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卷 曦城雲下千萬裏 第十五章 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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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如酒水般纏綿悱惻。幾經輾轉,自己的魂魄又將何歸?
又有什麼重要呢?在這個國度裏,尊貴如皇太後,卑微如掖庭宮人,無一不是在輾轉求生。那麼,自己還有什麼好怨的呢?至少,刺身還有華美的服飾,他朝命散,還有一口棺材,來裝殮自己的屍身。這個世界裏啊,無人不是在輾轉求生。
那麼,酒入愁腸,又有什麼相思淚呢?
這大概,是素素在次日清晨醒轉過來,最後想到的一些事情吧。
彼時晨光熹微,又湧動的熱氣將窗外的花香徐徐送人,沁人心脾,生的滋味如此美好。是的,生,既是最大的得。旁的,更不能再求了。
素素癡癡地望著窗外,眼裏含了幾分堅毅,那,大約是她失去了這麼年來的硬氣,重新被找回的一瞬間吧。
接下來的日子裏,並沒有多餘的風波。當日雲意閣的消息一一傳來,無非是景妃如何憑借世子複寵,尹妃新晉如何得不得勢,聽得這些消息的時候,素素笑道:“尹妃是誰的人,咱們已經心知肚明了。王後雖然聰明如此,可到底也落了幾分刻意。”
音袖服侍在側,隻垂首道:“知道了是誰的人,想要防範,便容易許多。”
素素將手中的玉釵徐徐扶起,言語中銜了幾分冷意,“隻是景妃再次複寵,咱們終究也是無能無力。”
“有些事情咱們不能做到,可鸞妃卻能做到。”音袖語罷,揚起頭,恰遇上素素垂首,兩人心中明了,素素也隻是笑道:“是啊。但願,咱們的出頭之日就要來了。”
這日夏日雨後,天晴意涼,王後閑倚在貴妃椅上,朱兒乖巧在側。隻聽外麵宮人傳了聲,”尹妃娘娘到。”
王後微一蹙眉,揚了揚頭,朱兒會意,忙出去迎了尹妃進來。尹妃此時著的是紫色袍,在雨後的時節裏顯得格外美好。她依依行禮道:“王後娘娘萬福金安。”
王後點點頭,冷淡道:“起來吧。”尹妃聽出語中得不善,垂首道:“是。”旋即,王後將目光定在她身上,“殿下可有給你說過,如何行正式的冊封禮了麼?”
尹妃聞得此言,略覺尷尬,隻是低頭道:“娘娘恕罪。自臣妾晉封之日,再……再無見過殿下。”
“是啊。”王後的言語中含著幾分自嘲,“殿下最近倒是隻在春華宮歇著呢,倒也是本宮多此一舉,好好地抬舉了你吧,又讓你下不來台。”
“臣妾無能。”
“不是你無能。”王後泠然笑道,“是景妃她太有能耐了。景妃是二十三歲,本宮卻已經二十六歲了。論年紀,本宮是爭不過她的。可是尹妃啊,你卻隻有十九歲,如何爭不過一個二十三歲的女人?”
尹妃聽得此話,隻覺得冷汗涔涔而下,連忙下跪道:“臣妾無能,辜負了娘娘一片心意。”
王後頓了頓,繼而道:“那你知道,你接下來應該做什麼麼?”
尹妃腦海中轉了千百個念頭,忙道:“臣妾無能,請娘娘替臣妾謀劃,臣妾定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王後的眼中含了幾分溫柔,“行了,怪可憐見的。小姝,還不快扶你家主子起來。”聽得此話,尹妃身旁的小姝忙扶了尹妃起來,尹妃諾諾道:“謝謝娘娘。”
“不是本宮不想幫你,而是你也看見了,本宮能幫的都幫了,這些個月來,你苦練舞蹈,本宮又苦心經營了這次雲意閣的獻舞,縱然是為了幫你,可是,其中緣故,你可明白?”王後語罷,端了眼前那盞茶來,抿了一口。
尹妃恭敬道:“是。娘娘為了製約景妃。”
”哎。“王後長歎一口氣,“你明白就好。可是這次,咱們卻為景妃做了嫁衣呢。景妃複寵之後,隻怕本宮的地位又要岌岌可危了。”
尹妃忙道:“娘娘息怒。景妃自複寵之後,恩寵卻是大不比從前了。況且如今,殿下並沒有複景妃協理六宮之權,娘娘大可寬心。隻怕經了上次的事,殿下也是忌憚景妃了。娘娘地位穩固,大可不必憂心。”
“那麼,”王後頓了頓一頓,“你要做什麼,你可明白了?”
尹妃心中困惑,然而隻是道:“臣妾雖然明白,但還請娘娘明示。”
王後抬頭,望了望窗外,“景妃如今,誰撞上她都是自毀長城。而你,卻並不得寵。那麼,你就把你下麵的人給看管嚴實了,尤其是呂氏。該怎麼做,不用本宮來教你了吧。”語罷,她隻是把目光定在尹妃身上。
“娘娘的意思是……”尹妃試探道,王後徐徐起身,笑道:“夜長夢多,本宮昨晚也是沒有歇息好,朱兒,你便服侍本宮歇下了吧。”
這廂鳳儀宮內,尹妃離開後,朱兒扶著王後回了暖閣。朱兒問道:“娘娘為何如此抬舉尹妃?”
“抬舉?”王後似乎是自嘲,“是啊,是本宮抬舉她了。可是,抬舉了她,不就是抬舉了她得父親麼?那麼鄧訣那個老賊,也不能不賣本宮個麵子吧。本宮的母家身在寧都,本宮若是沒有個依靠……”
“可是娘娘……鄧訣如何不想自己的女兒坐上王後的寶座。娘娘您,不怕養虎為患麼?”朱兒問道。
“不怕!”王後斬釘截鐵道,“或許王後之下妃妾的地位可以受旁的東西動搖,可是王後之位,隻有殿下能動搖。殿下向來忌憚鄧訣在朝中的勢力,你看尹妃連個封號都沒有,便知道殿下是有多麼忌憚她母家了。王後之位……你放眼曦宮,能動搖王後之位的隻有景妃與鸞妃,把她們兩個人打點好,咱們便可高枕無憂了。”
朱兒忙接話道:“因為柳氏她們來自寧宮,殿下更是不會信任。雖然寵,卻不會愛。所以,無論如何,她們是不會動搖咱們的地位的。”
“是啊。”王後滿意地點點頭,“所以,本宮才會用黎氏。她也是個耐得住性子的的,這都好幾個月了,居然也熬了下來。”
朱兒的臉上閃過詭異的一笑,“熬下來,自然是為了娘娘的好謀算了。”
王後看了看她,“但願,本宮沒有白謀劃一場,否則黎氏白白遭了這幾個月的罪,連本宮心中也是過意不去呢。”
後宮在這樣平靜的歲月裏緩緩過了下去。黛若便如同一朵落花一樣,慢慢地消失,再沒有多餘的。除了景妃與呂昭容平分春色,便隻是王後和幾個位分高的嬪妃在輪流侍寢。這日早朝之後,殿下經過禦花園,歎了一句:“這裏的花,怎麼和往常不大一樣了?”
身旁的元福公公不明所以,隻是賠笑道:“殿下恕奴才眼拙,並未看出什麼不同。”
殿下笑了笑,指道:“你看海棠花下麵,若是按著原來,禦花園裏的宮人是將那泥巴打點幹淨了的。如今,怎麼倒是愈發地懶怠,竟也這般疏忽,那泥居然也衝了這麼高一截出來,許是多日都不曾打點的緣故了。”
元福聞言,連忙道:“是禦花園的宮人疏忽了。奴才馬上去打點。”
殿下正欲搖頭,卻聽一把清冷的嗓音甩了出來,宛若黃鸝啼音:“不必了。”
元福公公止了步伐,隻見花叢中走出來一個如夢如幻的女子,仿佛是海棠花裏最為明豔的那一朵,隻聽她徐徐道:“元福公公大可不必了。”
殿下覺得眼前這女子似乎有幾分眼熟,可是仔細相認卻也實在認不出來。那種熟稔仿佛是隻見過幾回一般,又仿佛是前世便是相識一般。
前世的事情,誰又說得清楚呢?
殿下笑道:“為何不必了?”
那女子略一行禮,道:“回殿下。殿下見著那海棠花長得好,不肯讓淤泥沾染。殊不知,正是淤泥滋潤了這花朵。世人隻知道那明豔,哪怕是短暫如斯,也要讓她明豔到極致。然而,卻不知道,長久,也是一種美。”
殿下覺出了幾分味道,“可是無論如何,夏末將至,終究還是會枯萎的。”
“是。”那女子頷首,“人事也不過是如此。可是,人,卻要盡心。”
殿下的心中似乎是被什麼觸動到了。在紅顏脂粉中流連,哪裏記得這些零碎的細膩?他將她扶起身來,元福公公早已經知趣地走開了。殿下的笑容如同春風一般暖人:“那麼,本王將你好好嗬護,你可願意,做本王的海棠?”
那女子恍然抬頭,嬌嗔一笑:“臣妾,本來就是殿下掌中的海棠罷了。”
殿下的記憶似乎在翻湧,在一片紅豔凝香中,終於尋住了那一抹,曾經熟稔的溫柔,“婕妤,是你。”
那女子的眉目悄然浮動,仿佛梅花的影子在黯然飄動。“是。臣妾柔華宮婕妤慕容氏,給殿下請安。”
這一切,都被倚坐在雲意閣裏的鸞妃看見。蘭依在旁,笑道:“娘娘終於如願了。”
鸞妃,似乎是喟歎,似乎是無奈,“是啊。這個念頭,本宮在腦海裏轉了千百次。可是無論如何,如今景妃複寵,隻有慕容氏,能夠牽製了。”
蘭依的話了含了幾分恨意,“娘娘不必在意。慕容氏就算得寵也不過是娘娘手中的棋子,娘娘想讓她如何便是如何了。”
“哎。”鸞妃苦笑道,“情愛向來不由自己做主。本宮將這顆棋子放了出去,想必也是收不回來了。她的聰慧,遠在後宮眾人之上。隻是,記著今日的舉薦之恩,她日後也不會太為難本宮。本宮,權當給自己一條退路了吧。”
蘭依奇道,“娘娘如何出此傷感之言?”
“哎。”鸞妃哀歎,“本宮隻有不停地算計,才能保住本宮的性命。不如景妃,有了世子,就等於是有了一生的依靠。”
是的,無論如何,自己都如同風中那麼一縷。尊貴如妃位,卑賤如繡娘,都不過如此。
夏末的聲息悄然而至,秋天,已經在眼前了。
“秋天?”鸞妃的話中忽然多了幾分淩厲,“想必,春華宮內,擁桂殿外的桂花,也要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