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麼？”
    “嗯？”我回過神，轉過頭朝河中看去，“怎麼了？”
    江靜軒蹙了蹙眉，“我叫了你好幾遍了。來，接一下。”他說著，揚起了手上那兩條被竹叉紮著還在不斷撲騰尾巴的魚。
    我趕緊起身跑過去把魚接了下來，“不好意思，剛才在想事情。”
    他沒有說話，隻是凝眸看了我一會兒，然後輕輕一笑，便又再轉過頭去開始觀察起水下的動靜了。
    “對了，”他忽然頭也不抬地說，“昨天你說受了傷之後與半個廢人無益，可我看你好像除了武功失掉之外，似乎人也變了不少。不知道我是否理解錯了？”
    我怔了怔，然後菀然一笑，“沒，你理解的非常準確。我確實記不得很多事情了。”
    他揚了揚唇角，“鶴衣也知道麼？”
    “自然是知道的，”我說，“不過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而現在覺得問他不如問你，不知你是否願意為我解惑？”
    他終於停下動作，轉頭朝我看來。“什麼事？”
    “在問這個問題之前，我想先問問你，我是個什麼樣的人？”說完我覺得這個描述並不準確，於是又補充道，“或者應該這麼說，你覺得，我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我可以百分百肯定，江靜軒在聽到我問出這個問題之後，整個人呆了一下。然後眸子裏流露出一抹似嘲諷似輕屑似好笑的神色，雖被他掩飾的像是在調侃，但最初那一瞬真實的感情還是被我敏感的捕捉到了。
    “真沒想到，你有朝一日竟會問出這個問題。”他說著，又再輕笑著微一搖頭。
    我聳聳肩，不以為然：“世事向來無常。”
    “這個問題，你不該問我。”說這句話時，他的語氣已經不似先前，而是緩緩沉了下來。臉也微微側開，逆光中，看不清他的神情。
    “那該問誰？”我做出一副不解又遺憾的樣子，說道，“昨天我還以為我們的關係很親近，原來事實不是這樣麼？”
    他背脊一僵，半晌沒有說話。
    “你怎麼不去問鶴衣？”
    如果我沒有聽錯的話，他這回的語氣比之從昨天晚上到剛才可算是涼淡了，那冷冷清清的態度讓我一瞬間有些懷疑他是不是鶴衣附體了。
    不過怎麼老是把那個人牽扯起來？我在心裏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問他做什麼？他不過是我的屬下，難道他還能多了解我不成？”
    江靜軒猛然回過了身，突然地教我一怔。
    他似笑非笑地盯著我的眼睛：“你難道真忘了？以前對鶴衣青眼有加的事情。”
    是麼？
    我笑，果然。
    “有的事你忘了，可旁人卻記得……”他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中去，目光變得悠遠莫測起來，我看著他俊逸的側臉，看著看著，突然心裏閃過一個可能。
    我舉步朝他走過去，待走到河水邊足以打濕鞋子的位置，停了下來。
    “你說的話我覺得不大可能。”我笑著揚起臉，把手朝他伸了過去，“你說我對你青眼有加，還比較可信。”
    他聽我說了這話，臉色忽然變了一變，幾乎是說時遲那時快地忽地就揚起手“啪”拍開了我的，這力道還不輕。我沒想到他反應那麼大，腳下踩著鵝卵石一歪，整個人就斜晃著摔進了水裏。
    鶴衣說的沒錯，這水真涼啊！
    幾乎是一個刹那，一股透徹的涼意就鑽進了骨髓。
    “你沒事吧？”江靜軒扔下竹叉，幾步跨過來把我扶了起來。所幸摔倒的位置水不深，衣服隻濕了一半。
    “沒事……”我說這話的時候，自己也清晰地感覺到打了一個冷顫。
    他把我打橫抱了起來，然後走到岸邊放了下來坐著。
    如果不是錯覺的話，我覺得他抱著我的時候整個人都很僵硬，也很克製與我保持的距離。
    “我不過是開個玩笑，你反應也忒大了。”我默默安撫著嘩啦啦一片片冒出來的雞皮疙瘩，幹笑著埋怨他道。
    “我不是反應大，”他有些不自在地說，“是自然反應。你沒事別對我動手動腳。”
    我抽了抽嘴角，得，殺手的職業反應我惹不起。
    “是，遵命。小的不敢再惹大少主出手了，行吧？”我一邊絞著水，一邊頭也不抬地轉了話題，“對了，你知道黃泉卷麼？”
    “……什麼？”
    “黃泉卷。”我抬起頭，自覺是一派清明地直視著他的眼睛，很真誠地說道，“路上有人追殺我，說要這個東西。可我不知道那是什麼玩意兒。想來覺得問你比較合適，你一定知道吧？”
    他眉間微微一蹙，看著我的眼神有些複雜。
    “黃泉卷，”他說，“那不是你師門的東西麼。”
    “我的師門？”我是真的驚訝了，我的師父不是雲無涯麼？可顯然江靜軒所指的並不是他，否則那些人不會用這種手段來威逼我交出東西。
    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你是說閣主？”我問。
    果然，他搖了搖頭。
    “你是七年前才拜閣主為師的，當年是閣主帶著師門被滅的你回了十三閣。”
    原來……這師徒兩竟是如此。我回想起雲無涯對蘇雪央的態度，當時覺得奇怪的感覺如今似乎得到了一點釋懷。
    隻是這樣一說，昨天江靜軒提到的那個秋素昔又是怎麼一回事？竟能達到讓他們覺得足以破壞師徒情誼的程度？
    “你本來是忘回峰的大弟子，師父是川西第一毒王，獨孤隱。”這回倒是不等我再問，他就先說道，“據說還有個師妹，不過獨孤隱死後沒人見過她。”
    忘回峰。我默念，倒是個不錯的名字。
    “所以，黃泉卷是我師父留給我的東西？”我漸漸開闊，“我明白了。謝謝。”
    “你……”他頓了頓，問道，“若真是連這都忘了，隻怕以後再遇到那些人，就危險了。”
    “船到橋頭自然直吧，”我笑了笑，“現如今我是想不起來了，也許再遇到那些人的時候咱們能打個商量什麼的，讓他們給我點時間回憶回憶。”
    “什麼意思？”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我回以訝異的目光看著他，說道：“你不會認為我是那種要死物不要命的吧？做人呢，別那麼執著，可能你們覺得那個黃泉卷很厲害吧，但是我不記得，也沒感覺。我覺得好好活著更重要。像這樣沒事兒曬曬太陽，玩玩水抓抓魚也不錯。”
    他看著我，半天沒有說話。
    良久之後，他走過去撿起了丟在地上的魚，然後遞到了我麵前。
    “先拿過去吧，你的衣服也需要烘幹。”他說，“我待會再抓幾條回來就是。”
    他不說還好，一說我就覺得五髒廟開始抗議了，於是連假模假式的客氣都免了，直接樂顛顛地接過魚就快步往回走去。
    走著走著，卻隱隱覺得膝蓋的位置有點酸痛，而且有點顫抖發軟的感覺。我以為是剛才摔倒的時候磕了一下，也不在意，隻看了一眼手中的魚，開始控製著口水。
    走了不多遠，我忽然聽到側前方傳來一陣枝葉響動的聲音，於是腳步一滯循聲望去。霎時，眼前一道綠色的身影閃過。
    有幾分熟悉。
    糟了，鶴衣！我顧不上去回憶那熟悉的感覺是來自記憶的什麼地方，隻是想到這個人既然會隱藏身形，那就代表極有可能是敵人。而鶴衣的武功盡失，如果遇到高手……
    我不敢再想下去，直接撒開腿跑了起來。
    “鶴衣！”我剛一繞過一棵擋住視線的大樹，聲音衝出口的瞬間，那個清瘦頎長的背影也映入了眼簾。
    鶴衣轉過身看到我，先是微微一怔，然後視線移到我手上，笑了：“少主抓到魚了？”
    謝天謝地，你沒事。
    我控製著激動的情緒，小跑著奔向他，然而就在還差幾步的時候突然腳下一軟摔倒在了地上。
    鶴衣走上前扶住我，“慢些跑。”
    “我是怕你……”我突然腦中一頓，再開口時已然幹笑著說道，“餓著。”
    他笑，“這魚很肥，餓不著的。”說著從我手中一邊接過了魚，一邊要把我扶起來。可奇怪的是，我覺得膝蓋發軟的情況比之前明顯了許多，站起來都是有些顫顫巍巍的，連站直身子都來不及，我就趕緊摸著倒在地上的樹樁坐了上去。
    “我坐會兒，坐會兒。”我努了努下頷，“你烤魚吧，我吃現成的，嘿嘿。”然後開始用手按捏著不舒服的位置。
    鶴衣看著他自己的手，然後輕輕一搓手指，抬眼看著我，說道：“你下水了？”
    “沒啊……”話剛一出口，我就看到他那雙料峭的眸子直直盯著我，沒來由地心就一虛，老實話就溜出了口：“就……不小心摔到河裏去了。”
    說完也不敢看他，就低著頭。半晌之後，我感覺到膝蓋上傳來一陣微微的涼意，忽地抬起眸，就看到了鶴衣近在眼前的臉。
    “下次再這樣，不給你魚吃。”
    清涼的聲音剛一落下，我就覺得下腿嗖地一涼，仔細一看，竟是褲腿被他給掀了起來。然後我看到他手裏一縷細如發絲的銀光閃過，接著膝蓋上便是一叮。
    就這麼紮了進去……
    在雙腿上紮了幾根針之後，鶴衣一邊在靠近我的地方生火一邊說：“好在受寒不嚴重，暖一暖就沒有大礙了。”
    我看著鶴衣在斑駁的陽光下顯得越發清透的臉，一顆心很是蕩漾。
    我雖然沒有吃過豬肉，可不代表我沒有看過豬跑。
    到了這一刻，我若還不明白，那就真的枉費以前看了那麼多戲本了。
    若說之前我隻是擔心自己太過依賴這個人，那現在是可分明的了。
    ——我喜歡他。非常非常……非常的喜歡他。
    可惜，我永不會是蘇雪央，也因此，我隻能放棄得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