偎著他，我說：四哥，大夫來過了。
    肩背處的輕撫停頓了，耳側的心跳聲也漏掉一拍。過了好一會兒，華容的聲音才從上方傳來。他說：我猜猜，是安瀾去請的大夫？
    我沒想到他居然問了這麼一句，怕他遷怒安瀾，我慌忙就要解釋，然而剛坐起身，又聽華容說：我再猜猜，他請的是滬城名醫宋回芳。
    剛剛看診時候我並沒有顧得問那大夫姓名，但確實聽安瀾稱他宋大夫，想來應該是沒有錯。可華容又是怎麼知道這些的？大夫看診的時候，他明明是昏迷未醒的啊。
    我心中疑惑，不知是不是應該點頭承認，他卻一手撐在榻上，掙著身體坐起來了。
    ——四哥。
    我忙伸手去扶，反被他一把拉住。
    他問：七兒，四哥說得可都全對？
    ——嗯，四哥怎麼知道的？
    我點頭問。
    抬手他輕觸我臉頰，笑容裏挑著戲謔，他說：這裏寫著呢，見你滿臉凝重的表情我就猜到了。
    他眉眼含笑，語氣鄭重。他說：七兒，告訴你一個秘密，越是名聲響亮的大夫，越是會危言聳聽，因為隻有如此，假若日後出了什麼狀況，他們就可以找到托詞，說是先前告誡過的。
    柔涼指端在我臉上輕輕一揉，他問：看這神情，我們葉家七小姐，難不成是被宋大夫的醫訓給嚇到了？
    原來，他竟是在安慰我，隻是他安慰人的理由如此蒼白，就如他此際麵上顏色一般。可是這一瞬，我卻真的願意相信。或許，世間大夫真的習慣誇大其詞，或許那所謂的蝕骨之痛，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慘烈。
    看著他，我說：四哥，但至少，那宋大夫是有一句說對了。
    華容問：哪一句？
    ——宋大夫說我不該惹你生氣，他問我，為什麼有個這麼好的哥哥，還總是惹得他傷心難過？
    華容的目光一下端凝起來，他問：那宋回芳當真這麼說？
    我笑著不說話，於是他終於反應過來，抬手就往我額頭拍來，口中也笑：你這丫頭，連四哥也哄。
    然而修潔五指行至一半，彷佛是記起上次的教訓，就這麼頓住，停在半空不動了。
    心髒綿軟的疼起來。我的四哥，待我從來小心翼翼，萬般珍惜，他從不舍得傷我，他從來都是將最好的給我，就比如那身織雲絲複錦旗袍，比如，安瀾。
    可是弄明白這一點，我居然花了這麼長時間！
    輕輕將他停頓的五指握住，我說：四哥，今日我才知道，原來這些年，你那麼累。
    我拉著他的手貼在臉上，語帶哀求：四哥，你看看我，你看清楚，我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那個需要被你護在身後的孩子了。四哥，把我留到身邊幫你吧，你累的時候，至少，還有我可以扶著你。四哥，我今後會乖乖聽話，保證不再惹你生氣了。
    他覆於我麵上的指尖冰涼，掌心卻是不同以往的灼熱，如此冷熱交錯，像是經曆著一場矛盾的激烈交兵。
    他問：七兒，你真的願意聽話？
    我重重點頭，然後又嫌不夠的再補一句：真的！
    ——那麼，去國外念書吧。
    手臂虛僵著緩緩而落，我問：為什麼？
    現下正是葉家最混亂的時候，華容卻一句話將我遣得遠遠的，可是我連拒絕都不可以啊，因為上一秒我才信誓旦旦說會乖乖聽話。
    我問他：四哥，我方才說要幫忙的那些話，你全都不相信麼？
    ——相信啊，正是因為相信，我才要送你出去。七兒，出了國門，你會見識得更多，視野也會更加開闊，那麼思考的方式角度便也會更加全麵。七兒，你若是真的想幫四哥，就先幫我們將那些匱乏的東西學回來。
    華容的指尖摩挲在我的臉頰，輕軟的，溫柔的，一筆一劃，像是敘寫離別。他說：芙蘇，我知道你長大了，所以即便我不在你身邊，你也會好好的對不對？
    他說：芙蘇，我在這裏，等你回來。
    我看著華容瞳如深井，連最明豔的秋陽也照不進，心境也跟著暗沉到穀底，然而，我還是鄭重的點點頭。
    我說：四哥，你答應我要顧著身體，不要太累；四哥，你要聽大夫的話按時吃藥，還有，按時吃飯……
    拉住他，心中早已一片淒迷。我說：四哥，你等著我。
    我知道，華容如此急迫的送我離開，並且是去那麼遙遠的國外，其中原由，一定不像他說的那麼簡單。然而為了這世間最疼我的四哥，我願意賭一把。
    可是後來，我卻佩服自己那時孤注一擲的勇氣。假若時光能夠重新來過，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膽量做同樣的決定。
    因為，這一局，我們都沒有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