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卷 曦城雲下千萬裏 第十七章 乍暖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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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宮的燈火零零落落地閃亮著,似乎是度不完這長夜似的。
    宮女喜兒和翠兒靜靜地站在呂昭容的身邊。良久,喜兒才試探著說:“娘娘,夜深了,不如休息了吧。這樣,對娘娘腹中的胎兒亦是不好。”
    呂昭容的櫻桃小唇輕輕一動,伴隨的是低沉的不屑:“說到底,也不過是本宮腹中孩子罷了。你們下去吧。”
    喜兒還欲再勸,翠兒已經拉住了喜兒,婉聲道:“是。”旋即,兩個人變並排著下去了。
    呂氏此時已經有了六七個月的身孕,行動不十分方便。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麵容也已經因為有孕而如同浮腫了一般。呂氏本就不是國色,如今更添無鹽之樣,想來日後恩寵稀薄,不禁喟歎。
    記憶無端地被撕扯開來。第一次見殿下的時候,是在儀元殿上。遠遠地望去,隻覺得這人便是自己的歸宿。
    誠然,之後的日子他待自己並不是不好的。隻是宮裏的人這樣多,尹妃與慎貴嬪,更是有父親朝堂上的牽扯,如何大意得了?而如今,雖然是有了身孕,可是,宮中內寵頗多,自己也不過被置之腦後罷了。
    然而,她卻是清醒而明白。這個男人,並不足以依靠。能依靠的,隻有腹中的骨血。
    是的,隻要能夠保住腹中的骨血。那麼來日,總不至於晚景淒涼。
    有片刻的恍惚,她忽然想起當初出閣時父親的教誨——“女兒,呂氏家族本是大家,可是尹訣在朝中一向得寵。為父的能不能坐穩這個上卿的位置,還要看你的了。”
    她明白,那種教誨是透著幾分無奈的。前朝與後宮,本就是相互聯係的。
    於是,她隻能將手帕攥緊在手中,提醒自己,不要去渴慕那些年少的歡愛,能夠握住的,便如同這張手帕一樣少。
    可是,日子也總是要過下去的。
    夜深人靜了,翠兒和喜兒打點完一切,終於歇息了。翠兒抱怨道:“咱們這位昭容娘娘倒是越發得難伺候了。”喜兒忙噤聲道:“這話也能亂說?”
    翠兒似乎是不屑,“怎麼?難道還能把咱們的命運全給這樣的主子?左右不過是哪裏能活命便伺候誰了。”
    這話說得喜兒亦動了情,“是啊,好歹咱們也是從從前呂府上跟上來的老人了,竟然也有這招人嫌的時候。”
    翠兒忙嗤笑道:“哪裏管是哪裏來的人,左右不過是伺候主子罷了,伺候的順心便像小貓一樣養著你,她們一個不順心,咱們這條命就算是不要了。”
    喜兒歎息,“哎,左右也隻是伺候主子罷了。哪裏得好便是哪裏了。”
    翠兒的眼珠一轉,忙含了十二分的笑意,徐徐道:“是啊。”
    次日清晨,殿下上朝之後,素素根本怠慢不得,忙攜了音袖前去鳳儀宮,深怕有一星半點的錯失,落了個恃寵而驕的結果。
    彼時素素已經著了一身沉香紫,好不妖嬈嫵媚。音袖在一旁笑道:“小主終於肯細心打扮了。”
    “是啊。”素素似乎是自言自語,“從今往後,咱們就算是再也逃不開宮中的腥風血雨了。”
    音袖堅毅道:“小主見過的世麵,比這大得多。天長日久,咱們慢慢算著。”
    素素含了幾分讚許地看著音袖,正要說些什麼,隻見黛若已經攜了彩玲、彩珠前來。素素忙含了十二分的笑意喚道:“姐姐。”
    黛若本自獨走著,聽著素素陡然一喚,轉過頭去,有絲毫的妒意與忌恨滑過眉間,旋即已經含了笑道:“妹妹。”
    素素如何是個不經事的?在宮中磨練多年,這點微末的功夫也還是有的。素素心下雖然介意,麵上卻也笑道:“這快要入秋了,姐姐為什麼穿得這樣單薄。”
    黛若苦笑道:“左右是個不重要的人。芳意軒一時缺點供給也是有的。況且那擁桂殿的那位哪裏是好相與的。左右不過是過日子罷了。”
    素素心中雖然介意,麵上仍親熱道:“我那裏原有些料子,都是預備著裁紙新衣的。待會兒給王後請過安,便讓彩鈴、彩珠來取。如何有什麼供給不足,便都說與我聽,總是能夠解決的。”
    黛若垂首,道:“謝謝婕妤小主。”
    素素對這樣的生疏隻是裝作不知,隻是婉聲道:“走吧,錯了時辰的可不好。”
    素素退卻幾步,走到黛若身後,忽的想起這樣的場景似乎在哪裏見過。有片刻的恍惚,似乎便是剛進宮的時候,黛若還是新恩貴寵,自己卻是位分低下的婉儀。那樣依依諾諾的,便如同今日的她們。隻是,換了人。
    素素心中唏噓不已。宮中的寵愛變幻莫測,自己是知道的。隻是到頭來,血淋淋的真相擺在麵前,還是有幾分唏噓的。那種唏噓,便如同的滿月的雲翳,屋簷上的烏鴉,恰到好處地將所有的失落都點綴在完美的角落。
    世事變遷,不如握住自己有的。
    想到這裏,素素便也釋然不少。
    一應的行禮如常,除卻景妃閑碎了句道:“本宮早起聽聞,慕容婕妤和殿下是結緣於海棠花?”
    說罷這話,景妃卻隻是把目光灼灼地定在鸞妃的身上。素素雖然不知道其中的牽扯,但是如何不明白,忙道:“是。是臣妾有福了。”
    景妃峨眉略豎,“嘖嘖。這有福的,也太恰到好處了吧。”
    王後正了正神色,端莊道:“那些事情殿下都不想再提了,景妃妹妹也莫要再提了,省的惹殿下傷感,且那人如今……”
    景妃頓了頓,又把神色定在素素的身上,喃喃道:“姐姐這樣一說,咱們細看,也確實是有幾分……”
    鸞妃忙笑道:“這些事情,咱們宮裏幾個老人知道便也罷了,何必說與妹妹們聽。”
    景妃打量著鸞妃道:“妹妹莫不是在怕什麼吧?”
    鸞妃坦然,“有什麼可怕的?隻是姐姐這樣說了,妹妹們怕是要吃心。且傳到殿下的耳裏,到底也是不好的。妹妹隻是替姐姐操心罷了。”
    尹妃撲哧一笑,“鸞妃姐姐,景妃姐姐哪裏用你操心,左右她是有世子的人,恩寵自然不是咱們能比的。”
    景妃本欲發怒,旋即想大可不必低賤了自己的身份,隻保持著得體的笑容道:“一口一個姐姐妹妹的。本宮倒是記得,昭媛你的冊封禮還沒有行過。”
    尹妃聞得此言,還欲再說,隻見王後把目光刻意地落在她身上,於是也隻是沉聲道:“冊封與否,原不在這些禮節上。既然是殿下有的意思,宮中姐妹想必也是無命不從吧。”
    景妃懶怠地看著自己手上的護甲,冷笑道:“這不過是你自己所想。不過昭媛有一句話你說的很在理,宮中的尊卑向來也不是由位分尊榮定的。不要以為封了妃便能姐姐妹妹地稱,竟然不懂一點規矩禮節。”
    王後正欲變色,素素已經接話道:“景妃姐姐說的是。景妃姐姐隻稱主子娘娘為姐姐,可見真真是親昵。所以依臣妾之見,禮節也並不在這些小事上。”
    景妃晃了晃頭,將目光狠狠刺在素素臉上,“怎麼,以為自己爬上了殿下的床便恃寵而驕了麼?可不要忘了從前黎氏的例子。”
    素素還要再說,黛若已經不卑不亢道:“若是說到黎美人的事,娘娘自己心裏明白。說白了,娘娘這個恩寵來的不易,可別輕易丟了。”
    鸞妃翩然笑道:“說到底,黎美人也是尹妃宮裏出來的人,如此不會教養宮嬪,日後可要好好和景妃姐姐學學,沒由來地也被冤了,黎美人還有寧宮可以回,你可是無處可回了。”
    王後已經端莊接話道:“說什麼教不教養的,可不是壞了姐妹之情?此事景妃雖然有錯,可到底殿下都已經原諒她了,那便是本宮也原諒景妃了。”
    這話冷不丁地扇了景妃一個耳光,景妃自知此事理虧,亦悶悶不再言。眾人再閑話幾句,便也就散了。
    素素心中一暖,黛若到底還是向著自己的。
    回宮後,音袖沉聲道:“如今景妃倒是越發沉不住氣了。想當初她盛寵的時候,也不見她說話這樣刻薄。”
    素素心中一凜,淡然道:“誠如黛若所說,她這個恩寵回來的不容易,當日雲意閣上是費了多少工夫和苦心,且又有王後和尹妃擋著,她若是比以前更傲氣些,也是常理之中。”
    音袖倒吸一口冷氣,“可是奴婢冷眼瞧著,殿下待景妃到底不如從前了。”音袖頓了頓,“且今日王後和兩妃所言……”
    素素截下她的話道:“不管我如今得寵是為著從前什麼事情的緣故,隻要咱們用心看著,必定錯不了。旁的,咱們也管不了。”
    音袖垂首道:“是。”旋即,音袖又巧笑倩兮,“奴婢倒是覺著,小主比以前更上心了呢。”
    “能不上心麼?”素素冷笑,“且不說這些計謀一個個打下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更何況,這樣無寵下去,寧宮那邊畢竟不好看。”
    音袖握住素素的手,拚命想要浸出幾分暖意,“奴婢和小主一起看著,大家一定都能夠平平安安的。”
    素素抬頭望望天空,“但願吧。”
    這日殿下依舊是宿在了柔華宮。
    宮人們的閑言碎語便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嬪妃們私底下對柔華宮的議論更是多了起來。
    然而這些都無法停止素素的專房之寵。旁人或議:
    “那個慕容婕妤不過是個寧宮來的,且這麼些日子過去了,為什麼這樣得寵?”
    “嘖嘖。你們哪裏懂這些,殿下是看著太後的麵子罷了。”
    “什麼麵子不麵子,黎氏不是照樣拘在蓮池宮裏不得自救,且又拖累了新封的尹妃。”
    “哎,宮裏的事情朝夕萬變的,哪裏說的清楚呢?”
    當然,這些話是永遠不回傳到柔華宮內,紅鸞帳中的。這些流言沿著每一個宮牆慢慢蠕動著,慢慢地蠕動著。那些陳年的顏色,大約就是流言蠕動之後所留下的汙垢吧。
    就像曆史滾滾東去,留下的不過是那些女子的血淚。當然,這些女子永遠都是不會被載入曆史的。或許,終於隻能成了史冊上的一個封號。
    而那些宮女,便是在浩浩蕩蕩的人群當中,默無聲息。即便是今日死去,來日又有新人頂替。宮外的宮女從曦宮的側門一一入內,形成了一道靚麗的風景線。隻是,她們並不知道,這一入內,便是畢生的囚禁。
    可是,她們還是懷著癡心的。癡心的是,有朝一日等了君王的寵愛,成了君王的枕邊人。
    她們或自負美貌,或自負女工。然而,這些脂粉湧入曦宮之後,便隻能被冷水、木桶、針線一一掩埋。
    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君王。譬如有白鴿飛過,她們又生出幾分癡念。若是能出宮變好了。
    可是,這一輩子便隻能留在這裏,浸泡在紅牆之內。
    她們唯一的痕跡,便隻是這些莫名其妙的流言。
    可恨,也著實可憐。
    當秋天的萬事萬物盛開到極致的時候,春華宮內的桂花也已經全部盛開了。這日殿下坐在柔華宮的蓮笙堂內,素素侍奉在側,已經是素素得寵後的第一個月了。
    素素添了一盞茶,嗤笑道:“如今也是入了深秋了,想必景妃娘娘宮裏的桂花也該開了吧。”
    殿下聞言隻是依舊看著手中的折子,不覺笑道:“你倒肯在這個時候提起她。”
    素素的神色如常,“臣妾既是告訴過殿下,殿下隻消保住臣妾的一條命即可。其他的,臣妾自然是樂得殿下雨露均沾。”
    殿下抬起頭來,用手刮了刮素素的下巴,調戲道:“本王若是走了,你必得怨本王。”
    “有什麼好怨的?“素素欲說還休,“流連於女色,從來不是一個君王該做的。”
    殿下打量著素素道:“從本王見你那天起,便覺得你是不同的。”
    素素平視於他,“有什麼不同的?隻是臣妾比姐妹們多明白一點。我們,都不過是仰仗著殿下生存的。若是殿下長安,那麼臣妾到底還有一絲指望。若是來日……”
    還未說完,殿下已經捂了她的嘴,似乎是在說著一件十分重要的事:“無論來日如何,本王都答應你,保你一命。”
    素素推開他的手,嬌嗔道:“殿下口說無憑啊。”
    殿下笑道:“那麼,本王便對天起誓便罷了。”
    素素亦笑道:“什麼對天不對天的?殿下倒還跟個小孩子似的。隻一點,春華宮內的桂花盛開,殿下可別忘了黛若姐姐才是。”
    殿下恍然大悟,“是啊,本王也是有許久沒有見過容華了。”
    素素心中一沉,已然平靜道:“臣妾也是希望殿下雨露均沾。除了黛若姐姐,慎貴嬪姐姐也是長久地沒有見過殿下。不過這些都不十分要緊……”
    素素頓了頓,“殿下可還記得蓮池宮的黎美人?雖然說當日黎美人有錯,可是這樣長久下去,難免寧宮那邊會有些不妥。”
    殿下似乎是在說著撿極其為難的事,“本王也想過複了黎美人的位分,也解了她的禁足。可是本王跟王後一說,王後也隻是說偷竊之風需要正。且待個什麼好日子,再尋個由頭放她出來,既平息了寧宮那邊的風波,也是對後宮眾人一個警醒。”
    素素心中一凜,一顆心又恨又亂,已然含了如春風般的笑容:“王後娘娘思慮周全,是臣妾草率了。”
    殿下曖昧地看了素素一眼,“既如你所說,那麼本王今日便去春華宮陪陪容華吧。到底也是許多日子都沒看她在跟前伺候了。”
    素素一揖到底,“是。”
    待得殿下走過,音袖湊了上來問,“不知小主心中是怎麼想的?殿下屢次要晉封小主的位分,小主都是不肯。如今小主還放了恩寵出去……”
    素素扶了扶音袖的肩道:“還記得當日春華宮變故我對你說的麼?無論當日是為了什麼得寵,殿下畢竟是忌憚咱們的身份。就算當日我們鋌而走險,或許能夠得到殿下的一丁點信任,就算如今我新恩貴寵,可是黛若便是個最好的例子了。一時的恩寵,爭來爭去,也沒有什麼意思。”
    音袖恍然大悟,“奴婢明白了。小主要爭的是長久的信任。”
    “所以,”素素平靜道,“與其打破別人的飯碗,不如把自己的端牢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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