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顧然又收到了一條陸雲朗的短信，內容是一段較為肉麻的文字：“不要光顧著表揚我，要記得替我告訴顧言哥我比你還想他。”
    顧然抿著嘴笑，然後極快地回過去一條：“好。”
    把手機放回口袋裏，顧然推著車朝大門內走去，路過幾個守門的老保安時，還點頭打了招呼。他每年都來，從那麼小的個子一直到現如今的半個大人的模樣，他給守了幾十年公墓大門的幾個大伯留下了很深印象。
    “你把自行車放在我們這裏好了，不用繞路去停車了。”一個紅臉的大伯穿著皺巴巴的半軍裝，招呼顧然說道。
    顧然立刻就笑了起來，也不客氣地真把自行車朝那位大伯工作休息的崗亭推去。
    樊山公墓的格局規劃都屬於上流，連守門的崗亭也修得十分別致，從外麵看過去，是一小幢中西結合的建築。當年顧言的後事全部是由澤仁孤兒院出麵辦理的，當然顧言效力的皇高也出了大力，不然，顧言的墓址也不會選在有錢也未必進得來的樊山公墓。
    等顧然安頓好了陸雲朗的自行車，就飛快地朝公墓內的西北角跑去。
    天又亮了一點，但和平時相比，頭頂之上仍舊是一天黯淡，雲層烏蒙蒙地壓得很低。
    顧然蜿蜿蜒蜒地攀上了不知多少級的台階之後，終於在一片四季常綠的蔥籠裏，找到了顧言的白色墓碑。
    墓碑是一塊鑲嵌在地上傾斜的矩形小石台，石麵的正上方嵌著一張顧言的照片，下麵則是顧言的姓名與生卒時間。
    一步步被刻意放慢的腳步，顧然眼睛裏不斷放大的感情，讓這一段在冷色調的天光襯托下的前進，多出了一些電影鏡頭的味道。顧然慢慢地蹲了下來，然後用手指去摩挲石麵上鐫刻的每一道痕跡。最後，他把手指停在了顧言的照片上。
    用力地觀察著，仔細地注視著。
    顧言的酒窩很明顯，不用笑，隻要臉上有一點運動，兩點酒窩就會大大方方地顯山露水。但事實上，顧言不是一個很開朗的人，他大多數時候，和很多父母早逝的孩子一樣，個性比較沉默內向。隻有麵對顧然的時候，他才會把那點積累起來的溫柔，毫無保留地付諸而出。
    顧然想到這裏，忍不住得意而幸酸地把眼睛眯成兩彎毛茸茸烏漆漆的月牙。
    “顧言，你再等我長大一點吧。”他認真地接著說：“我現在沒有錢，不能給你帶什麼東西來，拜托你再等我幾年好麼？”
    他慢慢地坐在了墓碑四圍一塊獨立而柔軟的草坪上，很多想說的話，忽然都不見了。他用手拖著下巴，用手肘撐在盤著的腿上，隻是安安靜靜地看著顧言的照片。
    大大小小兒時的片段像是雪片一樣地飛來環繞，將顧然的世界包裹出了一種寒冷的孤單。
    很久很久，他才笑著用手揉著眼睛，把快要湧出來的濕潤用力地擦掉，嘴裏笑嗬嗬地呢喃著：“有句話本來不想說的，每年都說，我都說煩了，可——”顧然再也無力支撐勉強的笑容，眼睛不受控製地一圈一圈紅起來，“顧言，我其實……還是很想你，你要是能在我身邊那該多好。”
    笑著笑著，他竭力地皺著眉，然後靠近顧言的照片。
    “啪嗒——”
    一顆滾燙的碩大眼淚毫無預兆地砸在了墓碑上，緩緩地滲進了石麵內。
    “哥，我一個人，我好想你。”
    “嘩——”
    就在這時，轟然而下的雨水，簾幕一般，頃刻間洶湧在了天地間。
    顧然的身體裏，因為過快的獨立，所以保留著幾根完全兒童式的神經。他可以沒心沒肺地樂樂嗬嗬，但在某些特殊的時刻，當他覺得十足委屈，也會毫不猶豫地暴露出脆弱。
    漫天的雨聲，雖然開始得很突然，卻進行得很徹底。濕潤的空氣裏，公墓當中的所有植物都在雨中搖搖晃晃，而墓碑上顧言的照片，也似乎是哭泣著的。
    雨裏坐著的顧然，專心地掉著眼淚。
    他時不時還用手去拍打了幾下顧言的墓碑，像是被丟棄了的孩子，在遇到找來的父母時，氣憤而不滿地宣泄恐懼。顧然沒有怨恨過從未謀麵就棄他們而去的父母，卻真的怨恨過太早離開自己的顧言。
    在一個人躺在黑暗的房間裏瑟瑟發抖的時候，在一個人背著書包經過溫暖房子的時候，在一個人步行很長時間，獨自前往公墓的時候……
    因為他特別愛顧言，所以，當怨恨來的時候，會格外濃烈。顧然抽著鼻子，皺著眉頭哭得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忽然，顧然覺得雨停了。
    他繼續哽咽了幾聲，接著揉了揉紅紅的眼睛，肩膀上下不受控製地抖著。
    然後，他覺得疑惑地抬起了頭。
    緊皺的眉峰，一雙疏離而冷淡的眼睛，直直地注視著他。
    他撐著傘，站在他的身後，寬闊肩膀上的西裝布料還是難免地淋濕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