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漫長的一天。
    送走大夫，我對安瀾說：未得我準許，便是這天塌下來，也不準有人再來打擾。
    我的四哥，他累了這麼久，終於可以好好歇歇，這一次，我決不允許誰再來煩擾他！
    安瀾點點頭，然後說：小姐也回去歇一歇吧，大夫說少爺已無大礙，小姐可以安心。
    我淡笑搖頭，回華容近側坐下。
    我沒有告訴安瀾，此時偌大的葉家，隻有這個位置，才能讓我安心。
    華容似乎睡得很沉，雙眉橫巒般遠遠舒著，唇線也柔軟的沒有抿起。這一刻，他終於可以什麼都不想，深眠在一片寧靜裏。
    他的唇上還染著血，像極了初春最烈的紅櫻，映著他薄胎瓷般白至透明的麵容，宛若早櫻覆雪，竟美得淒豔。
    我手上舉著濕帕，一時間不忍擦去他臉上這點唯一的血色。
    隻是啊，這樣的血色，倒不如沒有的好。
    濕帕輕輕覆上殷紅，再沿著唇角輕輕拭開，輕輕一抹，便露出他顏色素淨的雙唇來，輕輕一擦，他的唇便在我指尖下開出淺淡的薄櫻花。
    我想，這才是屬於華容的顏色，淡泊的，靜遠的，不染重彩，心無塵煙的。
    重新擰了帕子，我動作小心，一一擦拭過他的額際，臉側，頸項。他衣襟上濺了幾滴鮮血，在素白的絲江棉上紅得刺眼。華容向來喜潔，如果知道自己衣衫帶血，一定會不舒服吧？可是他此刻昏睡著，身子綿軟的半臥於錦榻，想要換了衣服恐怕不太可能，我隻好將帕子再沾了水，盡量仔細的將那幾點血漬擦淨。
    深紅的顏色被水暈的淡了些，然而任我再怎麼努力也抹不幹淨，倒在他前襟處浸染開一大片粉紅的水澤，越發看得人心煩。
    胸口忽然就堵堵的，直堵得鼻端發了酸。
    我坐在錦榻一側，傾下身體，雙臂環擁抱住華容。
    我說：四哥，你看我真是沒用，沒有你，我什麼都做不好，所以，四哥，等你歇夠了，就醒來了好不好？
    我的側臉貼在他胸口，嗓音濕潤的問他：好不好？可是耳際始終沒等到他的回答，隻有一聲聲不算強勁的心跳，伴著我呼吸的節奏，慢慢均勻。
    也不知這樣睡了多久，直至感到肩背處的一方暖意。額前似乎有片柔軟的觸碰，帶著溫熱，那感覺，像是鴻羽悠悠飄至，未及抓住，便旋而飄遠，隻剩那方曼妙溫情，真真實實彙進心裏。
    我睜眼抬首想要去看，忽聽得頭頂處傳來個柔暖嗓音。
    ——七兒，醒了？
    心中一喜。
    我知道，華容已經醒過來了。一整天的擔心害怕這時候才真的可以緩解，胸臆間反而無法抑製的升騰起酸澀的委屈來，激得眼淚搖搖欲墜。於是我也不著急起身，重新埋首貼在他胸口處，絲江棉裏織著怡人的杜衡清香，讓我不由得舒服的蹭了蹭，口裏隻含含糊糊的發出句：嗯。
    我這樣一連番如小貓撒嬌的舉動讓華容忍不住笑了。他緊了緊懷抱，抬手一下一下撫在我後背，他問我：怎麼睡在這裏？若是著涼了可怎麼好？
    我看看低眼處原先蓋在他身上的薄衾，不知什麼時候大部分裹在了我的身上，暗暗一歎，起身將它重新搭回去，仔細掖好，然後再次依回華容胸前。
    我說：四哥，我不冷。
    我抱著他，一刻都不願鬆開手。這兩日太多驚嚇，太過混亂，我還因為險些失去華容而心有餘悸，仿佛隻有這樣抱著他，感受他身上真切存在的溫暖，才能夠汲取安慰。
    他似乎明白我在害怕什麼，抬臂再度撫上我，他說：沒事了，七兒，沒事了……
    他的手臂帶上幾分力道，語氣輕軟的像是在哄一個小孩。或許在他心裏，我永遠是個膽怯的孩子，所以，他病著的時候說沒事，難過的時候說沒事，恐怕即便是地崩山傾，他也會拍著我說：七兒，沒事。
    沒事，沒事……可如今這兩個字於我而言，隻是個虛軟無力的謊言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