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萍水相逢亦同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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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方種玉一行跟到了潭州,見那“祖孫”二人果真上了嶽麓山,何常相也是回了河西講武堂,自是備齊文書,去書院要人。尹山長也客客氣氣在百泉軒招待方種玉。二人寒暄幾句,山長又邀方種玉觀魚,隻道,“百泉軒臨水而建,碧沼觀魚,清涼安靜,閑雅有野趣,乃書院八景之一。”(行瀾按:書院八景清朝才有,現在穿越了),方種玉擺手道,“晚輩粗人一個,不懂這些,和伯良兄共事一個月,自己都把自己俗得不行了。”尹山長沉吟道,“不是來進修的,又不來遊園,方將軍此行卻所為何來?”方種玉連稱不敢,又道,“晚輩奉命來請兩個人。”尹山長道,“鄧伯良學問極好的,方將軍大可以請教他。若是他也不甚解的,老夫或許能解。”方種玉忙道,“不是請教,卻是請。晚輩上峰童將軍與一對祖孫有舊,聽聞二人來了書院做客,特地命晚輩執禮來請。”尹山長懊喪道,“原來那野蜂蜜不是給我帶的呀,我說方將軍怎麼如此有心,跟我那些好溜須拍馬的學生一樣了。”,
方種玉見尹山長不接話,隻得硬往下接,道,“便是湘西來的一對祖孫,姓姚。聽說祖上是陝西的,與貴書院於姑娘相熟,特來此做客。童將軍夫人的娘家也是姓姚,陝西寶雞人士——”說到這裏,自己也覺得牽強,聲音便小了。尹山長笑道,“這我可不清楚了,曼殊去湘西她姨媽家玩了,人還沒有回來呢,卻傳一封信來,又說要去蒙古玩。眼見著麓山武英會須得有她主持,人也不見著一個。我自己也愁得很哪。方將軍倒可以到她家門口堵她。”這時尹山長旁邊奉茶的那個丫頭偷偷笑了,原來還涉及方種玉在這邊一件趣事。尹山長哈哈笑道,“想方將軍剛分來潭州時,也是個年輕氣盛的。一日因為什麼,還去別人家門口堵人去了?”那丫頭也笑道,“是一個賭約,那次方將軍勝了的。那人輸了,便不肯露麵,方將軍堵了人三天呢。”
方種玉此時臉已羞得通紅,隻道,“尹山長,晚輩實在是有令在身,萬不得已,才來打擾。還望山長行個方便,晚輩也好向上頭交待。”尹山長這才止了笑,道,“你說的那兩人,我確實沒見著。我們書院也沒有。你要是不信,大可以搜一搜——要他們把半學齋,教學齋房間門都大開,衣櫃書簍也全開了,禦書樓的鑰匙拿去,也請人一層層查看——還請方將軍在文廟處手腳輕一點,莫唐突了聖人。”方種玉連道不敢,隻說有人報見何常相護送二人上山,自己也隻是道聽途說。尹山長低頭道,“原先聖上請我去當國子監祭酒,我辭了,不然如今也是個從四品官。想當年李山長曾與太祖同塌而眠,至今不過幾十年,我們書院竟沒落如斯。”說罷喟然長歎。那奉茶的丫頭中的另一個說道,“方將軍若是見何常相送了人進來,就該找何常相才是,我們可沒見著他的。若是方將軍欺我們朝中無人,當初太祖為我們書院題的匾額還在呢。”
方種玉見先頭那丫頭已經是豎了眉頭瞪他,尹山長更是沉吟不語,隻得悻悻,道,“如此,便是晚輩打擾了。”說罷便拱拱手便去了。出得百泉軒,卻不從講堂走,穿過園林,到了那屈子祠外。那裏一排的碑廊,方種玉拾階而上,也沒有心思讀那碑文,直走到書院後門。那門房問道,“這位將軍瞧著眼生,不知是哪位大將軍派來公幹的?”方種玉正要回答,後麵一個姑娘笑道,“來看我們山長的,楊爹就不要為難了。”方種玉回頭一看,正是那取笑她的白衣大眼睛姑娘。
楊爹笑嗬嗬道,“我什麼時候為難過你們來了,你們不戲弄我就好了。”那白衣姑娘笑道,“我們書院的師兄弟,都是最知禮守法尊老愛幼的,怎麼會戲弄您呢。”便拉了方種玉出了書院。
白陸雙抿嘴笑道,“都是渾叫的,給自己臉上貼金罷了。你看,那便是愛晚亭——”方種玉順她手指看去,那愛晚亭正掩在樹木之下,隻露出一個大紅飛簷的角來。這愛晚亭離嶽麓書院後門雖近,山勢起伏,那大坪之後延伸了一堆亂石,這才到亭腳下。白陸雙道,“你不回去述職,到我們山上閑逛做什麼?”
方種玉心道“果真沒有好話講”,麵上卻是不顯,隻笑道,“我聽說得麓山武英會群豪畢至,高手雲集,便也想去看看。”白陸雙道,“你功夫這麼差,別說麓山武英會了,便是我們半學齋隨便一個師弟師妹,你也打不過。”
方種玉問道,“就開始了麼?怎麼我看這些師兄弟,都還悠著呢。”白陸雙腳上不停,嘴上接道,“原本不過是我們書院與潭州榭幾個師兄弟鬧著玩的,每年一起隨便打打,外頭叫嚷得怎麼樣了罷了。其實大家平素都是一起練拳習武的,哪一個練得怎麼樣,都是知道的,犯不著非到個什麼會上去比。若論那些賞看的花拳繡腿,那也還不如自己彈琴畫畫。倒是年年都有幾個好勇鬥狠的,合了張堂主和定愕師太的口味,和潭州榭還有峨眉的人爭名次——也是他們這樣,我們都是不愛看的。”
方種玉道,“說起好勇鬥狠,女弟子中儲林榭像是第一人,去年在武英會上大出風頭,還得了巴山楚水的外號,聽說很入張堂主的臉。”白陸雙笑道,“那是前年了。去年是我們一個師妹——麓山飛燕。那也是去年何常相沒來,他要是來了,定然一雪前年之恥,替潭州榭拿個白玉杯來。”方種玉道,“我聽說上屆白玉杯主人,下屆都要再來,與尹山長一同主持大會,新白玉杯主人還要與上屆主人比試一輪。”
白陸雙笑道,“往往都是新白玉杯主人贏,以示代代出新人,新人勝舊人。”方種玉道,“我記得唯有當年武勝將軍得白玉杯後,便遠赴邊關,好幾年沒有回潭州。第二年武英會便是張堂主替武勝將軍同尹山長一道主持的。還有好幾個人想著第二年單挑武勝將軍,也指望一戰成名的呢。”白陸雙聞言大笑,笑得臉上都脫了形,也還好在山間小路,兩旁多樹木,除方種玉外沒有人看得到。
方種玉不想白陸雙說話如此直白,臉上訕訕的,也不好發作,隻道,“也好開開眼界嘛。”白陸雙道,“也是,你可憐著呢,先是進了金陵講武堂,不是河西講武堂,已比人家差了一大截。若連見識也不給你長長,豈不也是老天待你太不公了。”見方種玉並不答白,笑道,“你不要去看武英會麼,還不跟我去?”說罷便往愛晚亭後麵走。
方種玉問道,“就開始了麼?怎麼我看這些師兄弟,都還悠著呢。”白陸雙腳上不停,嘴上接道,“原本不過是我們書院與潭州榭幾個師兄弟鬧著玩的,每年一起隨便打打,外頭叫嚷得怎麼樣了罷了。其實大家平素都是一起練拳習武的,哪一個練得怎麼樣,都是知道的,犯不著非到個什麼會上去比。若論那些賞看的花拳繡腿,那也還不如自己彈琴畫畫。倒是年年都有幾個好勇鬥狠的,合了張堂主和定愕師太的口味,和潭州榭還有峨眉的人爭名次——也是他們這樣,我們都是不愛看的。”
方種玉道,“說起好勇鬥狠,女弟子中儲林榭像是第一人,去年在武英會上大出風頭,還得了巴山楚水的外號,聽說很入張堂主的臉。”白陸雙笑道,“那是前年了。去年是我們一個師妹——麓山飛燕。那也是去年何常相沒來,他要是來了,定然一雪前年之恥,替潭州榭拿個白玉杯來。”方種玉道,“我聽說上屆白玉杯主人,下屆都要再來,與尹山長一同主持大會,新白玉杯主人還要與上屆主人比試一輪。”
白陸雙笑道,“往往都是新白玉杯主人贏,以示代代出新人,新人勝舊人。”方種玉道,“我記得唯有當年武勝將軍得白玉杯後,便遠赴邊關,好幾年沒有回潭州。第二年武英會便是張堂主替武勝將軍同尹山長一道主持的。還有好幾個人想著第二年單挑武勝將軍,也指望一戰成名的呢。”白陸雙聞言大笑,笑得臉上都脫了形,也還好在山間小路,兩旁多樹木,除方種玉外沒有人看得到。
白陸雙笑了好久,這才說道,“年年武英會都是我們師兄弟得白玉杯,主持大會時,與山長兩人皆是峨冠博帶,一個黑衣紅黻,一個白衣勝雪,可真長臉——你道何常相他去年怎麼不敢來。你方才也說了,張堂主喜歡山亭得很。前年武英會上,山亭雖贏了何常相,卻也看上了他,自然就找張堂主做主去了。哪知道何常相隻說道,‘要我上戰場,要我守邊關,要我架橋修路,要我站崗執勤,哪怕要我替人看小孩我都沒有二話講。隻是這一樁,是我的私事,何常相萬難從命!’”白陸雙學起何常相說話來,故意黑了一張俏臉,裝出他那臭石頭樣子來,方種玉便也笑了。
白陸雙又道,“後來總之又有些什麼事,何常相便怕了山亭了。去年因著山亭要來,他便不敢來。不然還不知道他和曼殊哪個能贏。”方種玉道,“何常相飛刀厲害,不知道比武中能不能用。”白陸雙道,“你也不必探我話了,何常相和曼殊來不來,你去看看便知道了。”說罷覺得無趣,便不理方種玉了,伸手一指,道,“沿這裏過去,就到了雲麓峰,比試就在雲麓宮前,你自己看去罷。”又從劍柄上解下一枚玉佩便遞給他,道,“要有人攔你,就拿這個去。”方種玉也不好阻攔,接了玉佩,眼看著白陸雙隱於山林中不見了。
少時,路邊有兩個白衣書生,將方種玉攔住,問道,“這位師兄,還請留個名字。”便將一本冊子遞給他。方種玉接過來一翻,第一頁空白,第二頁赫然是定愕師太及張堂主名字。第三頁便是於燕飛,後麵再有些各派弟子簽名,何常相的未在其中。方種玉將玉佩交在左手,右手便去簽字。一個書生見了玉佩,笑道,“原來是貴客。”方種玉含糊應了一聲,那人道,“請從這裏走。”便將方種玉從一條小路引了去。
那裏視角極好,盡是嶽麓書院的人,三三兩兩圍在一起閑談,卻是看比試的人少。方種玉撿了個人少的地方在看,一個男人持槍,一個女子舞劍,兩個人在飛來石上爭鬥。方種玉也看不大懂,隻四下裏瞟,果真見到於燕飛,站在尹山長身後,與方種玉先頭見過另一個奉茶弟子說說笑笑,那大紅石蒜花金簪在日頭底下,明晃晃地刺人眼睛。卻不知何常相的蹤跡。
這日於燕飛穿一身白底紅花的曲裾,頭上盤個圓髻,腦後正中別了一朵湖藍絹製牡丹,髻後頭左右各插一枚半麵點翠的金燕翅,那金簪便斜壓在右邊那翅根上。山長身後立著昨日另一個奉茶弟子,喚作劉雨的,正笑道,“你這衣服到有趣,上頭的文,可不正是燕燕於飛嗎。”這時白陸雙也上得山來,難得見了於燕飛頭上戴點翠,忙將她撥了半圈,又笑道,“這牡丹芯子也是寶石嵌的——若說以你們家,就這樣做十套也不算什麼。隻是你一向不愛打扮的,隻差學了山亭天天做男裝來——你瞧瞧,還費心梳了個燕尾髻。”這後一句卻是對劉雨說的。
於燕飛道,“我好歹也是去年白玉杯主人,今年和山長一同主持這麓山武英會的,若是穿得太隨意了失了體統,不也是丟你們的臉麼?”白陸雙笑道,“我們不講究這些的,不論文武,都隻求務實,不圖好看。便是這樣的出席人前,也無非幹淨整潔些罷了,不失禮儀就好。你今朝穿得如此華麗,可是有心要把我們襯成柴火棍呢?”
那邊定愕師太聽了,扭頭笑道,“曼殊這樣可不厚道,我們峨眉的女弟子,都不做你這樣打扮的——早知道你今日華服盛裝,我也告訴我那幾個丫頭臉上多塗點胭脂再來。”於燕飛道,“無非是家父圖虛名,去年就給我置辦了這樣一身,指望我今年好出出風頭的。若說我愛慕塗脂抹粉,可是從來沒有的。”尹山長聞言道,“正是正是,我們曼殊英姿秀麗,俊彩天然,從來不須修飾的。”嘴上與眾人玩笑,卻是頭也不回,眼睛隻盯著場下。
那持劍女子唰唰幾劍,將那男人逼下飛來石。尹山長大笑,又忙向張堂主那裏謙虛幾句。張堂主方才沒有理會眾人,便是在專心看比武,此刻見弟子落敗,大歎一聲,又道,“剛進門兩年的小弟子,輸給師姐也是學習。”尹山長笑道,“隻怕一會子又有人說,輸給師妹,也算全了謙讓之禮了。”張堂主道,“本來就是麼。我們講武堂,習武為民,又不是為了好狠鬥勇。”於燕飛假裝小聲,嘀咕道,“習武以促學,練武以強身,尚武以勵誌,涵武以修德——也不是什麼好狠鬥勇。”定愕師太道,“好狠鬥勇有什麼不好了?我就是天底下好狠鬥勇第一人。前年那個儲山亭十分入我的眼,怪不得也看上何常相。”張堂主道,“可惜沒來,不然我招進我們講武堂做奉茶弟子也好。”尹山長咳嗽一聲,後麵那個奉茶弟子忙將茶碗捧給他,尹山長接了,略漱漱口。那個姑娘笑道,“山長舍不得呢。山亭是不讀,要是再讀,山長是不肯放人的。”
尹山長放了茶碗,笑道,“山亭回鄉辦義軍,是好事。縱使不辦義軍,也要先成婚的。”便側頭去看於燕飛。於燕飛道,“山長看我做什麼,我是想讀,怕山長看不上呢。”定愕師太忙道,“正是。你們山長不要你,趕緊來我們峨眉。”尹山長道,“怎麼會看不上。這幾年武英會白玉杯主人都早早出師了,不像早前,都爭了來做奉茶弟子。”於燕飛道,“今時不同往日,偌大個中原,一張琴桌都放不下了。原本讀十年的,都縮成了八年。雖都愛調琴研墨,更恨不能提筆拿刀就上戰場,哪裏靜得下心來添香奉茶呢?”
張堂主道,“曼殊這便是在說我們講武堂了。我恨不能三五年便養出一個小將軍來,若說再添香奉茶,別說我了,李安撫使都等不住的。”於燕飛道,“講武堂和別處不同。現下世道不太平,我宋又重文輕武這麼久,正需要講武堂的師兄弟來振興國防。早早結業出山,於我們是偷懶,於你們是奉獻。”尹山長道,“說得好像我們書院蝸居苟且似的。”劉雨笑道,“山長莫酸,曼殊已說定了要留下奉茶的。我和劍葭走了之後,山長好安心帶她。”
尹穀歎道,“圓通和尚將你們兩個送到我這裏來的時候,還是個小包袱,腦袋沒有你張師伯拳頭大。如今也要學成下山了。”定愕師太道,“當年劍菲劍葭,劍也拿不穩,尹山長取浮水劍給你們用,兩個人推來推去的。尹山長又找我借了峨眉輕靈劍,這才不讓了。”劉雨笑道,“輕靈浮水,兩大至寶,劍身最輕,劍氣要重。隻有師太這樣飛花摘葉即可傷人的才用得起。給我們兩個小兒入門用,師太也太大方了。”定愕師太道,“一晃十幾年,你已經長得這樣大了,劍也使得好。早配得上這兩把寶劍。隨便去個小門小派,當個掌門師姐是不在話下。何時你們下山,輕靈劍你也不必還,就當我給你壯行。劍葭用了這些年的浮水劍,早順手了,也由我一並做了主了。”劉雨白陸雙看尹穀臉色,忙行禮謝過定愕師太。
白陸雙道,“我是無妨,多守山長幾年。別說添香,便是再當聞窗弟子也使得。劍菲可不一樣,她與孫二哥的三年之期眼見也到了——”白陸雙渾欲再說,已被劉雨掩了嘴去了。
張堂主道,“寶佑元年白玉杯主是書院孫二郎。二年,劍菲單挑小孫,劍氣所至,漫山飄雪,可是看直了我好多徒弟的眼。隻可惜——”定愕師太笑道,“取笑人家小姑娘算什麼,你要徒媳,嶽麓山上不夠挑,盡管來我們峨眉。別說俗家弟子,便是出了家的,隻要孩子能對上眼,還了俗也要嫁過來——你要真有心,先教何常相從了山亭再說。”
於燕飛癟嘴道,“好好說話,怎麼就扯起他來了。”劉雨也笑道,“去年他就沒敢來,師太若再這樣說,今年隻怕也不得來了。”說話間,幾個小弟子被人帶上來,尹山長一看幾人臉上都開了花,問道,“是怎麼回事,誰來闖山——人家要來,便讓人家來好了,平素怎樣教導你們的?事無不可對人言(雖是穿越,也是我們左學長說的,不算過分),有什麼不能給人看的?沒攔住不說,自己還被打成這樣。教你們好好練功,隻會偷懶——”
尹穀還在念叨,那小弟子回道,“是一個蒙古人。請他簽名,他把冊子撕了,又說是書院弟子文武雙修,非要和我們比試。我們說我們不會武功,他就說我們看不起他,掄起拳頭便來了,山長看我這眼睛——”便指著那烏青了一塊的眼睛給尹山長瞧。
尹山長還在交待弟子,那邊果真闖來個牛高馬大的漢子,穿的是一身漢服,肌肉都要從衣服上崩了出來,想必就是那個“蒙古人”無疑。那人大步流星走來,道,“我道嶽麓山多好的地方,教人樂不思蜀。原來也不過如此,連一個打得過我的都沒有。”
那飛來石上勝出的姑娘提劍喝道,“我們看茶引路的,都是教學齋來打醬油的師兄弟。你不學人家禮儀執仗,卻喊打喊殺起來。果真肉食者鄙,活該被小瞧,卻還好意思說起我們來。”說罷喊道,“看劍——”便提劍朝那蒙古人而去。底下人轟然一聲,叫起好來。
那蒙古人居然也從腰間拔出一把劍來,兩個人鬥在一起。定愕師太歎道,“別看他高高壯壯的,用起劍來居然恁地靈巧,我看比何常相還要快一些。”於燕飛道,“非不能也,是不為也。他使一把厚刀,本就不用這麼快——別看這人好大一坯,若論氣力,隻怕還不如何常相。”說話間,那女子有了些敗象,之前那持槍的男子也躋身進來,定愕師太笑道,“我說這男兒藏了拙罷,以為個個都是劍菲山亭呢,想著與男人一爭高下——你們也是,好好一個武英會,被搞成了相親會。”
劉雨皺眉道,“這人怎麼會山長自創的劍法——”張堂主紅了臉,道,“阿輝和青穗早就是一對了,你們山長那老人劍法,和五禽戲似的,誰貪圖呢。玩鬧之時阿輝不小心見了便會了,不值得一提。”定愕師太道,“不是你們講武堂阿輝,卻是這蒙古人。”尹山長道,“方才那招月落花墩,不是輕易該給外人看的。”
那蒙古漢子邊打邊喊道,“麓山武英會即便淪落為比武招親會,也沒有這樣兩個打一個的!”那阿輝大喝一聲“你退下”,長槍一舞,果真隔開青穗。青穗往山長那裏望了一眼,尹穀也示意她躲開,她這才嘴一嘟腳一跺,跑到尹穀身邊去了。隻是那蒙古路子和中原武林不一樣,那阿輝並不熟悉,因此也落了敗象。於燕飛早將兩枚金翅卸在劉雨手上,頭巾也不裹,鳳尾金鞭一揚,喊道,“我是去年白玉杯主人,領教你的功夫!”一鞭抽在阿輝與那蒙古人之間,一絞一旋,將阿輝逼開。那蒙古人力氣極大,又粗通中原武藝,比那乃仁台要厲害多了。於燕飛先蓄勢觀察,並未用全力,因此隻一味躲閃,外行看來便是於燕飛落了敗象了。這時白陸雙跑到場邊,道,“伊勒德,這是天愛的親師妹,打贏了她,你能有什麼好?”
伊勒德手上一停,於燕飛假裝收勢不及,狠狠一鞭落在伊勒德背上。她下場前便已打開金鞭上機關,鞭上倒刺站起,這一下隻將伊勒德背上拉下好大一塊肉來,伊勒德也恍若不覺。白陸雙隻從雲渺那裏聽得伊勒德天生神力,不料一猜即中,便又笑道,“真真好笑,你要討好天愛,不去多讀些書,卻跑到武英會來欺負她師弟師妹,這是什麼意思?”
伊勒德一愣,道,“討好天愛要多看些書麼?我從小和她一起長大,她和草原上的女人一樣,都喜歡英武能戰的男人。她最愛看那達慕,即便出來遊學這幾年,也要我年年寫信給她。尤其是勝出者,要我每個人都清清楚楚寫了告訴她——還要繪像呢!”白陸雙歎道,“為何愛看那達慕我便不說了,你這一身的功夫,不也是漢人師父教的?若不是這點,你以為你會入得了她的眼?”伊勒德道,“正是如此,我要再接再厲。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那達慕上拔了頭籌,還要奪的麓山武英會白玉杯,天愛定會喜歡我的。”
白陸雙搖頭道,“你不知道,爭白玉杯者,上山簽了名字後,有幾道文題要對,對不出來,是不許下場比試的。”伊勒德道,“這是什麼破規矩?!方才也不與我說!”於燕飛道,“他們倒是想與你說來著,可你一拳呼過去,誰還說得上話呢。”白陸雙點頭道,“我們漢人最重規矩。你不懂規矩,便是不懂我們漢人,要叫天愛傾心於你——”又搖頭道,“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伊勒德道,“憑什麼武勝將軍就能教人喜歡,孫二郎就能教人喜歡,何常相就能教人喜歡,我便不能!怪我方才沒有打完,算不得武英會上勝出者。”說罷長劍一揚,再朝於燕飛來。
於燕飛冷笑一聲,道,“還真怕了你了?”提鞭躍上飛來石,擺個起勢。伊勒德也大喝一聲,跳上飛來石。於燕飛見伊勒德不走輕巧的路子了,劍勢改為極威猛,風聲淩厲,隻把於燕飛往山下逼。於燕飛見狀賣個破綻,假意被劍風掃到,便往山下栽去。去年於燕飛勝儲林榭時便是用的這個法子。於燕飛先跳下飛來石,貼在山壁攀住草石,儲林榭往山下張望,卻正被於燕飛一鞭揮中,卸了她那峨眉刺。場下眾人大多是去年來看過的,縱使有幾個小師弟沉不住氣叫出聲來,也被旁人勸住。
伊勒德正自得意,於燕飛左手摳住草根,右腳在山壁上一蹬,正要跳出來,何常相剛在講武堂交接完畢,趕來這武英會,遠遠見了於燕飛摔下飛來石,心下大急,大喝一聲,縱起輕功,一瞬便到了飛來石上——眼前隻有雲峰飄渺,哪裏見得於燕飛來?伊勒德仗劍相迎,何常相關心則亂,早早便落了敗象。眼瞅得白陸雙等絲毫不為所動,笑盈盈隻看他與伊勒德鬥,也無人下去相救於燕飛,心想道“怕是她坑我”,卻也說不得,隻有專心與伊勒德戰。伊勒德力氣雖大,不及何常相內力深厚,論起招式嫻熟,更不是何常相的對手。何常相也不出殺招,隻將伊勒德逼下飛來石,拱手道,“承讓。”
伊勒德也學何常相將手一拱,道,“佩服。”白陸雙道,“學得倒快。”劉雨輕聲問尹穀道,“伊勒德是窩闊台的兒子,要不要擒住他?”張堂主眼睛一亮,又歎道,“是窩闊台那個不領兵不打仗的兒子?也沒什麼用處。”定愕師太道,“管他呢,先留下再說。”尹穀道,“劍葭有法子。”
伊勒德道,“這位師姐,我輸了,我認。”白陸雙道,“即便你贏了,天愛也不會屬意於你的。”伊勒德聽白陸雙一說“傾心”,一說“屬意”,都比他的“喜歡”要好聽得多,隻是也學不來,搔搔頭,道,“我向師姐請教。”白陸雙往尹山長那裏看去。劉雨道,“山長說,伊師兄若不嫌棄,可在嶽麓書院寄居,禦書樓和膳房都是不拒外客的。”
伊勒德問道,“什麼叫禦書樓,什麼叫膳房,什麼叫不拒外客?”尹山長笑道,“你不懂,要劍葭師姐帶你下去轉轉。”又和張堂主一齊向旁邊示個意,阿輝和青穗兩個也跟在後頭一起去了。
何常相雖贏了伊勒德,站在雲麓峰頭,衡雲湘水,好不悠然,卻冷冷清清無人搭理。好在他向來無妨,隻回刀入鞘,黑著臉抱著胸在飛來石上不說話。劉雨走到石前,回身道,“那麼今年便是龍膽虎威何常相,哪位師兄還有指教的?”場下都無人應她,劉雨笑道,“恭喜張堂主,今年是潭州榭的人。”又回身對何常相道,“遲了兩年,也該歸你了。”
定愕師太近幾年來武英會,都是帶的峨眉年輕無偶的俗家弟子,這次也各自相中幾個——比起徒弟終身大事來,虛名自然不要也罷。何況武英會上得了名次,若落個悍婦的惡名可又不好找對象了。因此雖幾年沒有峨眉弟子取得白玉杯的,定愕師太仍是歡歡喜喜的。張堂主自是不用提。隻有尹穀捋須歎道,“果然女生向外。”假裝調侃,實則心裏大急。這於燕飛明顯放水,說是為了替儲林榭還何常相一個名次,也不至於將自己掛在山壁上恁久。何常相哪裏就要她那麼給麵子來了?這何常相是個不開竅的,若這兩個心愛的弟子都他瞧不上,可有夠傷心的——若是兩個中瞧上了一個,豈不是更傷心?還是劉雨懂他,勸道,“山亭是個最講義氣的,男女私情反倒不放在心上。曼殊心地純良樸實,更不會為情所累。山長不必擔心。”
何常相此時正向張堂主走來,聽了劉雨這話,心裏便愈加不虞。張堂主雖喜歡他奪了名次,又想到那儲山亭,還有今日這於曼殊,便怪這何常相不解風情來。定愕師太先是一個文時秀,又是一個渡沅,都相中了何常相——定也是兩個死局,因此上看何常相便也有些不痛快來。本來何常相贏了伊勒德,該是皆大歡喜的,卻鬧得個個都黑了臉,還不如給伊勒德贏了。調戲調戲少數民族同學,也算是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
尹山長先謝過麓山寺主持與雲麓宮馬道長兩位公證,又交待幾句“少圍觀些,多去讀書練武”雲雲,便與定愕師太等下山回書院去了。一眾弟子也走得隻留幾個掃地的在。劉雨攀上飛來石,道,“都散了,你上來罷。”
隻聽得金鞭響動,於燕飛如乳燕還巢,輕輕巧巧落在劉雨身後。劉雨歎道,“我也不說你了——”於燕飛道,“你說我做什麼?別以為我真對他有意,是山亭千叮嚀萬囑咐要我送個白玉杯給他的。山亭自己不敢來,怕來了嚇跑了何常相,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罷了。”劉雨也不與她辯,摘去於燕飛頭上幾根衰草落葉,又將那兩枚金翅重給於燕飛簪上,二人攜手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