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前卷  章四八 昏明半曉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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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眼幾個時辰就到下午,一年一度的元宵佳節前夕,國師府各處早早都已開始張燈結彩,為明日做準備。
    隻是,他們對各處的布置相比起過節而言有些過於隆重,似乎有點更像是…娶妻成親?
    常年穿在寒暗毓身上幾乎沒有離身過黑如漆的素衣被鳳非尋軟磨硬泡強行恩威並施扒下來,還被迫換了套明豔華美鳳舞翩翩的大紅長袍與鳳非尋對坐在涼亭內,舉酒互酌。
    對此,寒暗毓隻感覺——此情此景越來越像娶妻成親,恍惚又回到當年與他拜堂時那般。
    雖已入春十幾天微微有些回暖,可昏晚時天仍清寒。故有民間俗話說春捂秋凍,可鳳非尋卻單單隻穿了月白中衣,還非要從屋裏出來坐於涼亭內,在冷風中瑟瑟發抖。
    原本按理來說寒暗毓大可無視他自顧自品酒賞花,可鳳非尋似乎是為了吸引他注意故意抖得厲害。
    終於,讓寒暗毓實在無法再漠視已經和鍾擺無二樣的頻率。“加衣服。”實在無法忽視他發抖,寒暗毓冷冷出聲命令,其中柔情確實要深深體味。
    料峭春風吹酒醒,清寒讓鳳非尋開口時聲音都在打顫,心裏暗暗後悔自己低估了當下險惡的天氣,卻還是逞強逗弄自家夫人,“咳,就知道你會心疼為夫。我在想如果我受了風寒臥病,你說不定肯多留幾日。”
    聽他說得似乎隻是普普通通的玩笑話,可唇邊幾分無奈的苦笑,清晰映入寒暗毓眼中。
    平心而論,並非他自己想就此離開鳳非尋留他一個孤孤單單,還讓自身落下個無情棄夫的名聲。
    可在朝身為人臣,眼看西嵐與東嵐形勢緊迫開戰在即,他若長宿東嵐國師府,難免會使兩人都遭非議還會動蕩軍心打擊士氣。
    況且,長久如此,那些眼線探子又不是擺設,再加民間謠言可畏,眾人定會知曉他是鳳非尋之妻…
    雖說如今娶男子為妻並不算多麼罕見,但他貴為東嵐國師,天下千萬百姓如果得知他娶西嵐將軍為正妻,不知要作何設想議論。
    無論怎麼思量,似乎都對他聲名地位,皆大有不利。
    擱了酒杯,寒暗毓略略低頭沉思一番,才滿滿一字一句開口,“我們國君,想要坐擁天下。”
    聲清依舊無喜無悲清淡如水,其中幾許哀涼?
    “這個我早就知道,想必我們國君知道的更早。”鳳非尋亦放下酒盞,示意寒暗毓繼續往下說。
    “如此來,東嵐定是大患,必除。”看他還抖得厲害,寒暗毓解下披風,緊緊裹在鳳非尋身上包住他身子。“我現在是西嵐欽命撫遠大將軍,帶軍抗敵義不容辭,隻怕到時…”
    說到後來,寒暗毓有些自嘲的搖搖頭頗為感慨。從何時起,他竟變得這麼好事多話。
    “自建國以來東嵐素來平和安定,曆代國君也重邦交,故甚少與別國有爭端朝廷也有些重文輕武。當今東嵐精兵諸多,但可用之將僅有建安將軍傅桑梓,如果東嵐與西嵐開戰時再無良將可用,我定會披甲掛帥親自遠征。”尚帶寒暗毓餘溫的火狐披風讓鳳非尋身子轉暖,凝視著少年線條剛毅冷峻的臉,心底沒由來覺得陣陣辛酸。“到時或許我們會沙場相見兵戈交鋒,你無需給我留半分情,若是最終能死在你的劍下,我司徒非尋隻會覺得甘之如飴,此生足矣。”
    “是鳳非尋。”
    “無論鳳非尋也好還是司徒非尋也好,你喜歡就行。”抬指握住他的手,鳳非尋些許恍惚仿佛又握住四年前,一襲紅裝嫁過來的那個少年。
    。
    樹枯花落雪飛逝,天冷月缺人離散。
    若憐它日再逢卿,縱使枉死生如願。
    。
    就算鳳非尋這麼說,可真到時候,寒暗毓仍舊害怕自己無法狠心下手取他性命。“那你呢?”
    “你知道我身為東嵐國師,為保東嵐千萬百姓免遭生靈塗炭流離失所,所以到那時我絕對不會…對你留半分情麵。”雖然他嘴裏這麼說看似絕情,其實卻跟原本的想法完全迥異。
    恐怕若真有那時形勢所逼兩人需要生死角逐,他鳳非尋寧願自己舉劍一死以報國君謝天下,也斷然不會忍心傷及寒暗毓分毫。
    之後二人對坐無言,直捱到日色昏昏遲暮。
    ————————————————————
    “這個時辰,想必外麵已經開始賞花燈猜字迷了,應該很是熱鬧你要去看嗎?”見落日西沉,燈火漸明,鳳非尋裹緊衣服起身問寒暗毓。
    後者換上自己穿慣的黑衣素服,略略對他點頭。
    畢竟他會在國師府留到此刻,就是因為鳳非尋執意要與同渡元宵共賞花燈,如果拒絕豈非失禮。
    拿來件厚厚的外袍替鳳非尋仔細穿好免得他再打顫,確定他身子暖了後寒暗毓才與鳳非尋相攜出國師府,慢慢往街市走去。
    曲墨的果如鳳非尋所言十四熱鬧過十五,街市早已燃起盞盞花燈掛起字迷,喧囂紛嚷,絲毫不遜白晝。
    兩人沿曲墨街並肩慢慢走,順便左右環顧看看有趣的玩物燈謎。
    四下人來人往繁華熱鬧,鳳非尋和寒暗毓卻都麵色凝重氣氛壓抑,顯得與這些場景格格不入。兩個人周圍,安靜的可怕。
    ‘碧肌木骨,不染風月。感懷別離,此物相思。’
    驀得抬眼看到這條燈謎,兩人幾乎沒有同時開口所出答案。
    “柳。”寒暗毓聲音依舊冷冷清清,淡漠至極。
    “留。”他旁邊鳳非尋雖神色平常,甚至還故意有些怪腔怪調似乎竭力想裝作平常的樣子,可語中仍是帶了幾絲淡如秋水的哀傷。
    。
    春歸時楊柳依依,留君留君。
    君遠走楊柳哀哀,思君思君。
    望故人楊柳淒淒,盼君盼君。
    冬清冷楊柳蕭蕭,未至,未至。
    新歲始楊柳青青,也罷,也罷。
    。
    分明該是團團圓圓的佳節,卻出現這種燈謎,可是在暗示他要挽留什麼?
    縱使他有意想要留住,卻不隻那個人肯不肯為他留下。
    霎時間兩人都沒有多說什麼,默然相視,良久無言。
    恰好在這時,兩道頗為熟悉的聲音闖入寒暗毓耳中,才終於使得他拉回了神正視目前狀況。
    “欸?真的是你弟弟啊,隔那麼老遠你都能一眼認出來?”
    “那是當然,我怎麼可能認錯暗毓。如果你站那麼遠,說不定我就看不到了。”
    原本還在別處打情罵俏賞燈猜謎的寒白露遠遠看到寒暗毓在街上,立刻拉著到處湊熱鬧的殷塵瀾走過來,從袖中拿出折扇掩麵,悠悠問候鳳非尋,“原來是師兄啊,別來無恙。經久未見,白露甚是思念。”
    “欸?這位莫非是東嵐國師?”此番應該是殷塵瀾初見鳳非尋,之前已多次聽過他的大名,略略打量,頓時感慨他果真如傳言中那般美豔妖嬈驚為天人。
    如果真要說出來個形容,那殷塵瀾隻能說那位國師的相貌與自己身邊這位不相上下。
    目光落到鳳非尋身側,素來冷淡剛毅的寒暗毓無論表情還是神態都難得柔和。殷塵瀾再度感慨,他們不愧師出同門,馭夫有道。
    在他看鳳非尋心裏默默盤算的同時,殊不知自己也被人從頭到腳審視了遍。早有耳聞寒白露覓得良人,如今相見,鳳非尋肯定要細細看殷塵瀾,好抓到把柄日後取笑寒白露。
    可在真的看過後,鳳非尋卻覺得打趣什麼可以完全都免了。殷塵瀾身穿尋常百姓家的素服,卻無法掩飾他身上與生俱來的王貴之氣。麵容應該算是清秀,眉目星朗,估摸年紀應比寒白露還要稍長幾歲,但神色中卻仍帶有幾分少年特有的輕狂與率真,看得出其人少涉及世俗種種,想必他心境也單純。看來,師弟這是得了寶。
    罷了罷了,鳳非尋放棄了取笑寒白露的想法伸手奪過他的扇子,“師弟,我們四日前曾皇宮裏同坐品茗,還說是小敘舊情…”所以何來好久之說?鳳非尋眯眼看著寒白露。
    師出同門,鳳非尋十分清楚每次拿出這個扇子,他說得話就必定另有深意值得仔細揣摩。
    就算寒白露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可心思縝密多多防備也還是好的。
    “師兄,”寒白露淺笑,聲輕若曇花吐蕊柔如飛絮飄舞,“你可知這一日不見,都如隔三秋。如果按這般算來,我與家弟已經整整十幾載未能團聚,白露甚是想念記掛。”
    原來竟是拐彎抹角,變著法要人。鳳非尋看向寒白露,眼神頗為無奈。“師弟,你們真是手足情深,真是令人羨慕,嗯?”
    “過獎。”
    就在兩人還耐著性子正正經經的惺惺作態時,旁邊對此忍無可忍的殷塵瀾同情望著寒暗毓,一時嘴快就脫口而出,“其實白露急著要人的原因那是什麼手足情深啊,我想是因為撫遠大將軍不在,我們國師少了個得力雜役還有侍衛。”
    三道視線齊聚他身上,殷塵瀾默默閉上眼扭頭。
    “…小土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以後說話要動腦。”
    “這位大概就是西嵐平親王,久聞大名,性情果真耿直豪爽。”對於能找到以後狠狠取笑寒白露的把柄,鳳非尋十分得意。
    俗話說:禍從口出。看來,此言真是不假。從寒白露看向殷塵瀾的眼神中,已經可以預見,今晚他們必定會過得極為香豔。
    經過殷塵瀾這麼攪和,寒白露也沒有那份心情再與鳳非尋打啞謎,奪回扇子揣回袖中斂起笑問,“我們皇帝已經到東嵐五天了,你要留他到幾時?”
    “其實吧,本來打算過了今夜就放他回去,”鳳非尋低低歎息著深深凝望寒暗毓,“既然碰巧在這裏遇上你,就拜托了。”
    “嗯。”深知他們目前處境,正應了那句快刀斬亂麻長痛不如短痛。寒白露淡淡應下,打了招呼就欲跟殷塵瀾一起帶寒暗毓回宮。
    “等等。”寒暗毓被他兄長拉著表情沒有半點波動,可眼中分明是不舍。掙脫了寒白露的手,咬著牙替鳳非尋緊了緊外衣,俯在他耳邊輕聲囑托幾句,而後決絕轉身。
    “就此別過。”
    轉身,看似麵色如常依舊清冷如霜,卻——
    分明是紅了眼眶。
    對此,寒白露和殷塵瀾亦是無奈。同鳳非尋道別後,就陪同寒暗毓回宮拜見殷夜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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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著漸行漸遠的背影,鳳非尋抬指輕撫唇,苦苦思量著要如何能遊說鬱涼澈早日收服殷夜離,也好讓他們夫妻也免遭這別離之苦。
    起了這種念頭,鳳非尋回府吩咐丫鬟把寒暗毓的行李收拾了送進宮,自己歇了一宿後,第二日晨初梳洗罷徑直闖入映月堂請旨謁見鬱涼澈。
    “國師大人,我們主子臨走前有…有命,請你代為處理國事。皇上他…皇上他今天要出宮微服私訪體察民情…嗯,體察民情。”對於向來難以琢磨的鳳非尋,阿二被他欺負怕了總抱有幾分根深蒂固的畏懼,就連說話也都再三斟酌措辭後才敢小心開口。
    天知道他對鬱涼澈都沒有這麼小心翼翼過!
    好在這回鳳非尋沒過多為難阿二,得知鬱涼澈一大清早就陪他的阿夜出了宮也就未多做糾纏,徑自轉身往禦書房去。阿二這才長長鬆了口氣,暗自慶幸過了這道鬼門關。
    至於後來鳳非尋以鬱涼澈給他安排了過多雜事,導致他無暇照顧寒暗毓氣得他離開國師府為由百般要挾威逼鬱涼澈,這些都是後話了。
    終於批完如山的奏折勞累整天,還是沒有等到自家皇上的鳳非尋本打算回府,卻在半路見到鬱涼澈護送殷夜離回住處,遂躲到暗處一路尾隨。
    他與鬱涼澈相識多年,幾乎就像殷夜離與葉軒然那般竹馬成雙深厚。對於鬱涼澈的用情至深他早已知曉,但他未曾料想,隻是十三年單戀,竟也讓鬱涼澈刻骨銘心…
    無論於臣於友,鳳非尋都希望鬱涼澈能擁得殷夜離,舉案齊眉相守白頭。況且這滿目瘡痍的山河才堪堪得安定百年,委實經不起血染。
    見西嵐國君轉身離去,鳳非尋走出來調戲幾句鬱涼澈,看他無甚反應,遂止,笑言。
    “當真非他不可,微臣等著叫他‘皇後娘娘’。”
    “借你吉言。”
    昏晚寂靜。
    片刻後,鬱涼澈問,“國師,當今形勢依你所見,此戰與西嵐,朕是否非打不可?”
    “嗯,開戰的事根本由不得你來說。而且…”鳳非尋直視鬱涼澈,難得認真,“我們必須贏。”
    東西嵐兩國開戰,必定是鐵騎橫踏兵戈交錯刀劍相向血濺山河,導致百姓流離失所。
    若是稍作大意讓殷夜離僥幸得勝,以他往日心狠手辣的作風,恐怕會…
    東嵐萬千百姓性命堪憂,後果無法設想。
    即使心底百般不願,鬱涼澈還是點頭表示讚同。
    “朕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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