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石蒜花開初見君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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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離元軍那裏遠了,趙青這才道,“不想孟群卻是——枉我和他同吃同睡,居然未有察覺,險些釀成大禍。還好於姑娘警覺。”於燕飛道,“若不是你,隻怕剛出得小崖村,老丈與小妹便由他帶到蒙古人那裏去了。”趙青道,“可惜殺他得遲了,吳太太脫不得身。”於燕飛道,“沒有姨媽,還有我呢。方才姨媽傳了我一個法寶。龍海月不過學的些旁門左道,怕他作甚。”
小坎村並不大,幾人走得又快,說話間便到了那院外。那苗婦背對院門立在院子當中,定愕師太背對屋門立在院子深處。龍海月躺在那蠱婆腳下,身子倚在那苗婦腿上,渡沅手持寶劍站在一旁,劍尖滴答在淌血。
那苗婦道,“也好,少一個妨事的。”又閉了嘴,眼睛直勾勾盯住定愕師太。龍海月胸前好大一個口子,潺潺留著鮮血,渡沅看也不看龍海月,道,“你說你命中該死婦人之手,這也是你的命。”
龍海月也不看渡沅,輕聲道,“師父問我崖高不高,我不回他;師父問我水深不深,我不回他;師父問我刀快不快,我不回他;師父問我石沉不沉,我不回他。我跟隨師父學了十五年,師父會的,我全會了。師父不會的,我也都參透了。隻是我不起毒誓,便不能出師。後來師父去世,將我托付給師叔。師叔隻囑咐我勤學苦練,也不催我起誓。後來師叔病重,把我叫到床前,說我們一門,隻留了我一個,讓我不拘什麼誓隨便起一個。大不了他拚命幫我應了。當時正值黃昏,日薄西山,我看見窗外雲霞,便說道,那雲霞幻成的花最美了。回過頭來時,師叔已將一把短劍插在床前土裏。我問師叔誓可全了,師叔隻說,等有緣人渡我。我問師叔從哪條河渡,師叔便說,眼前哪條河,便從那河渡。我原以為不過是禪機妙語,後來定愕師太給你取名渡沅,我便懂了。所謂死於婦人之手,隻因天下婦人雖多,我所見者,隻一渡沅爾。”說罷閉目便死了。
那苗婦將龍海月一腳踢開。渡沅一雙眼睛隨著龍海月屍體看過去,又收回來,道,“怪他誤入歧途。”那苗婦冷笑道,“他為你死了,連一滴眼淚也沒有賺到。若他地下有靈,也該悔悟了。”定愕師太生怕渡沅受她蠱惑,忙道,“渡沅過來。”哪知渡沅怔怔望著地下龍海月那一灘血,眼淚撲簌簌流下來。定愕師太厲聲道,“渡沅過來!”渡沅卻緩緩張口,道,“原本他將我們哄走,我放不下何常相,這才折回來,這才撞破所謂辟火珠之事。師父教我們清心寡欲,不該有男女之念,我見了於姑娘聰明秀美,也是十分替他高興的——”定愕師太麵對院門口,早看到於燕飛他們來,聽得渡沅此語,更是急道,“渡沅莫說了!男人都是朝秦暮楚的。他在太原時對你朝英師妹多好了,現在又怎樣?”
渡沅眼睛一抬,卻似沒有焦距似的,也看不到那苗婦,也看不到於燕飛等,苦笑道,“他那哪是對朝英好了。不過他講武堂出身的,身上自有一股陽剛正氣,讓人隻覺得可以倚靠,忍不住便相思。又待人和氣有禮,不能拒人,這才害朝英不得解脫。好在渡嘉還小,情竇未開——不然也隻落得和我一樣,十幾年的經,都白念了。”
於燕飛何常相被她提起,自是不好意思打斷。趙青是個外人,更不好開口。那苗婦樂得見渡沅魔怔,是越癡越好。隻有定愕師太大喝一聲“渡沅過來!”說罷拚盡內力,閉目念起心經來,也不管苗嶺崇山中皆是佛音,更不管吳姨媽那裏如何解釋了。
那苗婦冷笑一聲,背一彎,身後的背簍便飛了出來,直朝定愕師太而去。何常相揮刀欲攔,於燕飛一把扯過他,道“這是蠱術,你動不得。”卻一腳踢起院門口一個小背簍,這小背簍居然也旋起一陣風來,朝那苗婦的背簍撞去。隻見得兩人不住地變換手勢,兩個背簍越飛越高,直衝過山頂去了。定愕師太那梵音也越念越響,越念越急。兩人看也不看天上,由得背簍兀自碰撞,眼睛隻直勾勾望著對方。那苗婦鑽了個空子,說道,“你居然也會了?”
於燕飛冷笑道,“我今天偏就會了。”隻覺身上一股力氣,用也用不完,卻不似內力,在身上無法流轉,全都突突突往外衝去。倏然之間,院外麵樹木草葉,一概枯死落盡。何常相嘖然道,“還是超距作用呢。”
於燕飛聞言一笑,這一笑,卻岔了氣,那股氣力全往丹田流去。這一來,居然加上於燕飛本身之內力,那背簍旋得更快。隻聽得“啪”地一聲,那苗婦的背簍落下地來,已然四分五裂。
那苗婦道,“你練了武術,有內功,果然厲害。隻是我告訴你,這可不是什麼好辦法,你會有惡報的。”於燕飛隻冷笑道,“你自身難保了,莫假惺惺說我。”那裏定愕師太念得幾句,佛音驟然停下。渡沅喉頭一甜,雙肩一聳,吐出一口鮮血來。定愕師太身形晃了三晃,這才穩住身形,掠到渡沅身前,雙手在她肩膀上按住,雙眼看到渡沅眼睛裏去,問道,“可有好些?”渡沅輕聲道,“我不妨的。”那苗婦蠱術雖厲害,卻鬥不過於燕飛定愕師太兩人聯手,便想逃跑。於燕飛要追,卻被定愕師太攔住。
幾人進得屋內,原來鄧房先與姚八公,渡嘉與姚小妹,分別調換衣衫,燭火昏暗,幾人還差點認錯。於燕飛道,“是個好法子。”又道,“可若是方種玉要找伯良怎麼辦?”鄧房先道,“隻有請何將軍替我糊弄過去了。”趙青道,“幾位若不嫌棄——”話音剛起,於燕飛鄧房先何常相及渡嘉,八隻眼睛齊齊望向他去。於燕飛道,“趙兄武藝過硬,人品合格,再好不過了——”
鄧房先道,“武藝雖好,隻怕要封住內力。老丈與小妹皆是不會武藝的,若趙兄和渡嘉要扮作他們,展露出武藝來不好。”於燕飛道,“總要防個萬一呀。封住內力,若遇見方種玉等,不就是俎上魚肉了麼?”何常相道,“他們追蹤在後,若有武藝在身,實在不好掩飾。”說話間趙青已同鄧房先換過衣衫,也道,“我的命是不值錢的。最多抓住我們,當作真的老丈與小妹給殺了,豈不更好?”又對渡嘉道,“我到時候便說你是撿來的,讓他們饒過你。”渡嘉道,“才不用。我死便死了,也是為國捐軀。”說罷果真封了氣海丹田。
姚八公喟然道,“今日一難,若果真族人盡死,老朽卻反而要留一條命了。”又從懷內取出一把牛骨刀來,道,“隻恐我身弱體虛,去不得那麼遠。”鄧房先問道,“果真是要剖腹藏珠?”姚八公道,“剖腹倒未必,剖臂罷了。”何常相道,“不管剖腹剖臂,都是我來罷。”
渡嘉搶道,“我便不行麼?還是老丈隻信嶽麓書院的和潭州榭的,不信我們峨眉的?”姚老丈苦笑道,“如此世道,除那幾個皇帝,有誰願惹了這珠子的麻煩?樹木,秀人,雖是家國興亡的大事,卻不是得珠者有利可圖的。辟火珠吃吃不得,用用不得,反惹來滅族殺身之禍。便是那宋室皇帝,我們替他守珠,他還要來滅族——”說罷長歎。趙青道,“渡嘉姑娘還要引開元兵的,一身不能二處。”鄧房先也笑道,“將來取了珠子,姚家人得以保存,再去將珠子好好埋了,渡嘉女俠也居功至偉。”
何常相道,“於女俠一樣的居功至偉,因此上——”便要姚八公割他手臂。於燕飛搖頭道,“你還要護二位周全,將來軍中又有公務,怎麼能讓你受傷了。我在書院休養休養,也就好了。”何常相已挽起袖子,道,“怎麼能讓你來。”姚八公於是放下於燕飛的手。於燕飛道,“你軍中事繁,錯過一次便可能毀了前途。我自在行走江湖,卻是無礙的。”於是拿了姚八公的小小牛骨刀來,自己便在手上深深劃了個口子,姚八公直道,“夠了夠了。”忙將那小小牛骨嵌入皮肉之中。於燕飛痛得直吸氣,道,“還沒吃過這種苦呢。”姚八公道,“得了那辟火珠之後,就將珠子按在在麒麟骨上就好。”於燕飛笑道,“原來是麒麟,我以為是牛骨呢。”何常相見她吸氣的時候,狠狠皺了皺眉,伸出手來,卻又不知道怎麼是好,於是又收了回去,見她後來談笑風生,這才心裏好受一點。鄧房先倒不忌諱,拉過於燕飛手臂細看一回,道,“卻也神奇,破了個口子,塞了枚骨頭,現下卻也好得差不多了,血都不流了。”姚八公道,“麒麟骨也是上古神物,傷筋動骨自然是不會的。隻是將來取了麒麟骨出來,手上可就留個疤了。”於燕飛道,“無妨。行走江湖的人,誰身上沒幾個疤。”姚八公點頭道,“於姑娘高義,老頭子這裏謝過了。”說罷要行大禮。於燕飛要扶,卻牽到傷口了,極痛。鄧房先故意一側身子,何常相這時托了她手臂,道,“既然這樣痛了,便不要亂動。”這時姚八公起來,道,“那埋珠之地就在——”
定愕師太扶住渡沅一直沒有講話的,此時冷笑道,“方種玉居然等了恁多人來。”說罷抱了渡沅出去,道,“我這徒弟受了重傷,我帶她回峨眉休養。”渡沅衣衫寬大,又被打橫抱起,並看不出人短長。她又將臉朝裏,隻埋在定愕師太懷裏,方種玉哪看得出是渡沅還是姚小妹來?拱手道,“我這裏也有兩千兵勇,可撥出八百來護送師太二人。”
未及定愕師太回答,於燕飛大喝一聲,喊道,“兀那婆子,將渡嘉師姐劫到哪裏去!”便跳出院子,往東邊追去。鄧房先跑出屋子,大聲喊道,“你一個人鬥不過她,還不回來!”方種玉哪裏敢懈怠,忙喊道,“先分出四百兵來給於姑娘用!”鄧房先急得一頭的汗,問方種玉要了匹馬,那四百兵又跟在鄧房先身後,追於燕飛便去了。又有人在屋內喊道,“山路崎嶇,夜色昏沉,姑娘莫要摔得身上又青又腫才好!”方種玉喝道,“是什麼人?”屋子裏卻不做聲了。
定愕師太冷笑道,“這兵勇受命於你,卻也是潭州派來的,便被你私自做了人情?”方種玉道,“定愕師太是女中豪傑,不說我們童將軍,便連李安撫使都是極敬佩的,何況當年黃州一戰中,師太與峨眉眾弟子,以一敵百,以十擋萬。若不是師太六根清淨,隻怕誥命的品級比童將軍還高呢。想來撥四百人救師太高徒,八百人給定愕師太用,也是不算什麼的。”定愕師太笑道,“你也知道我們以一敵百,以十擋萬。這裏離峨眉山多少裏路,難道我就走不回去了?又或是我老朽了,眼睛也花了,看不清楚山路?”說罷便出了院門,往山下去了,於燕飛那裏,竟是問也不問。方種玉道,“湘西多匪,最近又來了元兵,多幾個人總是有備無患。”邊說,那邊已分了人去了。八百兵遙遙跟隨,定愕師太隻抱起渡沅大步流星往西行去,步子又輕又快,不一會
便隱入夜色之中。
方種玉怕那姚氏祖孫便在屋內,卻又不好無禮闖入,隻得與副將商議道,“於燕飛貿然闖出來,跟出來的不是何常相,卻是個不會武功的鄧房先,隻怕是疑兵之計。又怕虛者實之,實者虛之,何常相便在這裏迷惑我們,那裏於燕飛悄悄帶了人去了。”那副將道,“方才我看得清楚,除於燕飛鄧房先外,並無旁人。”方種玉道,“我隻怕他們被藏在山上,於燕飛一會便將人帶走了。這深山密林的,我們哪有她熟?那孟群居然是蒙古奸細,我怕元兵也來爭人,就更不好打發了。”方種玉又道,“正是有元兵在,他們若要將姚氏祖孫帶到潭州去,必不讓他們單身上路。縱使假裝獨行,也會有人暗中保護。我們有人跟了定愕師太去,又有人跟了於燕飛去,剩下八百人跟緊何常相便好了。”
方種玉整理了著裝,進到那院子中,朗聲問道,“何將軍可還在?”何常相將大門一開,道,“怎麼不在?”方種玉道,“方才亂哄哄的,隻聽到定愕師太梵音。我隻有兩千人,連忙帶了來,也不知可用否?”何常相笑道,“有勞方將軍費心。好歹都對付過去了。”
方種玉順著何常相眼光看去,床帳子搭下來,隻看見床上躺了一個人,床邊坐著一個黑布深衣的老頭。何常相道,“實不相瞞,張堂主派我來湘西,就是為了這兩人。”方種玉道,“正好我也要回潭州,不如一起上路,也好有個照應。”何常相應了,二人又敘一回閑話。何常相見方種玉不走,笑道,“雖無男女之防,方將軍還是重些影響的好。”方種玉道,“何將軍怕晚上睡不好,我們輪流守夜,你也好歇息半晚。我雖不中用,還是夠警覺的。為了使命身都可以獻的,這點子虛名就不管了。”何常相笑道,“那便有勞了。”便在地上一盤,閉目打坐。
方種玉見他好似入定,又不敢向床邊去,隻又喚了一個人進來閑話。快天亮時何常相才醒來,道,“不留神便睡過了頭。我起來活動活動筋骨。方將軍請便。”何常相才出的屋門進了院子,幾個小兵便呼喊起來,方種玉追出去一看,便不見了何常相。那一個副將原本在屋內,卻被不知哪裏來的暗器打昏,跌倒在地。待得再起來時,那姚氏祖孫也不見了。方種玉命道快追,山上山下幾百人便亂哄哄地又去了。
方種玉等人追不得幾步,果真斥候來報有一老一少兩個人在山中走得急切,且皆是不會武功的。方種玉笑道,“那於燕飛與何常相中,定有一個在暗中護衛。咱們且遠遠跟著,隻探子按時報消息即可。”又傳令副將那邊不得鬆懈,或許此二人為假,定愕師太那裏才是姚氏祖孫。“他若兵行險招,咱們隻穩穩地應著,就不遠不近跟到潭州。到了潭州便一切好說。”周圍人不住奉承方種玉穩妥。方種玉也不驕傲,隻有的沒的與眾人說話,心實已放下大半。卻不知姚氏祖孫一人揣了五個霹靂彈,仍在那閣樓躲起。
再說追定愕師太而去的,領頭副將見追到天明,定愕師太卻換了方向直往東去。副將問道,“師太不是要回峨眉麼?”定愕師太也不回頭,回道,“峨眉山上好療養,嶽麓山上也沒有差得多少。眼見麓山武英會便要開了,我再不去,好讓尹山長和張堂主拔頭籌麼?”又道,“不在武英會上拿個名次,我峨眉丟不起那個人!”副將無奈,隻得跟著,心道她非要往潭州去,隻怕懷裏那個正是姚小妹。
再說追定愕師太而去的,領頭副將見追到天明,定愕師太卻換了方向直往東去。副將問道,“師太不是要回峨眉麼?”定愕師太也不回頭,回道,“峨眉山上好療養,嶽麓山上也沒有差得多少。眼見麓山武英會便要開了,我再不去,好讓尹山長和張堂主拔頭籌麼?”又道,“不在武英會上拿個名次,我峨眉丟不起那個人!”副將無奈,隻得跟著,心道她非要往潭州去,隻怕懷裏那個正是姚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