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然立刻扭過了頭，嚴珀站在座椅的後麵，握著一把很大的黑傘，舉過了自己和他的頭頂，用一雙深邃的眼睛向下看著自己，眸子裏的光線不明不暗，像極了黑傘之外那片被雪花包裹的夜幕。他伸出另一隻手，不輕不重地拍上了顧然的肩膀。
    “為什麼隻有你一個人？”
    顧然把頭轉了回去，坐正背對了嚴珀，放在口袋裏的手掌慢慢地握成了一個拳頭，他目視前方，低聲說：“他們先走了。”
    “所以，你是打算再坐一會兒，還是跟我回家？”
    顧然猶豫地說：“如果回家了，她……那位小姐怎麼辦？”
    嚴珀說：“她已經先回去了。”
    顧然很小聲地“哦”了一下，之後問：“音樂噴泉都沒有結束，她……她怎麼就回去了？”
    “她本來就不是來看音樂噴泉的。”
    顧然猛地抬起了眼簾，他的睫毛有一點微微地上卷，此刻微微地顫抖了一下，不安而緊張的目光就徹底地暴露在空氣裏。
    嚴珀的手撫上了顧然的腦袋，把手指輕巧而自然地插進了那厚密的短頭發裏，“我覺得你應該有問題要問我。”
    顧然心裏的那支關於“修行”的秒表在這一刻嘀嘀地走到了盡頭，他的偽裝在嚴珀麵前就像是座椅上那一層薄薄的白霜，用手一擦，就全沒有了。
    “……”顧然沒有說話，雖然他已經被允許說話了。
    “我覺得你是想問——我和她的關係。”嚴珀代替顧然說了出來。他溫熱的大手掌停住了，壓在了顧然厚厚的頭發上。
    顧然僵在那裏，動也不動，似乎是阿喀琉斯被抓住了腳踵一般。
    “我和她的關係還不確定。”嚴珀告訴他，聲音像是一杯沒有氣泡甚至沒有礦物味道的水。“但確實有發展的可能。”
    嚴珀的口吻像是回憶又像是陳述，“她是一個很簡單的女人，對身邊的人都很善意。整個大學時代都泡在圖書館裏，別人用大學的前兩年換8個男友，她會用那些時間去修完32門課。她一直說書本有時候比男人更值得信賴，所以，比起職場，她更傾向回美國繼續學業。”
    嚴珀低下頭，凝視著顧然的頭頂，“但如果我去挽留她，我想她會重新考慮這個問題。”
    “明天晚上7點23分去加利福尼亞的飛機，如果是送行的話就不要來了。”嚴珀輕聲說，“這是她剛才走之前對我說的話。”
    顧然抿緊了嘴唇，沉默以對。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為什麼告訴你這些？”
    顧然頭皮發緊，感覺每一根頭發的毛囊裏都紮進了一根尖銳的針。
    嚴珀俯身，彎腰貼著顧然的耳朵，認真地說：“因為如果我接受她，就會讓她進入我的生活，而在那之前，我得先經過你的同意。”
    音樂噴泉已經進入了尾聲，正在漸漸地減弱水勢和燈光，天空已經完全暗下來了，洛西廣場四周的複古而精致的黃銅路燈在沙沙的雪天裏散發出毛茸茸的橙黃色的光，像是無數隻注視著這裏的眼睛。
    “顧然，你願不願意？”
    “咻……”環形的噴泉在這樣一聲之後就銷聲匿跡地消失了，周圍一下子就安靜了許多，廣場上是重新開始走動的行人，廣場外是重新開始暢通的車流。
    顧然深吸了一口氣，牙齒在微微打顫過後，不清不楚地說：
    “我……不，不知道。”
    接著，他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站了起來，很緩慢地回身看向了撐傘的嚴珀。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漆黑的眼睛裏全是抱歉和難過，他說：“我不知道。”
    顧然皺眉凝視著嚴珀，我隻知道，我好像……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