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天空浮雲連綿，秋陽也被遮擋的看不見。今天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天氣，然而，這樣一個有風的日子，還真是適合遠行。
    順著風遠去，就如一朵蒲公英。隻是啊，一粒種子的命運總是身不由己，將要飄往什麼地方，全都要聽憑風的決定。
    我在船尾倚欄而立，海風夾著鹹腥氣撲在臉上，將我一頭長發吹得紛亂，有幾縷飄散在鬢前，擦得眼睛生生發癢。
    這種時候，不是該有一隻手伸過來，修潔五指攏住長發，然後，仔細的，浸滿寵愛的，將其歸於耳後？
    這樣想著，眼睛就越發癢到發澀。
    肩上忽然微沉，身後傳來個清朗嗓音：小姐，甲板上風大，小心著涼。
    我摸摸剛搭上的絲質披肩，輕歎著轉過身來。我說：安瀾，如今你也跟著出來，那我四哥身邊就真的沒有人了。
    臨行前，華容說：七兒，把安瀾帶在身邊，就當做為了四哥，為了讓我少擔心一些。
    你看，我的四哥，總是讓我找不到理由拒絕。他說這是為了他，所以我隻好點頭答應，並努力說服自己相信，這麼做，真的是為了華容。
    安瀾看看我，說：小姐不必擔心，四少爺心裏早有打算，這些年雖說辛苦了些，可少爺的手段能力，小姐也該是放心的。
    他抬頭又看了我一眼，繼續說：倒是小姐，若再這樣吹風受了寒，四少爺知道了又不知該如何焦心。
    他說：小姐心裏該是明白的，隻有小姐好了，四少爺才能好。
    我緊了緊披肩，無奈的笑道：安瀾，你說話的樣子，那麼像我四哥。
    垂下目光，我又笑：難怪他會叫你來，他一定是知道，在你們麵前，我連想要反駁都找不到借口。
    麵前人低低一歎，眼睛裏映著天海雲浪，還有屬於這個季節的憂悵。他說：小姐，天色將晚了，海上風大，還是進去換件厚一些的衣衫吧。
    我看看身上還是半袖的絲錦旗袍，剛想開口答不礙事，卻聽安瀾的聲音再次飄至。
    他說：小姐，我們已經走得遠了，無論你站多久，四少爺也看不見了。
    這句話夾著海浪聲讓我心口一窒，眼睛也澀到發疼。我終是沒有說話，隻深吸口濕涼海風，隨著他回到內艙。
    艙房內，安瀾將帶來的幾隻皮箱搬在床上，對丫頭說：幫小姐找件厚些的出來。隨後便掩門出去了。
    丫頭問：小姐想穿哪件？我看這身琵琶襟淺紫絲絨的，還有那件碧藍色斜襟盤扣的都挺合適，小姐覺得呢？
    我順著她往那幾隻打開的皮箱看去，各色衣料歸置的整整齊齊，我指尖輕觸一一掃過。綢緞，織錦，純棉，絲絨……滿滿當當，整整四皮箱的旗袍。
    我問：小柳，這些行裝是你收拾的？全都是我的麼，怎麼好些沒有見過？
    ——小姐，這是四少爺親自打點的，大多數都是新添置的。四少爺說小姐穿旗袍最好看，他說即便到了別家國境，也要叫那些個洋人識得我中華女兒的韻致來！
    她目光清亮，聲音脆朗，我能想象到華容說這句話的時候，也定是語氣錚錚，帶著千年文明厚積下來的自豪。
    可是華容一定沒有想到，後來在這個讓他引以為傲的華夏古國裏，我們卻無處安身。
    而此際，我將滿箱旗袍一件件抖落，心裏酸澀得泛出苦味來。這三天時間，他究竟做了多少事情？這三天時間，他是不是將我往後幾年的生活都安排妥當了？
    順著衣襟我一件件拂過去。我想，華容是在送我，他隻是沒有上了船來，可是他換了這種方式送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