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肅清走到樓梯轉角處，便不再往下。
    因為樓下站著一個人。
    這個人稱夜肅清為“毛頭小子”，可他自己也不老，二十有九，不過長了夜肅清十歲。但他在夜肅清這個年紀，殺的人卻是夜的十倍。
    他在等夜肅清。
    他不僅自己要等夜肅清，還留了一屋子的人一起等。隻不過他站著，他們卻是躺著。
    躺在不斷擴大的血泊裏，頭對夜肅清，一字排開。
    這些人還沒有斷氣，但顯然已命不久矣。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切口橫貫其腹，像一張張血盆大口，嚎叫著不甘與絕望。
    夜肅清的神情終於不再那麼淡，雙眉淩厲，眸色如冰如寒：“你為何要濫殺無辜！”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兩層樓梯間，杜韋若以電光火石之速躍下，握掌為權，直擊其項背。
    一拳未到而風已至，夜肅清卻似渾然未知，杜韋如雙手環胸，微帶諷刺：“想殺就殺，何來理由？”
    杜韋若的嘴角也有一絲不屑，因為他的拳已經打在了夜肅清身上，所謂的“殺手之王”，竟連這一擊都躲不掉。而下一刹他便已笑不出來，不僅笑不出來，還發出一聲慘叫。
    ——這一拳明明是正對脊背，打中之時，目標已然變成了一隻單薄的手掌。
    掌雖單薄，卻如鐵似鋼，瞬息間定住杜韋若的動勢，夜肅清卻仍目不轉睛，直視杜韋如，雙唇抿成一條剛毅的弧：“而你之所言，便是我出手緣由。”十二個字，字字冰心透骨，正如他握著杜韋若拳頭的手，一分分用力，自指骨起一寸寸震碎了杜韋若整條手臂。
    ——就如霰花之圍中他震碎“連影十七腳”雷越的整條腿骨一樣，出了安靜出奇的寒冷，不再有其他表情。
    甚至不曾眨眼。
    沒有人敢直視傾夜樓主的眼睛。不知是誰曾告訴杜韋如，而他一笑置之。現在夜肅清就在他麵前，用那雙不怒而威的眼眸俯視著他，杜韋如心中漸涼；等到白衣公子終於眨了眼，他已掌心盡濕。
    他甚至在這一眼之後失去了原先的勝券在握。
    他沒有看到夜肅清是如何避開這一拳，他隻知道等他看見夜肅清定住杜韋若時，隻不過一眨眼。
    那麼下一個瞬間，下下個瞬間，夜肅清會做什麼呢？杜韋如並不想知道。而且他早已一個箭步上前，劈開夜肅清的手。
    夜肅清自然用左臂格擋，這一檔，卻發出冷兵器相擊的清吟。
    “袖裏刀？”夜肅清問。
    “不，臂刀。”杜韋如答。
    一問一答之間，已過百招。
    夜肅清依舊站在原地，不出劍，徒手相對：“你就是用他將它們殺害？”
    “不，”杜韋如略一停頓，招式突變，“是連你一起！”
    其實杜韋如心裏並沒有底，夜肅清越不亮劍，他就越感不安。所以他選擇先發製人，運氣於臂，一招“千刀削鐵”，瞬息間變化萬千。
    夜肅清麵前一下子出現了無數手臂，削鐵如泥的臂刀寒芒點點，如網撲麵。他身形一動，竟不出劍。然而無論他避到哪裏，杜韋如都緊追不舍，不出片刻，他們已在屋中兜了四圈。
    杜韋如的輕功與夜肅清相去甚遠，而夜肅清恰恰放慢了速度，一直保持著一個似要追上又無法超越的距離，不免令杜韋如又氣又急：“夜肅清，你給我站住！”
    那襲白衣果然停下腳步。
    這一停，杜韋如的“千刀削鐵”，便無一不向夜肅清打去。
    杜韋如的心卻忽然一沉。因為夜肅清這一停忽然回身，幽深如海的眼眸緊緊將他盯死。
    杜韋如真的死了，但並不是夜肅清的眼神真的能殺人。
    ——臂刀確實很快，但夜肅清一出手，已準確地扣住杜韋如雙腕。
    ——臂刀確實鋒利，夜肅清出手後，杜韋如也有了親身體驗。
    臂刀卻沒能把夜肅清千刀萬剮，而是橫切在杜韋如腹部。
    ——杜韋如死也不會想到，他用來殺了無數人的武器，和這對粗壯有力的手臂，竟聽憑夜肅清的操控。
    臂刀殺了他自己。
    此刻，一動不動站著的，隻有一襲素若雪的白衣。
    他的眼中充斥著不可名狀的失落。
    杜韋若從來不知道原來殺了人還會失望，更何況被殺的是他哥哥，他現在隻有悲痛，隻有憤怒。殺人者卻在這時向他走來，不再笑，也不再失落。
    “你是不是也想死？”夜肅清輕輕擰著眉，仿佛在說一件很不情願的事。
    杜韋若雙目通紅，目眥欲裂，發出野獸一般的嚎叫，渾然忘記了手臂的傷痛，單手揮拳，迎上夜肅清的臉。
    這一拳毫無章法可言，卻有一股無法閃躲的狠勁。夜肅清卻不還手，反而閉起了眼。
    於是，狠絕的拳風便炸開在夜肅清臉上。
    然而，也僅僅隻是拳風罷了。
    ——因為夜肅清陡然伸出的那根手指，已點中了杜韋若眉心。
    拳，是狠拳；指，卻輕柔。
    這似是漫不經心的一指，竟令杜韋若身形一滯，無法動彈。
    夜肅清的聲音極淡：“你在悲傷麼？”
    杜韋若咆哮：“你殺了我兄弟！”
    夜肅清的神色也是極淡：“他殺了很多人的兄弟。”
    杜韋若虎目含憤：“我要殺了你！”
    夜肅清極淡地看著他：“你兄弟也要殺我。”
    但是杜韋如死了。杜韋若當然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他也知道點在自己眉心的這根手指既然有能力點住他的穴道，就一樣有能力像震碎他手鼓一樣把他粉碎。
    然而他卻沒有多餘的時間去驚訝，去害怕，他也不再說話。
    他說不出話。
    因為他正視了夜肅清的眼睛。
    “你若想報仇，夜某隨時奉陪，隻可惜，嗬嗬……”白衣公子突然冷笑一聲，收手回身，緩緩走上樓梯。
    杜韋若被點住在原地，麵前已沒了殺手之王的身影，那清冽迷離的聲音卻猶在耳邊，也成了他最後聽到的聲音。
    “隻可惜，有人會先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