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遇見你是我今生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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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堂堂軒轅門的掌門,此刻竟然有些自嘲地坐在天馨閣窗前,望著眼底那一片足以傾覆天下的梅林發呆。
一切都是從這片梅林開始的吧?是什麼時候呢?啊,對了,是十歲那年,他的生辰。
那天,父親外出執行任務未歸,十歲的他獨自一個人守著莫大的庭院。他自幼喪母,是由父親一手撫養長大,身邊就一個奶娘與他較為親近。
奶娘來叫她去吃飯,他說沒胃口,想獨自一個人靜一靜,便一個人去碧淵閣賞梅花了。那時候的梅林還沒有現在這麼大,但對於小小的靖淵來說,獨座閣樓頂,賞明月、看梅花,那是一種無比愜意的享受,平日裏除了父親要求的修業和讀書時間外,他最快樂的時候就是獨自一個人躺在閣頂賞月看梅了。
他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這樣一個夜晚,遇見他的宿命之人。
屏退了左右,他不緊不慢地來到了閣樓屋頂,抬眼看見皎潔夜空中那一輪醉人的明月,頓時覺得心情舒暢。
一分部部長是父親的同胞兄弟,也就是他的二叔。今日父親和二叔外出執行任務,留他一個人在家。往常這樣的時間也是有的,隻是今日是他的生辰,門中卻沒一個親人在,說實話心中是有些失落的。但此刻平躺在屋頂獨自欣賞著無邊月色的小靖淵卻也覺得心情好了許多,畢竟自己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也能理解大人的難處。
他歎息著一個轉身,卻暮然看見了仙女。
隻見東閣屋頂之上,一個渾身仙氣四溢的女子端坐在閣上,一身白衣飄飄,微風拂起她輕柔如瀑的黑絲,臉若銀盤,眼似水杏,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不施任何雕飾卻已豔冠群芳。
仙女正一臉陶醉地看著閣樓下月光掩映中的梅林,那如癡如醉的表情至今都還印在靖淵的腦中,那是一幅世間絕無僅有的美人圖。
一個碧人就這樣毫無征兆地闖進了小靖淵的心中。那晚他在西閣,伊人在東閣,她賞著月夜梅花,他賞著美人圖,夜空明月賞著他和她。
過了不知多長時間,仙女起身,輕拍身上潔白仙衣,飛身離開了小靖淵的美人圖畫。小小的靖淵一直注視著那美麗的畫麵,直到仙女消失在視野裏,也不舍得將視線移開。
二
自那日之後,他便時常爬到閣樓屋頂,是為了欣賞明月,還是為了等某個人的到來?他自己也不知。終於一個月後,一個同樣月明風清的夜晚,仙女再度出現在東閣屋頂,依舊如癡如醉的欣賞著梅花,周圍的一切都不能入她那清澈的雙眼,仿佛根本就不存在。
自然,仙女也沒看到從始至終一直關注著她的小靖淵。
之後,他每個月都能在閣樓屋頂遇見仙女一兩回,每次她都是一臉陶醉地盯著他家的梅林看,仿佛總也看不夠似的。
如此過了一年,為慶天女千歲誕辰,聖君與聖母特地設宴,邀請三界名流赴宴同樂,盛況之空前,堪稱前無古人。正是父親帶他去赴宴的那日,小靖淵見到了那個早已在不經意間進駐他心裏的閣樓仙女,方知她竟是聖君之女天馨。
“竟然是天女啊~”小靖淵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即便彼時他還小,也知三界六道不可跨界跨道相戀成婚的法則。
自那之後的十年間,他依舊每月都能有一兩回在閣樓屋頂遇見她,依舊是那樣安靜守著她來目送她走,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竟就這樣到了如今。
他明白是自己任性,接任掌門之位後,他固執地將碧淵閣改成了天馨閣,並將掌門居住之所從內院搬到了天馨閣。他還花重金擴大了這梅林的種植麵積,以至於如今的百裏梅林看起來是如此的壯觀。盡管門中諸多不解,但也無妨軒轅門眾,隻因這舉動並未對軒轅門造成什麼不良影響。
然而命運的車輪終究還是軌道對接了,將天女送到了他的眼前,以至於他醒來後看清眼前的人時,差點兒沒控製住激動的內心,失禮地注視天女頗久而不自知。
這陰差陽錯的救命之恩,令他有些消受不起,更何況天女竟然主動留下來照顧重傷未愈的自己。
靖淵用各種各樣的理由來為自己的心猿意馬開脫,即便知道她隻是因為自己受傷才留下的,也還是控製不住這十年來累積的相思之情,以至於自己竟在不知不覺間將無數的目光有意無意地聚集在天女身上,致使天女感覺詭異而渾然不知。
靖淵為人沉穩,性情內斂,霸氣不外漏,處事邏輯清晰、幹淨利落,絕不拖泥帶水,在軒轅門內外乃至整個欲界,他都是出類拔萃的青年才俊,這是軒轅門眾公認的,然而他也因此總給人過於冷漠的印象。實際上他是個外冷內熱的至情之人,對於自己認準了的事情,就絕不會反悔,哪怕前路荊棘密布也都無所畏懼。外人看起來的冷淡,隻不過是因為他不願為不值得的事情浪費自己的感情罷了。
三
“紅塵自有癡情者,莫道癡情太癡狂。若非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
靖淵向來喜歡梅花的淩霜傲寒,那一股高潔不屈的高雅之氣是他極其欣賞的,尤喜其堅貞骨不媚。自家的這片梅林,除了有個人是他擴種的原因,也有自己衷愛的緣故。百裏梅林,白紅粉黃等各色齊全,終年怒放,幽香千裏,任誰看了都會被壯觀的景象吸引。
他自愛梅如斯,卻是無處覓知音,而那日遇見如他一樣愛這不與眾同流的傲骨寒梅時,他便好似看見了這梅林之中梅花的化身,那樣的不染纖塵、高潔不屈,高雅之氣令他體會到了“隻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感覺。
是夜,自夢中醒來的靖淵身體已無大礙,滿屋尋來未見天女,怕是又到閣樓屋頂看梅花去了,於是他便起身,披上白色紗衣,也向著屋頂去了。
正在陶醉地欣賞著月夜寒梅的天馨見病人自己起來了,便稍顯不滿地說道:“傷還未痊愈就這樣到處亂跑,若是再出什麼差池,倒像是我的能力不足了。”
靖淵自知理虧,便走到天馨身旁隔開距離坐下,賠禮道:“多謝天女出手相救,我的傷已無大礙。”
天馨知道,以他的修為應該知道輕重,臉色這才緩和了。
“那便好。”
靖淵見天女又轉臉去賞梅花了,便開口問道:“敢問天女可是也喜愛梅花?”
“那是自然!”回答得直爽,口快。看到靖淵稍微有些泛紅的臉,便自覺有些唐突,輕咳了一聲,又看梅去了。
“我並無旁的意思,隻是我也很喜歡這梅花,尤其喜它堅貞骨不媚。梅乃花中義士者也,春日百花齊放時獨它黯淡,卻偏偏喜寒冬臘月百花蕭條時獨自開放,可見它不喜與眾同流。”
天馨這才稍稍認真地看了看坐在旁邊的人。所謂知音,當如是。
天馨確實很喜歡梅花,沒來由的喜歡,打她記事起,便喜歡。那次下界除妖,意外遇見軒轅門中與眾不同的梅林,便無藥可救的愛上了,從此以後便同中了巫蠱一般對這片梅林愛不釋手。
“我喜歡梅花的與眾不同。冬日裏那小小的花朵倚在嶙峋的枝幹上,或舞,或倚,或張揚,或含蓄,姿態萬千可以言喻也。在百花沉寂時,唯有它敢在酷寒中開得如此妖豔,笑寒風幾許,鄙冰天雪地,其狂乎更勝牡丹啊!”
她轉頭對著靖淵繼續說道:“不過唯獨你家的梅花特別,不管春秋冬夏,常開不敗呢~”
靖淵聽得一陣心虛,似乎是他門中終年不敗的梅花破壞了天女的賞梅興致。奈何他家的梅花卻是與凡間普通梅花不同,更因聚集天地靈氣而具有療傷養氣之功效。
“沒有批評你的意思,虧了你們的那什麼陣,我才可以看見這三界之中獨有的奇景。”
天馨言語輕柔地說著,讓靖淵的心裏泛起一陣陣漣漪。畢竟這十年來,他一直都隻是遠遠地看著那位仙女賞梅,卻從未有機會如此近距離的與她接觸過,更何況是能說上話。
可是身旁的仙女依然用輕柔的聲音問道:“我記得先前的梅林沒有這麼大的,後來有一次我再來這裏看梅的時候,這林子就突然擴大了幾倍,嚇得我以為走錯了地方。”
“自我接任掌門之後,便擅自做主將這梅林擴大了。”靖淵緊張地回答,他哪裏敢說“我是因為你才決定擴大梅林的,還把碧淵閣改成了天馨閣”這樣的話。
“我說呢。也好,本天女看這梅林當真是越來越美了,遇到什麼煩心事兒,隻要往這裏一坐,就都好了,當真是個神奇的地方啊~”
天馨這樣毫不在意的說著,卻不知身旁的人心裏掀起了怎樣的驚濤駭浪。
“天女可知梅花花開三度,每度均含有不同的韻味。”
天馨轉過頭,用眼神回答說不知道,示意靖淵繼續說下去。靖淵清清嗓繼續說:
“梅花花開三度。一度開花稀少,欲露還藏;二度開花大片綻放,滿樹飄瓣;三度開花稀落,有綠芽相伴,象征著冬去春來。而在梅花的花期內,一天賞梅又分早、午、晚三個時間段。清晨之梅含苞欲放,晶瑩潔白,幽香陣陣;午後之梅繁花盛開,燦爛芬芳,笑臉迎人;而黃昏之梅伴著夕陽,落英繽紛,景致非常迷人。”
靖淵此時情緒已稍微穩定了些,頓了頓,用富有磁性的嗓音沉聲繼續說著:“而我更喜黃昏之梅,伴著夕陽的落英當真是極美景致。正如天女所說,這一天的煩心,在這裏便都能被消除了。”
“哎呀,你別一口一個天女,聽得我怪別扭的,叫我天馨好了。你叫靖淵是吧,那我以後就叫你靖淵好了。禮來禮去的麻煩死了。”天馨漏出了純真的女兒態,將一旁的靖淵驚得不敢相信這竟然是天女?
他哪知,天女雖貴為六道聖君之女,卻一點兒也沒有嬌貴之氣,反而性格直爽,是個至情至性的女子,敢作敢當,心直口快一直都是她的特點,所以這說出來的話自然跟靖淵一直以來的想法不太一樣,這就像是高高在上的仙女一下子變成了可親可敬的鄰家女孩兒,這讓靖淵不禁喜上眉梢。
原來天女也並非一味不食人間煙火的聖人,終究還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凡人啊。
那夜月下賞梅之後,天馨便返回天道了,靖淵已有些日子沒見過她再來天馨閣了,想是天道事物繁忙吧。
然靖淵卻有些焦躁了,他在努力克製自己。要知道,自己是人道凡人,而她是天道聖君之女,不可動此大逆不道之心。
可是,他自己又何嚐不知,這心哪兒是今日才動的。早在十年前,初遇天女的那日,情根就已深種,豈是如今被稍微提高了點溫度的事態就能掩蓋了的。
“叫我如何是好,遇見你,當真是我今生的劫啊~”靖淵如此在心中自嘲著,卻仍舊以理智壓製了自己的癡念。
四
這天執行任務歸來,稍顯疲憊,便顧不得許多直奔梅林去了。今日遇見的這幾個小妖小怪有些本事,雖說還不至於收服不了,但終究還是費了些功夫。
“哎~!”長歎一聲便仰躺於閣樓頂上,頓時覺得心情舒暢。腳下是百裏梅林,頭頂是懸空皓月,夜風舒爽,空氣清涼,當真是解乏啊~
就在他閉目養神之時,旁邊一絲輕微的異動驚得暮地睜開雙眼,卻見一張精雕細琢的麵龐正俯視著他,弄得一個機靈便坐起身來,還一邊手忙腳亂地整理著有些淩亂的衣衫。
“靖淵好生享受啊~”
“天女說笑了,咳咳咳~”靖淵不好意思的說道:“今日與幾個小妖鬥了個法,耗費了一些力氣,所以有些乏了,才在這裏養精蓄銳。”
天馨笑了,一臉無邪。
“跟你說笑呢,幹嘛這麼認真,真是的~”嘟囔著櫻桃紅唇故作生氣狀別過臉去。
靖淵再次被吃住了,沒想到天女竟然還會有這樣的一麵~
“是在下愚鈍,還請天女不要見怪。”
“哎呀,都跟你說不要一口一個天女了,怎麼就是改不過來呢?”
……
靖淵無語。
“算啦,本天女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一般見識了,下次記得不要再犯就好了!”
靖淵尷尬地笑笑,舒了一口氣。
“你今天也遇見難收拾的小妖啊,我今天也遇到了,不過不是小妖,是大妖。”
“怎麼說。”
“才剛進入軒轅門的時候,我看見修羅王鬼鬼祟祟地在軒轅門周圍晃悠,卻不見他有任何動作。這修羅王不老老實實地在修羅道呆著,跑到人道來做什麼,莫不是也盯上了你門中的陰陽雙劍?”
靖淵一聽,眉頭立即緊鎖,思索道:“我向來都隻知道鬼道冥皇一直對雙劍圖謀不軌,卻未曾聽說修羅王也在打雙劍的主意,如此說來倒真得要多加留意了。”
“是了,我見他似乎也沒做什麼出格的舉動,也就沒打算和他正麵衝突,誰知他竟然發現了我,反過來對我出手。”
靖淵一聽,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兒。要知道,修羅王很少出沒於人道,也很少在六道中現身,對於他的實力,六道之中怕是沒人能摸得清楚,他生怕天馨吃虧,急忙就問道:“可有哪裏傷著?”
“你這麼說是吃定了我不如那修羅王嗎?!”天馨有些生氣地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別多心。”
天馨不滿地將翠眉豎了豎,才又接著說道:“他倒沒和我糾纏多久,好像是趕著做什麼事兒似的,三兩下就自己走人了,倒也沒怎麼和我認真過招。”
靖淵這一聽才放心了。
“不過,我實在不懂,修羅王向來不理會六道瑣事,此番突然出現,究竟是為何?又為何是出現在軒轅門,我不得不猜疑他是奔著陰陽雙劍來的。”
靖淵聽她這麼說,也覺十分有理。
“我明日就將軒轅門的防守再加固一下,也會吩咐門中眾人多加留意。”
天馨點點頭,表示讚同。
五
“靖淵,你可曾覺得這世界未免太過無趣,就說我吧,為了守護天道太平而常年駐守天合殿,真真一點自由也沒有。”天馨自己都不清楚,她的這些煩惱為何會對至今隻見過兩麵的靖淵說,仿佛是麵對一個認識了很久的知己,這些話仿佛隻有麵對他的時候才能說出來。平日她都是壓抑在心底的,因為父君說了,她必須做三界表率。
靖淵聽了這話後,卻不知該如何回答,因為他自己也有過這樣的煩惱。
軒轅門是非常古老的一族了,好像從軒轅始祖起就已注定軒轅門是為了降妖除魔、維護欲界太平而存在的。他雖然有時候會有這樣的疑問,卻也沒有任何頭緒,自始至終都忠實地執行著軒轅門的職責。
“從前,父君總對我說,身為聖君之女,就應當做三界表率,要處處以三界之安、蒼生之福為重。可是,我從來都認為我隻是一個平凡的女子,隻不過陰差陽錯的降生在了天道聖君之家而已。有時候想想,我是真的羨慕人道那些平凡的女子,平平安安地過自己的日子,與心愛的人白頭偕老,那是多麼美好的生活啊。而你我這樣的人,終日為了三界太平而不得不打打殺殺,哪裏還有半點自由可言。”
這回靖淵徹底被刺激到了,原來天女也有這些煩惱,並不像自己從前想象得那樣高不可攀。她也有七情六欲,有種種不得已的苦衷。
“天馨,你我之命,早已在出生之時就注定了,身在世中身不由己,而我們能做的就是行事對得住自己的良心。”
是的,他也知道自由於他是遙不可及的,所以,他隻求做任何事都問心無愧,且至今為止,他為欲界太平、為軒轅門眾盡心竭力、堅定不移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他確實問心無愧。
唯獨一點,就是隱藏在心底的那一點情愫,他不敢對任何人說,也不打算說,哪怕是對眼前的人。他打算將這秘密帶進墳墓,因為他知道,麵對天道法則,他和她都顯得太過渺小,更何況自己的一時魯莽,很有可能會毀了天馨的一世修為,甚至可能會妨礙她飛升天道無色界,他不能這麼自私。
所以,就算是扼殺不了也沒關係,那就自己藏在心底,一輩子隻要自己知道就好,也就妨礙不到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