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然搓了搓鼻子，用沙啞的聲音，做夢似地，喊了一句：“……嚴先生？”
    嚴珀居高臨下地望著地上坐著的渾身潮濕的男孩子，紅通通的大眼睛，貼著額頭的純黑頭發，還在不斷滑下臉龐的眼淚。
    這一刻，他的感覺特別奇怪。
    ——為什麼是他？
    盯著他的眼睛和眼淚，嚴珀壓抑地簡直說不出話來。
    大片大片的雨雲填滿了整片天空，一陣一陣的冷風灌入公墓的林木。
    壓製而冰冷的空氣，雨水沿著傘沿斷了線一般地滑落，在草地上打出一片沙沙的聲響，而傘內的世界，卻安靜得像被上帝定格了一般。
    嚴珀的身軀筆直，一動不動，像是一尊避世的雕塑。可一分一秒，他的呼吸在加重，他的瞳仁在顫動。
    “你……站起來。”嚴珀低低地說道。
    顧然看到了一隻伸到了自己麵前的手掌，寬大厚實而又修長幹淨，還似乎帶著暖暖的溫度。
    顧然不敢去碰，因為自己的手是濕的，所以隻是仰頭看著嚴珀的麵孔。
    嚴珀率先捏住了顧然的肩膀，想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然而，顧然躲開了，他自己站了起來。雨傘下的空間不夠大，顧然不想靠嚴珀太近，就向後退了一步，但立刻被嚴珀拉住。
    嚴珀的手指緊緊地箍住了顧然的手腕，他的身體裏原本那隻精確計時的碼表在此刻滴滴答答地亂了節奏，最後“叮——”的一下發出了爆表的尖叫。
    ……疾馳的救護車內，顧言的眼睛被鮮血糊得睜不開，血淋淋的手發抖地握住嚴珀的手指，紊亂而微弱地呢喃：“我——弟弟，別讓他，他一，一個人——留在孤兒院——院。哥，哥——求你——我弟弟，小——”……
    澎湃的雨水宛若那一年不斷拉長的救護車警報，席卷了整個世界。
    “嚴先生，您也是來看顧言的麼？”
    良久，他聽見嚴珀沉沉地說了一個“是。”
    “您是顧言的朋友麼？”顧然厚厚的睫毛被濕潤地分成了幾撮，眨眼間能帶下一兩顆攢集的水珠來。
    嚴珀的眉心越來越緊，他點了點，說：“是。”然後他默默地朝顧然走近了一步，低啞地問道：“你呢？……顧然。”
    傘下的世界是安靜的，而嚴珀胸膛內，則是紛亂的，他在等待顧然答案時的表情，簡直是目露凶光。用力握著傘柄的手掌，骨節明顯地一突，逐漸顯露出蒼白。
    顧然慢慢地低下頭，他用手去按了按眼睛，再抬頭看向嚴珀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副平靜的樣子。
    用手指了指顧言的墓碑，他說：“因為今天是他的忌日。”
    “這個我知道。”嚴珀迅速地說道，接著，他著字地又問了一遍：“我問的是，你，為什麼，要來這裏。”
    大雨瓢潑，傘下的兩人之間，也席卷起了一場無形的雨水。
    顧然的眼神開始有點飄動，他忍不住又想後退一些，嚴珀的樣子有點嚇人。
    “因為……”顧然呼吸急促了一點，他說：“他是我哥哥。”
    滿是雨聲的世界，忽然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齒輪，在一個特別的地方，“哢”地一頓，隨即原有的一切都被震掉了最初的模樣，“噶噠噶噠”間，齒輪重新運轉，仿佛，所有的所有，在這一刻，才真正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