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卷 曦城雲下千萬裏 第十六章 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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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傳到春華宮時,景妃已經變了臉色。佩兒在旁邊怯怯勸道:“娘娘息怒。左右隻是個上不了台麵的賤人罷了,與咱們無關。”
景妃的笑容片刻浮起,含了幾分肅殺,“是。一個慕容氏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站在慕容氏身後的人。本宮隻是怕……”
佩兒亦變了臉色,“如果慕容氏的身後是王後,加上尹妃,那麼王後手裏就有兩個棋子。鸞妃一向不與後宮眾人來往……”
“等等。”景妃的眼中露出了微弱的一縷光,“當日和慕容氏聯手削本宮權勢的,不就是鸞妃麼?”
“娘娘的意思是……”佩兒試探道。
景妃拍了拍懷中的世子,又道:“不管慕容氏身後的人是誰,既然已經如此,當日本宮費盡心機削了慕容氏三人的位分,如今也已經是枉然。可是,無論如何咱們也要上心,倘若慕容氏真的是鸞妃的人,那麼鸞妃的城府……”景妃幾乎要倒吸一口冷氣,旋即拍拍佩兒的手,“不怕,天長日久,咱們慢慢算。左右鸞妃已經是個不能生養的身子,這女人過了二十五啊,便如開敗了的花一樣,再想如當年一般得寵,也是不能了。”
佩兒憤憤道:“說起這事就來氣。當日府中明明隻有木王妃一人就已經夠嗆,殿下非要納了華氏,當日咱們沒有趕盡殺絕,如今也是養虎為患了。”
景妃冷笑一聲,“當日沒有趕盡殺絕是知道她是個懂事的,咱們明裏暗裏給她使的絆子也不少。如今,她的恩寵已經是稀疏到極致了。你且看鸞妃,便知道,無論是慕容氏,還是尹氏,隻要咱們把手下的人看嚴實,再得寵都越不過本宮去。”
佩兒含了詭異的笑容,“那麼那香……”
景妃幽幽道:“是本宮做的又如何?天長日久的,那香也不是一兩年在儀元殿擱著了。如今時過境遷,死無對證,那麼咱們也不必多此一舉,能不能生的,都是自己的福氣罷了。”
佩兒恭敬道:“是。所以娘娘後福無窮。”
景妃峨眉豎起,朝殿外一看:“那麼這個消息,芳意軒的那位,是必得知道的。至於旁的,本宮也顧不得了。”
“是。”
景妃看了看懷中的世子,是的,自己握住的不僅僅是自己的骨血,更是這一生一世的榮華富貴。
自當年龔氏一族沒落之後,這便是,來日寂寞中,唯一能夠保全自己的法子了。
想到這裏,哪怕是來日君恩稀薄,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這日宮夜,柔華宮卻是異常得平靜。殿中獨留了曦王與素素兩人。彼時燭光微微,辰光好好。
殿下似乎是含著幾分醉意,笑道:“美人若如斯,何不早入懷?”
素素的話是帶了幾分嬌嗔的,是帶了幾分怨恨的。可是那種怨恨夾雜在嬌嗔,便如同春風裏的細雨一般,溫和入耳。“因為臣妾知道,殿下來了,會走,走了,卻不會再來了。”
殿下的眉目裏滿是歡欣,“你倒也是個聰明的。”
“是。”素素垂首道,“殿下來了,給臣妾的是無上的榮寵。走了,卻隻有寂寞空庭,與算計不完的心機。臣妾隻是怕。”
殿下的語中是依舊的溫柔。可是落在素素的耳裏,卻聽出了不容置疑的懷疑——“那麼,你今日為何又肯了呢?”
心中是有片刻的起伏的。那種起伏,自從當日來到曦宮之後便一遍遍上演,而如今,落在眼前,卻依舊壓抑不下心中的恐懼。
她知道,這個時候,她隻有看著他,才能將他心中的所有疑慮消去。
“殿下,您相信男女之情麼?”素素盡量將心中那一縷的恐懼掩飾在微弱的燭光裏,用幾乎聽不出一絲顫抖的聲音問。
這話似乎是勾起了殿下的思緒,殿下的眼有片刻的迷離,旋即失笑道:“是啊,本王都不相信的事情,為何要你相信。”
聽得這話,素素心中一鬆,坦然道:“臣妾雖然不知道殿下為何不相信男女之愛。可是臣妾自幼是家裏嫡出的幼女,看著當年父親母親是如何恩愛,可是到頭來,父親照樣一個個納妾過門,哪怕母親正室的地位受到威脅他也不顧。或許,當年他們也是情好歡愛。可是,世間本來就沒有什麼是能夠完全把握住的。譬如,君心。”這話是帶著三分虛三分實,說來也算是動人。
殿下無言。他隻是默然地依靠在紅燭下的長椅上,如同玉山巍峨一般,在朦朧中更添幾分動人。素素笑道:“瞧臣妾跟殿下說些什麼。早都是彼此明白的事情,為何不把握住片刻的歡好呢。”
殿下的眼神直勾勾地定在她的身上,平靜道:“你,和後宮裏的那些脂粉並不一樣。”
素素的眼神裏多了幾分不可明白,“有什麼是不一樣的呢。臣妾,亦不過是個女子。隻是臣妾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保住自己在後宮裏的命罷了。”
殿下失笑,“你倒是個坦誠的。”
素素婉聲道:”沒什麼好隱瞞的。有所想必有所為。殿下從宮嬪那裏得到男女歡愉,可是能夠給我們的卻隻是滿身的綺繡與空庭的寂寞。臣妾什麼都不求,隻希望,殿下能夠保住臣妾的一條性命,僅此而已。“這話,是坦誠到了極致的。畢竟,她所求的,到底也隻是一條命。
這與是否是太後的人,都無關。亂世之中,唯此而已。
殿下將手放在她的手上,多了幾分溫暖與懇切,”那麼,本王答應你。“
素素翩然笑道:“臣妾自然是相信殿下的。因為,殿下不僅僅是臣妾的主上,更是臣妾一身仰仗的人。”
殿下的身子晃了晃,旋即含了幾分曖昧,“那麼,讓本王看看你究竟是哪裏不同。”
素素的笑容在燭光之下愈發醉人。那種醉,是醉了他,亦是醉了自己的。
後宮夜來,除了那種不可捉摸的雲雨之聲,便是一片死寂沉沉。大約,又有多少人此刻不能安眠了吧。譬如,在門下守夜的音袖。
彼時,音袖正歪著腦袋,看著天空上墜著的月亮,沐浴在清冷的月光裏。她的麵容還是姣好如初,隻是驀然多了幾分憔悴。她清楚地記得,那個晚上,也是這樣的月光,清冷地潑灑在無邊無際的宮闈之上。
姑姑執著自己的手,懇切說:“晴兒,姑姑是真的不想讓你去那曦宮的。這一去,隻怕此生都是見不得了。”
而自己,亦隻能垂淚歎道:“咱們本就仰仗太後而生存的。譬如當年……”
姑姑的眼神中頓時含了幾分堅毅,“是。太後是咱們的恩人。”
自己抬頭看著姑姑,“姑姑,我知道。太後是想讓咱們互相牽製。我在曦宮,你不得不忠心於她。你在寧宮,我也不得不忠心於她。”自己幾乎是要心寒,“太後,她從來不相信任何人。”
姑姑苦笑著,“是。饒是我在她身邊這麼多年,也是不能摸準她的性子。”
自己心中雖然苦澀,卻也隻能安慰姑姑道:“所以,隻有她放心,咱們才能安命。“
姑姑拍著自己頭,淚水無聲地落下,”好孩子,這麼多年,沒枉費姑姑白疼你。你如今,看事情如此明白,想必到了曦宮,一定能夠保住自己的性命。“
自己無言。自己早就明白,自己的性命,與姑姑的性命不夠都是如螻蟻一般,若是稍不順太後的意,那麼太後翻手間便可以將自己置之死地。甚至,比死難受千百倍的辦法。
可是,當年烽火繚亂,也是太後救了自己與姑姑的性命。愛與恨的交織,卻又不得不從。
大約,這才是真正的敬畏吧。
”好孩子。太後對這個慕容氏不可謂不上心。她有什麼能耐姑姑不知道,可是,你要小心應付。她,不能,絕對不能成為你的靠山。她再聰明,也不能鬥得過太後。切記,切記!太後,才是你真正的主子。你可以有任何暫時的主子,可是如果你不把太後認成你真正的主子,那麼咱們隻有死路一條。“
自己點頭,”是。咱們兩人的性命係在一起,我一定十二分小心。“
兩人無言相視良久,大約都是明白的緣故,並沒有什麼多餘的話,隻是看著對方。良久,姑姑從懷中摸出一根簪子,鄭重放到自己的手裏,“晴兒,這是咱們秦氏一族的家傳寶物。無論如何,姑姑現在把她給你了。如果日後……日後你能夠得一個如意郎君……”姑姑語罷搖頭,“罷了罷了,隻要你能夠保住你的性命便好了。”
自己定神去看那簪子,縱然是有些曆史的物件了,可是鑲嵌著的如鴿血般的紅寶石,卻是錯不得。其實,尊貴與榮華,都不那麼重要。
這於自己,也不過是身外之物。
月光清冷,世易時移。能夠握住的,不過是當時的明月,與揣在自己懷裏的那根簪子。
但是,隻要彼此都是安好,見麵與否,又有什麼重要呢。
到底,在音袖起身的那一刻,還是落下了清冷的淚水。那是因為迷茫。
迷茫的是,蓮笙堂裏的那個自己的主子,寧宮椒房殿裏的那個主子,自己究竟應該聽信誰的。那麼,聽信誰的,真的由自己做主麼?
她無言。任憑這淚水滑過自己的臉龐。性命,能夠保住一日便是一日。
這便是,她最好的打算了吧。
音袖轉身回房的瞬間,元福公公打了哈欠,吩咐了門前幾個小太監:“好身伺候著,這位新恩貴寵的,隻怕日後,也是恩寵不衰的。”語罷,又嚴肅道:“本公公去小解一下,記住,本公公麵前,沒個敢耍花招的!”
眾位小太監皆笑吟吟道:“是,元福公公。”
元福公公忙走了出去,暗自思索著這位慕容婕妤是個什麼來頭,一壁又想日後如何在新寵妃嬪之間自處。雖然這些年一直跟在殿下旁,性子也是摸著差不多,但是如何在新寵舊愛之間周旋,自己著實並不十分清楚。這樣想著想著,便已經走到了莎行宮的側門。
莎行宮的側門是開著的,元福公公一個激靈便閃了進去,見鸞妃的暖閣仍是亮著燭,心中便已經有了十二分的明白。忙進去道:“讓娘娘久等了。”
此時鸞妃已經著了家常的青色衣衫,寬和笑道:“元福公公起來吧。”
元福公公忙笑著起來了,“多謝娘娘。”旋即又平靜道:“事情已經辦妥了。”
鸞妃的笑意似乎是浮在臉上的一層,她扶了扶雲鬢,緩緩道:“是,你辦事一向得體,本宮沒有什麼多餘的吩咐。”
元福公公賠笑道:“那還是娘娘的心意獨特,若不是娘娘注意著殿下對海棠特別的情意,又想了這麼個妙招,奴才哪有這個本事?”
鸞妃臉上的笑容一僵,旋即恢複正常:“本宮知道,也是你盡心,隻是日後,你又該如何自處?”
元福忙跪下了道:“是娘娘提攜奴才,奴才才到了今天這個地位,奴才自然是隻聽娘娘的差遣了。若非娘娘當年拉了奴才一把,隻怕奴才早已經被托去亂葬崗了。所以,奴才任憑娘娘差遣。”
鸞妃冷眼瞧著元福,又含了笑道:“罷了,起來吧。”
“是。”元福公公這才敢起身,“隻是奴才也奇怪,這些月來內寵頗多,慕容氏一舉得寵,也實在在意料之外。”
“這不是你該管的。”鸞妃打斷道,“你要做的,是一心一意輔佐慕容氏,讓她的寵愛能夠和景妃抗衡。”
元福驚道:“那娘娘您……”
鸞妃似乎是不在意一般說:“那麼她們兩敗俱傷,究竟是誰得了便宜?”
元福恍然大悟,忙道:“是。奴才一定好好輔佐婕妤小主,也讓婕妤小主記著娘娘這份舉薦之恩,日後,娘娘也算有了保障。”
“好了。”鸞妃含了十二分的笑意,“你出來這麼久也是點眼了,快些回去吧。將你下麵的人看管好些,別冒出來個沒名堂的,壞了本宮的好事。”
“是。”元福便笑盈盈地去了。
這時蘭依剛好打了簾進來,笑道:“娘娘終於肯如此上心了。”
鸞妃苦笑道:“本宮可不願意上心,隻是元福是個機靈的。本宮也隻有把話說成這樣,他才肯信幾分。否則,若是告訴他本宮的謀算,日後他被人收買,本宮豈不是再無翻身的餘地?”
蘭依心中一陡,“難道,娘娘真的想輔佐慕容氏上位?”
鸞妃似乎是絲毫不在意,“能不能夠,隻在她自己。本宮隻需要在輔佐她的時候,順便保住本宮的地位便是了。若是插足得多了,隻怕殿下也愈發不信任本宮了。那麼本宮唯一可以仰仗的依靠,便再也沒有了。”
“是。”蘭依垂首道,“娘娘辛苦了。”
鸞妃起身,似乎是有說不盡的話一般,“也罷。也罷了。這日後,長夜孤枕的,是少不了了。隻是,肯定有人比本宮盯得更緊吧。她們都不急,本宮急什麼。”
大約,這話說的,便是在太平宮久久不眠的昭容呂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