使發現自己已經不行了，卻始終不肯去殺一個人……所以才會這樣的……”魅音夢蟬捂著頭，像是在自怨自艾什麼，“是的，隻要一開始就相信絕望，就不會有從希望墜落到絕望的怨恨了，什麼都不會發生了……”
    “啊……”張越看著魅音夢蟬，想了許久，還是輕輕倚在了魅音夢蟬身上，“姐姐，這不怪你……隻是好奇怪啊，江楠為什麼會對語竹那麼執念啊？好像如果在最後一刻放棄語竹，這一切也不會發生啊。每一次看著倩女這樣，我都覺得很奇怪啊。”
    “你不知道嗎？”魅音夢蟬歎了口氣，強笑一下，摸了摸張越的頭，“這也倩女本來就是不公平的。倩女的最大特點，就是對虛幻的東西執迷到癲狂扭曲……”
    “那，江楠……啊！”一個渾身是血卻依舊燦爛的女子闖了進來。吳磊見著他就差點被嚇得跳起來：“喂！妹子！妹子！”連忙去扶住柳芸，血弄髒衣衫也不顧了。
    “江楠……老板娘，你快告訴我，那個是不是江楠……”
    “這是……語竹？”第一個趕到的曉夢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躺在地上連眼睛都沒有閉上的男人，上前握住了他早就冰涼的手，“這是怎麼回事？靈魂被吸去了……這不是怨靈的殺人手法麼？”她又站起來，左顧右盼，身後忽然一絲涼意，卻又破滅了。
    劉穹拿著魅音夢蟬無條件提供的手槍，右手還有自己前幾天配的炸彈：“你是怎麼回事，專心對付怨靈啊。”
    “怨靈？你指的是……”曉夢順著劉穹，好不容易看到了天上半模糊的怨靈。那個怨靈確實像極了江楠，隻是長著一雙巨大的黑爪子，手上纏滿了繃帶，麵目猙獰，眼睛變成了惡鬼一般的空洞血紅。剛剛被劉穹砍掉的那絲涼意是她的爪子，已經再一次長出來了。
    等等，這……太像江楠的吧？！
    “它是不是江楠啊……”曉夢懷著點僥幸問劉穹，“有可能是江楠所說的，那個極其厲害的怨靈呢，會不會不是江楠啊……？”
    劉穹看了她一眼，猶豫了很久才說：“你，不是知道那種極其厲害的怨靈，是什麼種類麼？”
    ——然後，支離破碎。
    曉夢站在原地一動沒動，看著劉穹拿著自己的手槍和炸彈，張開身後虛幻的雙翼飛向了那雙大爪子，把那些繃帶打落後，把手槍別在腰間，拿出自己的炸彈，把暗格按下，略等幾秒之後又直接扔向了那張猙獰的臉。
    然後，硝酸甘油等化學物質的反應，仿佛在它體內開了一場絢爛的火樹銀花，伴隨著身體如玻璃一般零碎地，在半空之中燃燒殆盡的碎片。
    ——那個不是江楠吧？
    ——那個是江楠吧？
    曉夢看著那在半空中被藍色火焰灼燒著的碎片，腦子裏什麼都不見了。卻還隻有江楠那個時候的笑容，一直……一直地……
    然後，就是貪得無厭循環再腦海裏的：那個是江楠吧？
    腦海之外的事情卻是幾乎什麼都忘記了。隻是還隱約記得，那個時候的她像個被拋棄的孩子一樣哭得很厲害，淚水滿溢在臉上，是劉穹過來抱住了蜷成一團哭得不似人樣的自己，僅僅用一隻手便捂住了還在流淚的眼睛，然後什麼都看不見了，身子卻在劉穹的懷抱下漸漸變得暖和起來——
    “沒事了，你哭吧，沒人看得見的。”
    最後，是他把自己背回了客棧，順帶撿回了江楠“遺落”在地上的紫晶。
    魅音夢蟬看著綻放在天邊的藍色與黃色交融的花，喝完了這盞龍井。張越靠在魅音夢蟬旁邊睡著了。
    喝完了，花謝了。
    ——我叫江楠，我最愛的是語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