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守著鋪滿床的旗袍，一坐就是半天。直到安瀾過來叫我。
    他說：小姐，都過酉時了，吃點東西吧。
    我看著布好的餐桌上已經擺置了幾樣菜色清淡的小碟，便問他：你呢？你們吃過了麼？
    他麵上一怔，轉而回話：等小姐先用完，我們再去。
    我喚一聲小柳，說：坐下來，一起吃吧。
    那丫頭像是聽到什麼不能置信的事情，驚退一步，口中慌亂道：不成不成，我們怎能和小姐同坐一席？
    暗暗歎氣，我說：怎麼不成？如今我們不在葉家，哪裏有這麼多規矩？就是到了國外，洋人也沒有這些個雜七雜八的習慣的。
    側首再看安瀾，我說：你們就當，陪陪我。
    安瀾目光深沉，默了半刻，終於說：小柳，陪小姐坐下吧。
    於是新添了碗筷，三個人便圍桌而坐。實際上，我是吃不下的，可又擔心如果我不吃，他們也不動，隻好勉強塞下幾口米飯，便停了筷子。
    安瀾問：小姐沒有胃口麼？
    我說：還不太餓，你們多吃一些。
    小柳擰著眉邊為我布菜，邊勸道：小姐從早上就沒進食了，還是多吃兩口吧。
    我便又塞了一口下去，就不肯再動了。
    小柳還欲再勸，卻被安瀾阻下了。他說：這些菜色不好，也難怪小姐吃不下。請小姐稍等一會，我馬上回來。
    他這樣說著，已經起身出了門。我望著半桌精致小碟，這幾樣都是我平日裏喜歡的，隻不過如今吃進嘴裏都失了風味，實在不是這菜色不好，而是心裏堵了太多東西，堵得味蕾隻剩下苦澀這一味。
    不過片刻安瀾便回來了。他手中捧著隻粉色小盒，我一眼就看到盒子上深紅印記的花間閣標誌。
    果然，他掀開盒蓋，小心翼翼的將內裏的底托端出來，竟是塊蓮瓏雪霜蛋糕。
    他取過瓷盤將蛋糕放上，又遞了銀匙給我，他說：這是小姐最愛的蛋糕，臨行前四少爺交待，若是小姐吃不下飯，或是心裏不舒服，給小姐吃這蛋糕，興許就能好一些。
    他滿眼期待著勸道：小姐快吃一口吧。
    我卻沒有動。目光靜靜罩住盤中雪玉色乳酪，腦海裏思緒紛雜，聲聲煩亂。
    原來華容早就知道，我的不舍，難安，我百般努力藏下的慌亂，他早就看在眼裏，也早就幫我一一顧慮好了。
    見我不動，安瀾又說：小姐，這是四少爺一大早就去花間閣買來的，您也知道哪裏有餐廳這麼早開店，季老板是賣了少爺好大的情麵，才讓師傅加緊趕製出來。小姐嚐嚐吧，少爺這麼費心，隻是想讓小姐吃的蛋糕還能新鮮……
    銀匙在我指間微微顫抖，幾乎快要讓我捏持不住。深吸一氣，我端緊匙臂挖下一小塊蛋糕送進嘴裏，濕涼乳酪在舌尖化開，甜潤的，綿軟的，像極了華容這些年的寵愛。
    眼淚就這麼無法抑製的傾泄而下。
    安瀾驚怔著止了聲音，半晌，才小心的輕輕喚我：小姐。
    再含進一口蛋糕，我說：安瀾，原來這世界上，真的有東西會好吃到讓人掉眼淚。
    不去看他們沉默的擔憂，我一口一口，認認真真吃完一整塊蓮瓏雪霜蛋糕，然後，起身，推門，上了船尾處的甲板。
    天已經黑得沉了，岸那端早就遠的看不見。我倚著舷欄，麵對離開時的方向，視野裏隻留有將夜的靜謐暗色。可我知道，那裏是有華容的方向。我凝望深黑的虛空，就如望進他深黑的瞳眸。這一刻，我覺得他離得並不遠。
    麵對著虛空，我立誓般，清晰啟口，吐出的每個字都似剜刻進心裏。
    我說：不會太久，等我，葉華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