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晚涼，冷月無聲，將遍地血痕緩緩鋪陳。
    黑衣黑發的少年立在映月堂門口，背脊挺直如山。
    發梢鮮紅色的液體漸漸凝結不再斷斷續續墜落，可還是無法減少他渾身上下散發冰冷蕭瑟的氣息。
    冷麵，無情，肅殺。
    東嵐國君寢殿的紅木門，緩緩向左右分開。
    少年旁邊那個小太監滿麵淚痕，眼中分明是驚恐，懼怕，以及——
    對少年的擔憂。
    身後，刀光劍影，兵戈血刃。
    廝殺，哀鳴，尖叫。就算背對他們，寒暗毓也清楚西嵐所剩將士無幾。
    一千八百，對近三萬，本來就是以卵擊石。若非他們下毒放煙，隻怕抵達這裏都是奢望。
    可是，他站在此處，也就代表所有一切都應該全部落幕了。
    眼前偌大的屋子，漆黑而靜默。
    難道害怕的都不敢點燈了？還是睡得太熟這麼大動靜都沒能驚醒？
    縱使有許多許多的疑點，但是這些都不是現在寒暗毓所在意的，他的任務隻有挾持東嵐國君而已。再按殷夜離的吩咐那樣，若東嵐國君有半點抗拒，就地誅殺以絕後患。
    也許阿二說的對，鬱涼澈確實是個好皇帝可以繁榮當世造福蒼生，但這跟他寒暗毓無關。
    於公，就算寒暗毓曾身嫁鳳非尋，他祖籍仍在西嵐。且被封為西嵐撫遠大將軍，手握兵權。殷夜離對他知遇之恩，他並非忘恩負義的人，自然要忠於西嵐朝廷，忠於西嵐國君。
    即使於私，殷夜離跟他年歲相仿，卻亦師亦友。雖說殷夜離野心勃勃手段毒辣，可嚴密的部署有時讓寒白露也甘拜下風。記得曾寒白露被前太子邀約，寒暗毓在校場束手無策時，正是殷夜離帶他闖太子府，還倒算計了殷浩凡。
    那之後寒暗毓就發誓，要為殷夜離竭忠效勞。
    其實在初見殷夜離那天，寒白露就卜過殷染的卦，注定他會是暴君。
    可那又如何？史上諸如秦始皇，暴虐殘酷，卻並沒有誤國。隻要是殷夜離的吩咐，寒暗毓就算要赴湯蹈火也會去做。
    劍尖冷光閃過，寒暗毓踩著血痕一步一步踏進映月堂，入了內室走到鬱涼澈龍榻前。
    偌大的堂內沒有點蠟燭，寒暗毓努力讓眼睛適應黑暗，卻越來越覺得心底的焦躁逐漸擴大。
    為了杜絕後顧之憂，他定神一劍狠狠刺向被褥凸起處。
    …結束了。
    沒工夫再細看，寒暗毓轉身正欲前去支援葉軒然，帶他一同回殷夜離處複命，才終於想起事有蹊蹺。
    似乎從他踏進寢殿起，屋內就一直沒有聽見第二道吐息。
    任憑鬱涼澈睡得再熟，也絕對不可能隱藏自己的呼吸。
    那麼就隻剩下兩種情況，要麼他在自己來之前就已身亡，要麼——
    再次走回龍床前，寒暗毓收起劍掏出火折子照明，伸手探向床褥。
    果然沒有分毫暖意，甚至沒有人體的觸感寒暗毓強穩住神，慢慢掀開被他刺了一個窟窿的衾被…
    床上躺了個中央被狠狠穿透，棉花都露在外麵的枕頭。
    看來真的是被算計了，寒暗毓斂眉輕咬下唇，轉身就想用堪稱舉世無雙的輕功逃離這裏。
    正此時，滿堂燈火通明，他就像被點了穴那般，再難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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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時辰前，曲墨城外。
    宮內正在浴血廝殺，遠郊也沒有獨占清寧。
    原本被殷夜離留在原地待命的千餘兵馬，隻消彈指間就紛紛倒下，片甲不留。
    豔紅的鮮血彙成潺潺溪流，淌過殷夜離腳下。
    他麵色越來越難看，幾乎也像被抽幹血那般蒼白。
    在他麵前，傳聞中東嵐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常勝定安大將軍傅桑梓駕馬高坐，睥睨眾人。
    整整十萬大軍跟在他身後排成方陣，巍然如山。
    而在方陣中央靜靜坐著的，正是殷夜離吩咐誅殺的鬱涼澈。
    他唇邊的笑意，三分嘲諷七分愁苦。
    分明早已春至，可被他注視下，殷夜離隻覺得渾身冰透。
    晚涼天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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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處黑壓壓一片，伴隨戰馬聲聲嘶鳴，明顯是有大軍正在步步逼近。麵對如此出乎意料之外的陣勢，在場楚雲墨最先反應過來。
    “糟了，軒然那邊…”想到率軍突襲的葉軒然很可能已經在宮中遭遇埋伏遇到什麼不測，楚雲墨立刻就變了臉色，也沒多過多時間顧忌什麼敵眾我寡急急拔出蒼藍劍就要突圍。
    可還沒等他走到遠處那十萬大軍跟前，就被傳聞中驍勇善戰，論身手或是謀略各方麵都跟葉軒然不相上下，甚至還被並稱為‘東傅西葉’的定安大將軍傅桑梓用長矛攔住前路。
    威名遠播四方令無數敵軍聞風喪膽對東嵐疆土敬而遠之的定安大將軍傅桑梓是由先帝鬱風行從少年時一手提拔的，若是論輩分應該算是東嵐名副其實的兩朝老將為國泰民安立下汗馬功勞，但其實他年歲尚才過而立。
    因身份必須終年在戰場馳騁精忠報國，他幾乎每天都過浴血廝殺的征戰生活，日積月累下來讓他自然染上如同漠北黃沙般的滄桑。
    興許是出於天性，他日日皺著眉在刀光劍影下被屍攔血染，皺著眉取下敵軍一個個首級，久而久之雙眉間豎紋極深似乎記載了過去萬千歲月。
    看模樣就可以判斷出他應該是寡言之人，薄唇總是緊抿。鼻梁倒是挺直如峰巒，眼中素來是惹眾人畏懼的剛毅，細看之下，分明還染著幾分身不由己的無可奈何。
    把他與齊名的葉軒然相比，明顯可以看出傅桑梓可能是因為年長幾歲，所以少了三分戾氣兩分莽撞，氣勢更像個威武的將軍。畢竟，葉軒然雖戰功顯赫卻沒有絲毫要收斂鋒芒的意思，為官的時間尚短，年紀也過於年輕。
    正是他眸中那幾分無奈和滄桑，讓已經寶劍出鞘的楚雲墨放下劍，與他對視。因葉軒然的關係，他敬佩傅桑梓這樣頂天立地將軍。
    “久聞將軍大名，敢問軒…西嵐驍勇大將軍當下情況如何？”他懶得過多客套，問得急躁焦灼，可馬上端坐的傅桑梓毫無回話之意。
    因為擔心葉軒然安危，心急之下楚雲墨按住劍正欲再追問幾句，恰此時東嵐十萬大軍自覺從中讓出一條可容轎輦經過的通道，傅桑梓聽到身後的動靜也躍下馬跪倒在地。
    “末將傅桑梓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大抵是因為閱曆的緣故，傅桑梓的聲音也如他氣質和給人的感覺那般，低沉，滄桑。
    話音才落後麵每個兵卒立刻就跟著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十萬人齊齊跪地高呼，吼聲震天。
    從大軍逼近時就已經僵直站在原地，瞪大眼睛望著鬱涼澈的的殷夜離臉色越來越難看。
    “眾位免禮，平身吧。”鬱涼澈緩緩從龍輦中出來，再慢慢走到方陣前，視線落到對麵。
    接受到他沒有過多情感的目光，瞬間殷夜離覺得自己正身處冰天雪地漫天飛霜，淒寒徹骨滲入肺腑，讓他連站穩都十分困難。
    用複雜難解的眼神深深凝視一眼麵色慘白慘白還沉浸在無比震驚之中的殷夜離後，鬱涼澈才抽空回答早已難以按捺焦躁的楚雲墨，“請楚副將暫且寬心，葉大將軍不會有任何閃失。朕在調兵前已經囑咐過鳳國師，盡量會避免傷到兩位將軍分毫。”
    “這怎麼可能！你怎麼知道朕會選在這個時候突襲！”才從震驚中回過神的殷夜離驀得麵目有些猙獰，雙目因充血猩紅，就像發怒的野獸幾近癲狂卻無法掙脫那樣衝鬱涼澈怒吼。
    如此失控的殷夜離，就連身為他兄長的殷塵瀾都沒有見過。
    按道理他的計謀應該萬無一失才對，此時年關才過，又正值元宵佳節宮裏最該忙的時候，宴聚無數國君要主持大局無暇分身。且盟國才剛剛辭行，宮中所有人都應該處在極度放鬆沒有警惕的時候，按道理東嵐宮應防守疏失，應該無法覺察他們的殺意才對…
    現在應該是突襲的最佳時間，殷夜離為此謀劃了許久才精心部署這麼一場，可誰知道…
    為什麼鬱涼澈會出現在這裏！他不應該的！
    還有還有遍地西嵐將士鮮紅刺目的熱血，究竟有誰能告訴他到底這些是為什麼？
    在場眾人都清晰聽到了鬱涼澈無可奈何的苦笑。
    他的聲音正如其名，涼如水般清澈。
    “阿夜，我傾慕你整整一十三年，甚至可以費盡心思安排眼線就為了幫你登基成王。對於你心的性子和想法，我定是再清楚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