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石蒜花開初見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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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一章石蒜花開初見君2
待得二人悠悠轉醒,原來各自被束縛了手腳,扔在一個閣樓上。那閣樓屋簷壓得極低,又被糊住了木頭縫,雖略有些光透進來,也不知是朝是夕。何常相雙手縛在身後,稍微動了幾下,居然解不開了。於燕飛笑道,“這是湘西特有的手法,外人解不開的。原是捆僵屍用的。”
何常相道,“我懷裏有飛刀,你叼出來。”於燕飛道,“飛刀在哪裏呢?”便伸手去摸何常相身上。何常相一縮,道,“這是做什麼?”於燕飛道,“方才讓我用嘴叼,你都沒說什麼。現下我用手拿,你反倒躲什麼?”
何常相道,“那是逼不得已,活命為大,現下——”便奇道,“你怎樣掙脫的?”
於燕飛已將腳上束縛也除了,到了何常相身後,替他解手上的繩索。邊解邊道,“莫說你解不脫,便是用刀來割,也輕易割不斷的。小時候我媽教過我打繩結,勉強倒還記得。”
何常相被鬆了手腳,便向懷裏摸去。於燕飛道,“定然還是在的,我們山裏人淳樸,最多把你手腳縛起,困在閣樓上罷了。”何常相道,“你道我在摸什麼?”於燕飛道,“龍膽虎威何常相,乃是小李飛刀傳人。你甫得自由,定然是去摸你的兵刃。腰刀掛在外麵,大概被他們卸了,飛刀藏在身上,倒一定不會走了的。”何常相點頭道,“也是。”又道,“不過是幾個朋友調侃,渾叫的,你別當真。”
於燕飛笑道,“我看這個外號可好。若說渾叫的,難道我們山長也是渾人了?月前有信回我,隻說‘龍膽虎威’前來接應。你要自謙也好,可別把我們山長也說進去了。”何常相連道“不敢,是山長看得起。”於燕飛道,“你也莫謙虛了,現在正是用你的時候。我們這裏鬆了束縛,他們一時便知道了,要趁他們來人之前逃出去才好。”又道,“隻是不知道她們兩個人,和方才那個人有沒有幹係。”
何常相道,“那個渡沅,本是湘西苗人,隻怕方才那人是她認得的。”於燕飛道,“這樣便能解了。”又歎道,“可惜我能解繩索,不能解他擺的陣法,隻怕我們還是出去不得。”何常相道,“陣法你們會沒有學過?我學得雖然不好,幾個規律還是都記得的,試一試也好啊。”
於燕飛歎道,“苗陣和漢陣渾不一樣,我是解不了的。”說罷將旁邊那木頭縫間的草木扒開,道,“你看下麵。”何常相伸過頭去一看,底下零零散散插了幾十跟竹簽子,簽頭皆削得極鋒利無比。何常相道,“這樣看來,倒是這一處障礙便在麵上,該是最能脫身之處。隻是不知道是否虛者實之,實者虛之。”於燕飛道,“他們沒有那麼壞的心思,這裏擺的竹簽子,便隻有竹簽子。我們就從這裏滾下去最好。”說罷將何常相一推。
何常相大頭朝下便栽了下去,不及責怪於燕飛,伸手在那竹簽子邊上一拍,整個人翻出到最外邊去。此吊腳樓建在陡坡之上,何常相便果真咕嚕嚕滾了下去。
不一時,於燕飛也滾了下來,何常相將她扶穩了,道,“你也不提醒一聲,我若是被戳中了呢?”於燕飛輕聲道,“龍膽虎威何常相,若是能被這竹簽子傷了,我們山長也是渾叫人外號的渾人了。”何常相見她臉色發白,忙問她。於燕飛隻道,“不妨事,滾下來硌到石頭了。”
何常相於燕飛二人靠在山穀中一塊大石旁,仰頭看去,一叢綠樹之間露出半間吊腳樓來,黑褐色牆壁屋簷與樹幹渾然一色,無比和諧靜謐。何常相自然想不到這樓中暗藏殺機,於燕飛不說,他便真以為無妨。
隻是於燕飛閉目打坐一陣,人中上,額前,耳後,細細浮出一層汗來。半晌,睜開雙眼,何常相問道,“瞧你像是傷得不輕,可還好?”於燕飛淺淺一笑,輕聲道,“你看到那處石蒜花從沒有?給我摘一朵來可好?”
何常相見她渾不似方才神采飛揚的模樣,心下憐惜,更不敢怠慢了她,聞言起身,便往那處大紅石蒜花走去。於燕飛待得何常相轉身,手指連動,疾點了身上十幾處大穴,又在胸口後心好一陣按壓,才將身上那股濁氣勉強壓了下去。
何常相掐了一枝來,隻見一根莖上連了五枝短萼,萼上幾枚花瓣如彎鉤一般鋪展開來,花蕊又細又長,底下略有弧度,全都蓬勃向上,十分圓滿飽和,嬌豔欲滴的一枝。於燕飛軟塌塌倚著石頭坐在那裏,見何常相來,順手接了花,簪在鬢上。她頭上原本有一枝大紅石蒜花的簪子,不知何等寶石攢成,光彩奪目,此時倒被這天然鮮花比了下去。
見何常相黑了一張臉並不說話,於燕飛笑道,“你便去采了來,可也不問這花有毒沒有?”何常相道,“有毒你還能讓我采了來?有毒你還能將它簪在頭上?”於燕飛道,“男女有別。我是女子,這花自然於我無毒,你可就說不定了。”何常相笑道,“你我是同袍,休戚相關,你怎會害我?”於燕飛笑道,“倒也是。”
二人一番說笑,於燕飛自覺已調理得差不多了,便招呼何常相起來。何常相將於燕飛拉起,道,“這裏的路你可認得?”
於燕飛細看了一番,搖頭道,“咱們要翻上對麵那座山去,看看繞過去可有村寨沒有,見了人就知道路了。”何常相道,“還往小崖村去?”於燕飛點頭道,“就往小崖村去。”
待二人爬山爬到一半,於燕飛疑道,“這山看著,倒和我們在山穀中看著又不一樣了。”何常相往地上一指,道,“我滾落下來時隨手做了些標記,你看標記還在。”於燕飛聞言回頭一看,道,“你看對麵那山才是我們要爬的,現下若沿此路繼續,隻怕又走到關我們的那房子那裏了。”何常相道,“湘西蠱術,竟奇詭至斯?”
於燕飛搖頭道,“不是蠱術,是邪術。這兩者並不一樣,隻是我一時不能細說。”何常相也不是那等好奇心重的人,也不多問,隻道,“咱們等下一齊向後轉,狂奔而下,再攀爬對麵那山,看是不是還闖入此中來。”於燕飛點頭稱是。何常相道,“一——二——三——走——”
二人聞聲而動。一個龍膽虎威,剛若青鬆,矯若遊龍,一個麓山飛燕,翩若驚鴻,宛若春風,並肩而去,將那芳草衰蘭從腳下流過,一大片大紅石蒜花轉眼便不見了。二人不敢大意,眼裏隻看見對麵山頂,仿佛那裏插了紅旗一杆。又怕互相失了呼應,於燕飛往左邊一看,正好何常相也向她看來,眼兒一眨,梨渦一現,左手不知何時多了一枚短笛,在空中便嗚嗚地響了起來。
何常相身上也有一枚短哨,放在唇邊一吹,一時間,哨音笛音,風鳴鳥鳴,花香草香,這無名山穀仿佛成了花海雲海的人間仙境,兩個謫仙一樣的人從那仙境上飛過。於燕飛心下莫名歡喜,眸子裏神采越發盛了,隻是不知道何常相黑著臉在想什麼。
何常相隻看對麵山頂,不知不覺間卻調了個頭,於燕飛隻看何常相,眼前一片剛直正氣,卻是沒有被那邪術蠱惑,短笛一咽,與那哨聲一錯,何常相一驚,回過神來,在地上一跺,調轉頭來。二人終歸落在對麵山頭,這時才敢回身去看,那幢吊腳樓仍自幽幽藏在樹影之中,二人算是逃了出來了。
何常相道,“好詭異的功夫,若不是你笛聲警示,我隻怕又要轉回去了。”於燕飛想要推辭兩句,卻不好說,總不能說“全靠你英姿威武,讓我隻顧看你,不看前路,是以未受蠱惑”,隻是一笑,也不說話。何常相道,“不知這山那邊可有人家。”於燕飛道,“過去看了就知道了。”
才走得兩步,二人齊齊停下,何常相往腰間一摸,才記起失了腰刀,心下也不慌,雙手成掌,擺個“揮手揖別”,攔在於燕飛身前。於燕飛哪裏要他保護了,九節鞭一亮,往前一跨,與何常相兩個並肩而立。
渡嘉渡沅從藏身之處走出來,手上各執一柄長劍,渡嘉道,“你不是說他們聽不出來麼,怎麼又給聽出來了?”渡沅道,“你還說他們闖不過來呢,這不闖過來了。”說罷也不打個招呼,二人仗劍便攻來,於何二人交換一個眼神,雙雙欺身而上。他二人雖今日初見,但兩派功夫同屬博采眾家之長,你學的我縱使沒有學過,也見某些同門使過,配合起來更是得心應手,兩人互換得幾招,紛紛找到對方手感,再打時便如行雲流水,默契不下渡嘉渡沅二人。
渡嘉尚不甘心,招式見急,於是也見亂,渡沅暗歎一聲,回手將渡嘉拉開。何常相赤手空拳,正要奪了渡嘉兵刃,忽覺臂上一僵,便動不起來了。何常相那裏一有異狀,於燕飛便已察覺,要伸手去拉她,忽然渾身也失了力氣,整個人便軟綿綿倒在了地上。
之前那苗族漢子不知從何處現身,苗服黑衣短打,頭上裹頭巾,腰間懸一把柴刀,背上背著個背簍。黑沉沉的臉,跟何常相有得一拚。渡沅道,“海月哥哥,多謝你了。於燕飛還要麻煩你了,何常相我們得綁回去。”
那龍海月道,“何常相你們綁回去又做什麼?”渡嘉道,“當然是綁回去和文大姑娘成親了。”龍海月道,“渡沅不是瞧不上他麼。”渡沅道,“我是瞧不上他,奈何朝英她情根深種。我須得將他綁了回去,也好讓朝英問個明白。”龍海月道,“這卻是不必了。”渡沅思忖半晌,歎道,“也是。不喜歡終歸是不喜歡。”
渡嘉望著地上那兩個人,道,“現下卻怎麼辦呢。”渡沅道,“費了這麼大工夫,又勞動海月哥哥,卻原來隻是一場空。”龍海月道,“你能想明白就好。感情一事無須執著,沒有就是沒有,文大姑娘被你說得那麼好,想必她也是會想通的。”渡沅長歎一聲,道,“那我們便回了罷。還是背著師父跑出來的,也該回去請罪了。”龍海月道,“我來替你收拾,這於燕飛有親戚在這裏的,交接也方便。”
渡沅道,“如此,有勞海月哥哥了。”龍海月道,“咱們一個村子的情分,你既然叫我一聲哥哥,我做這點子事不在話下。”說罷將於何二人扶起來,一邊托著一個。他力氣也大,還是不知道是邪術厲害,這兩個人倚在他臂彎裏,雖人事不知,卻也站得穩穩的。渡沅見狀,再道了個謝,便告辭走了。
渡嘉看了何常相一眼,隻道“可惜”,也跟著渡沅走了。
正文第一章石蒜花開初見君3
再說於燕飛悠悠轉醒,見被關在小黑屋裏,何常相昏迷在一旁,前麵正是那黑臉漢子龍海月,蹲地上望著她。於燕飛用苗語問道,“你抓了我們,又故意要我們逃走,一擒一縱,卻是為何?”
龍海月道,“我原本抓了你們,沒打算讓你們逃走。誰知道你那麼剛烈,拚得自己受損也要破我的陣——倒坐實了你和他必有陰謀。”於燕飛道,“這不見得。我和他雖是初見,但久聞其名。今天見他被困,我是不論如何要救出他來的。至於陰謀什麼,大概是你以己度人罷。”
那龍海月冷笑一聲,道,“他匆忙來到此處,不是找你是為了什麼。又恰好渡嘉渡沅那裏給你撞見,不是你和他有約又是什麼。”於燕飛道,“他是巴州人氏,途經此處自是要回家探親。雖然深山老林沒有康莊大道,可他行伍之人不怕這些。”龍海月道,“你和他初次相見,還能‘久聞其名’,又知道他是巴州人氏,原來這‘龍膽虎威’的名聲居然這樣響亮了。”
於燕飛故意裝傻道,“龍膽虎威何常相,江湖中人哪個不知,哪個不曉?”龍海月見問不出話來,隻道,“原本渡嘉渡沅要抓他去山西,找我幫忙,我糊弄走她們兩個,就是抓了何常相另有他用。也多虧這兩位,不然我還得費一陣工夫才能找到呢。你也別安什麼蒙混過關的心思。你知道的,我全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亦知道。”說罷便朝何常相一指,何常相虎目一睜,也轉醒過來。這時龍海月換了漢語道,“我知道你是潭州榭高徒,此行為了辟火珠而來。我久聞你們講武堂大名,對你們張堂主,乃至李安撫使都是十分敬佩的。隻是這個珠子讓不得你們,請你回去傳個話,就說辟火珠已然不可追尋了。”
於燕飛見他語焉不詳,搶先問道,“什麼辟火珠?怎的他一醒來,你說話我便不懂了呢?”那龍海月冷笑道,“你且罷了!”又對何常相道,“馬匹已然給你備好,你出了村子,往西去巴州也好,往東回潭州也好,不要回頭。我給你下了咒的——你問她便知。”此時於何二人已站了起來,龍海月朝於燕飛一指,於燕飛忙側身躲開,道,“莫指我,莫指我。”又對何常相道,“這位大哥是湘西邪術傳人,他的話最好都聽。”何常相於湘西邪術有所聽聞,隻是於燕飛表現太過,他便生了疑,也不好直說,隻道,“我的腰刀呢?”
龍海月道,“你的腰刀被我卸下來,掛在——”一語未盡,外頭響起女人說話,“你的腰刀在這裏。”說罷小黑屋被人踢開。三人朝門口看去,隻見一片天光從門框裏透出來,打出一個穿苗服戴頭巾女人影子來。於燕飛迎上去笑道,“姨媽,你可來了!”那婦女身後還閃出兩個小的來,一左一右拉著於燕飛道,“二表姐去了這麼些時候不回來,還好我心細告訴了媽,不然也找不到這裏來。”那吳姨媽也笑道,“這回可多虧了她兩個。”
龍海月頗有些尷尬,輕咳了一聲。吳姨媽笑道,“我說是誰呢,能留你這許久。原來是遇到高人了。”又朝屋子裏道,“龍大哥不妨出來說話,這屋子裏暗。”說罷拉著於燕飛走到院中。何常相也跟在龍海月身後走了出來。這時龍海月才與吳姨媽兩個人各自見了禮。吳姨媽又拉月情月麗兩個道,“叫龍叔叔,和你們阿爹一個輩分的。”吳月情吳月麗各自叫了。
吳姨媽又打量何常相,笑問道,“這位是?”於燕飛笑道,“是雲台的同鄉,打小兒玩得好的,剛從潭州榭出來。是小李飛刀的傳人,江湖人稱龍膽虎威的就是。”吳姨媽忙說“久仰怠慢”,何常相隻得又拱手謙虛不提。
那龍海月又輕咳一聲,吳姨媽才又笑道,“不知道曼殊哪裏得罪了龍大哥呢?”龍海月早看出吳姨媽是蠱婆來,怎敢怠慢了她,隻道,“不敢,不敢。令甥女與我不過誤會一場,我隻與這位何將軍有些恩怨。”吳姨媽點了點於燕飛額頭,惱道,“說你不懂,剛出得山門,不要亂交朋友,連累了自身。”便拉她要走。於燕飛道,“走不得!他還在這裏呢。”
吳姨媽道,“趕緊走,我做了社飯,不吃便涼了。”於燕飛附在吳姨媽耳邊嘀咕了幾句。那龍海月隱約聽了,臉上抽了一下,回過頭打量何常相。何常相卻是聽不懂苗語的。吳姨媽道,“怎麼是他?”便也上下打量之。何常相隻得又拱手行禮。吳姨媽卻笑道,“倒也像,看著極憨厚的一個孩子,怪不得——”又故意用漢話對那龍海月道,“你若是和渡沅妹子有意思,也不必這樣子幫她。她得了何常相,你可得不了好。”又笑道,“她們小孩子,出家都是鬧著玩的,沒見頭發都還蓄著呢,你多點耐心是好,可也別處處寵著她。”說完便領四人要走。月情月麗兩個走在前頭,於燕飛在後頭推何常相。
龍海月要攔,吳姨媽道,“怎麼?”龍海月道,“吳嫂子有所不知,渡沅給我下了軍令狀,不把何常相領過去,我也交不得差呀。”吳姨媽笑道,“年輕人打打鬧鬧,有什麼軍令不軍令狀的。”轉過身阻了龍海月一阻,那邊月情月麗在前,於燕飛推著何常相已走了好幾步了。
龍海月實在與吳姨媽撕不下這個麵子來,隻得眼睜睜看著他們去了。
吳姨媽四人到了小坎村,也是綠樹青山,炊煙吊腳樓。月情月麗兩個,進了村就找人玩去了。吳姨媽將何常相領到家中,道,“你別看這房間裏黑黢黢的,倒不髒,你就睡閣樓可好?”何常相一看,進門便是飯桌,右邊是灶,灶前一張床,簾子拉下來。灶後一捆柴,柴垛邊樓梯上閣樓去。左邊倒有張書桌,桌前開了一頁窗,桌後一扇屏風,再後頭也是看不到了。整個房子,便成個倒凹字型。吳姨媽笑道,“左邊是給曼殊留的,那窗子也是她自己開的。村子裏雖沒什麼好看的,倒也清秀,便讓曼殊帶著你轉轉。”便也出去了。
於燕飛笑盈盈給何常相讓座,道,“說了入了這苗嶺,便是我的天下了罷,我姨媽嫁的是村長的大兒子,在這山裏頭還算說得上話。”何常相道,“還多虧了。”於燕飛道,“你是不知道——湘西邪術,你們沒有講過麼?”何常相道,“這當是不能外傳的,我們即便開課,也沒有人講。”於燕飛笑道,“這個也是。我們書院,也隻有我母親來打過醬油,不然大夥兒也都不知道呢。”
見二人無話,於燕飛道,“不如我帶你,去寨子裏走走?”何常相知道她這是有話要講,也同她走到門外,道,“不用鎖門?”於燕飛笑道,“帶上就行了。”二人從屋前走過,旁邊是一個水塘,一隻鵝在水塘裏嘎嘎地叫。於燕飛朝水塘邊假意踢了一腳,那公雞撲棱一下便跳進了池塘裏,陷在那爛泥中咕咕直叫,於燕飛便咯咯笑了起來。也扭頭去看何常相,見何常相也在笑,便笑得更歡了。
二人從石頭牆下一道小巷子裏走過,於燕飛回頭道,“你當吳姨媽為什麼保你?”那石頭牆後長了一排樹,伸出許多枝椏過來。於燕飛那裏正好是一棵泡桐樹,這一回頭,幾串泡桐花便映在她臉頰旁,此時恰交日入,一片餘暉透過花叢落在於燕飛臉上,笑容更添光輝,看得何常相一愣。於燕飛見狀笑道,“知道你不知道。”隨手摘了一串泡桐花來別在鬢上,順手便將那大紅石蒜花金簪頭埋在了發髻中。又道,“你大概不喜歡聽我提她,但吳姨媽確是衝山亭的麵子——”何常相麵色微變,眼皮跳了跳,道,“儲大姑娘——”
於燕飛道,“吳姨媽是我媽的大姐,中間還有一個舅舅,正是神醫儲郎,山亭是巴州儲家的大姑娘,十四歲之前,都是當男孩子養的,性子不免豪爽直闊了些。縱有些讓你下不得台的,總沒有什麼彎彎腸子,也是赤心一片。又是最講義氣的一個人。我原先一直叫她大表哥,原先取乳名,她是慧心如蘭,我是壯誌如虎,因此家裏也叫她蘭大爺。雲台也是一直叫大哥哥的——雲台,你總熟的罷?”
於燕飛所謂雲台,正是儲林榭堂弟儲林孝。老頭儲晦雲生有一女二子,大姑奶奶儲未藩便是儲林榭之母,招了個贅婿唐永剛;二老爺儲未節便是儲林孝之父;另有儲三老爺儲未英;皆各有所出,不一一細表。
何常相與儲林孝少年相交,這些家世都是熟的,何常相隻笑道,“自然是熟的。多謝於姑娘一片維護之意了。”於燕飛見他狀似不知厲害,便也不多說,隻小聲道,“山長也有意思,給我傳信,還交代了你,我還想多玩幾天呢。”又隻衝何常相眨眼睛,何常相不知所以,隻覺得臉上有細蚊子過來咬,問道,“已是仲秋,山裏怎地還有蟲子?”
於燕飛道,“這湘西山中若沒有蟲子,那天下的蟲子便都已死光了。”何常相從懷內摸出一個小瓶,道,“你可要用?”於燕飛接過瓷瓶,在鼻子下一聞,道,“這我也聞不出來,你們講武堂研製的,自然是好的。”何常相便取出一枚,噙在嘴裏。
二人轉過小巷,眼前右邊是一片菜地,菜地外圍了一圈竹子,何常相隻望著左邊那屋牆道,“我沒有學過營造,不知道原來光憑石頭,也可以搭起這樣堅固的房子來。”於燕飛盈盈笑道,“你這才知道。世人隻知吊腳樓,不知道石頭房子,不用磚瓦泥木,石塊可以如此之穩。”何常相伸手去推,那石頭牆看似粗糙,石頭縫間可以插刀橫筷,卻一推之下,渾然與大地一體,毫不為所動。何常相手上略微用力,那石頭牆仍舊是巋然不動,於燕飛見他再欲加力,忙將他手拉了下來,道,“快別推了,你力氣大,推倒了人家房子可不好。”何常相回頭一笑,黑臉上映出金光來。
於燕飛聞到那驅蚊藥已然散發出味道來,便小聲道,“我們長話短說,這附近眼界好,牆後麵也沒人,姨媽縱有些蠱蟲跟著你,現下也被熏跑了。我問你,張堂主可說了怎樣接那人出去?”何常相便知她說的是辟火珠的事,便道,“張堂主說,姚氏一族,為藏辟火珠,幾千年來遷徙隱居,分出支脈諸多。現在你們隔壁小崖村的正是當代持珠人。他們亦早有計較,我們最多護送其中一二人出來便好。”於燕飛頷首道,“這樣正好。那一二人為了家國興亡,隨我們涉險,我們自然要拚了命保護他們。其餘姚氏族人,從今後算是解放了。”原來這姚氏一族,為藏辟火神珠,自黃帝時候起,便隱居四方,三百年一遷徙,神州大地,未有不至。族人不出仕不經商,隻務農為生;餘錢不買房不置地,隻悄悄捐給寺廟庵堂;每一人不拔尖不落後,隻寂寂終身。總歸讓這姚氏一族藏得和秋水落葉一樣無痕落於世間便好。四千年矣。
何常相道,“不知那族人現在何處?”於燕飛道,“明天我帶你去見,這山裏好風景,你不先逛逛麼?”
二人走到一個小山包上,山間沒有道路,隻在高樹之間鑽。鑽到山穀邊,於燕飛道,“這就和那小黑屋一樣,看著對麵的山近,其實上山又下山,累死個人。”又道,“這道坡叫馬鳴坡,這個穀叫傳聲穀,你看兩列山坡排了出去,就像個光纖,把你的聲音也傳出去了。”何常相聽罷將雙手合在嘴前,喊道,“跑馬莫怕山——”於燕飛於是接道,“行船莫怕灘——”兩重聲音交織,直震得這山穀嗡嗡作響,隱然間有地動山搖之勢。從不知道哪裏轉出來龍海月,冷笑一聲,道,“這把戲還瞞不過我。”
於燕飛皺眉道,“我也就罷了,他內功深厚,怎麼也撼不動你?”龍海月見她嘴皮翕動,從耳中掏出兩團棉花來,道,“你們漢人不是有一句話麼,拳頭打在棉花上。”於燕飛道,“也是,都走到這馬鳴坡來,你自然知道我們要用什麼功夫了。”龍海月道,“那石頭牆那裏就聽見我了罷?”
於燕飛道,“你是知情者,自然不瞞你。”龍海月道,“那就明人不說暗話了。蒙古將軍對此珠誌在必得——莫說辟火珠,便是這天下,又如何不是蒙古王囊中之物?你們也不要做困獸之鬥了——我雖然不是漢人,也不喜歡殺生,取了珠子去,還能保全姚氏一族。”於燕飛咂嘴道,“我是漢人,奈何卻喜歡殺生——”話音未落,九節鞭“唰”的一聲破空而出,直取龍海月麵門。
這一下來勢迅猛,龍海月未及躲閃,臉上被撕下一塊血肉來,隻是於燕飛再要跟進也是不能,龍海月左手捂臉,右手一指,於燕飛身在半空,“啪”的一聲掉下地來,四仰八叉直哼哼。龍海月疼得齜牙咧嘴,自己從腰間解下個葫蘆來上了藥,發狠道,“我隻要一個指頭,就讓你動彈不得,你如何跟我鬥?”何常相待要再上,於燕飛早已從地上爬了起來,拉住何常相,道,“和他恐怕是真鬥不過了。”何常相皺眉道,“這邪術如此厲害,豈不是天下無敵了?”於燕飛揉著胳膊道,“不就是天下無敵了?”何常相心中詫異,不敢輕信,因失了腰刀,隻雙手成掌,蓄勢欲發。龍海月見狀,冷笑一聲,背後解下何常相的腰刀,往這邊拋過來,何常相伸手一接,那使了五六年的腰刀,不知怎地一滑,便掉到了地上。
正文第一章石蒜花開初見君4
於燕飛怕他尷尬,替他撿起腰刀,給他在腰間掛好,假裝低頭係刀鞘,手上悄悄一使勁,輕聲道,“咱們還是看看再說。”又轉過身來道,“龍海月,你們村子果真要從了蒙古人麼?”龍海月道,“此乃大勢所趨,民心所向。不獨獨我們村這樣。”於燕飛冷笑道,“苗人原本活在海邊富庶之地,隻因為不服漢人教化而被迫害。一路流離至此,隻隱居深山叢林之中。原本是最有氣節的一個民族,卻原來甘願做蒙古人的走狗。”龍海月道,“我不和你一個小姑娘鬥嘴,隻看誰的拳頭硬罷。”
於燕飛朝他粲然一笑,龍海月正不明所以,卻後麵又轉出兩個人來,卻是渡嘉渡沅。渡沅睜大了眼睛,淚汪汪看著龍海月,又咬牙道,“我們還差點為你所騙,當了蒙古人的幫凶了?”龍海月道,“這與你們兩個沒有幹係。今日之事不要說出去,我便當作沒有看見你們。”渡沅冷笑道,“我看你這麼好心幫我,又來勸我,卻原來是為了你蒙古主子。”渡嘉拉了於燕飛手,道,“若不是我們去找他,他也這麼快找不到你們。還好師姐又帶我回轉,不然我們兩個成了千古罪人了。”
龍海月道,“何必說得這麼難聽?誰主天下,有甚區別?多分一畝地才是正理。”渡沅道,“宋室的皇帝我雖然看不上,但比起蒙古人來還是好多了。這差得可遠,不過卻不用和你說了。”龍海月道,“他們漢蒙相爭,如二狗爭肉,我們不過是一塊肉骨頭,何必淌這趟渾水來?”渡嘉轉了頭看渡沅,道,“師姐不會果真置身事外罷?”渡沅道,“師父教我養我,恩德沒齒難忘。我雖是苗人,也是讀四書五經長大的,大義小義我還是分得開的!”說罷與渡嘉二人攔在於何二人之前。四把寶劍,閃閃銀光,兩雙妙目,盈盈鬥誌。龍海月輕歎一聲,道,“霞花妹子,這是何苦?”
這裏於燕飛見渡沅像是吃得住龍海月,拉了何常相要走,哪知二人雙腿如灌了鉛一般,怎麼也抬不起來。渡沅朝龍海月狠狠一瞪,龍海月隻道,“霞花妹子,我也是不得已呀。元人駐進我們村子,隻放我一個自由身。我這邪術雖然厲害,雙拳難敵四手——”那裏龍海月尚未說完,渡沅長劍一揮,居然收入背後劍囊之中,身子一縱,便從馬鳴坡上躍了下去,渡嘉叫了一聲“師姐——”,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