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岩躺在木床上，聽著海風掀起浪潮，慢慢睜開眼睛。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不知今夕何夕，不知窗外的是朝陽還是晚霞，甚至有一瞬間，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地，是生是死。
    自那可怕的痛苦消去後，他的神智就一直處於混沌空茫的狀態，身體像被抽空般的虛弱無力，卻依舊能感覺到體內天靈珠所散發的力量，溫和如暖流般使他周身的傷口痊愈，痛楚消退。
    這裏是明霞的草堂，身旁是趴在床邊睡著了的小隱，他的袖子已經濕了一片，還不停砸吧著嘴。舒岩看著他，嘴角不禁露出一抹笑意，帶著苦澀。
    他總是沒有煩惱的吧，連睡夢都心無旁騖。
    想起那時小隱不顧一切保護著自己的樣子，他又覺心中隱隱作痛，幾乎無法呼吸。
    他是個失去了記憶的瘦弱孩子，他在保護和寵愛下長大，他不知道這世間的黑暗和肮髒，隻是這麼單純的想保護他最喜歡的岩哥哥。
    舒岩想要流淚，但他不能，他不允許自己再一次經曆藥室中的恥辱和脆弱。
    夜風的聲音像極了嗚咽，破損的窗也跟著一道聒噪，搖來擺去好似蝴蝶不住揮動的翅膀。冷風刮入左眼，冰涼的發酸，生澀的疼。
    他知道眼罩不見了。
    其實有沒有眼罩對他而言都是一樣，隻是帶上眼罩便隻有他一人承受恐懼，而若摘下眼罩，所有人都會陷入恐慌。無論戴不戴眼罩，他的右眼所能看到的都隻是一片血紅。他不止一次懷疑過這隻眼睛裏也許就裝著一個血的海洋，若是泛濫肆虐，足夠淹沒一切。
    看看睡著的小隱，舒岩心中暗忖：他看到了這隻眼睛，有沒有害怕呢？
    風不住自窗口灌入，他將被子蓋在小隱身上，想去將窗關了。艱難來到窗邊，他被窗外一片銀白所吸引。
    仰望青灰的夜空，海天幾乎融為一片，孤雲守在冷月邊上，月以光華在自己身邊圈出一片銀白，一直延伸到人世大地。仰望之下，蒼穹的浩淼簡直震懾人心，夜的淒冷與月的高華越發襯出這人世的淒涼渺小。
    舒岩看了許久，連窗都忘了關，當神思飄回，草堂外的小院中竟悄無聲息站了一個人。月華似虛影一般為那頎長挺拔的身形勾勒了一層淡淡的暈色，隱隱可見長發如煙散在身後，臉卻看不清楚。
    風起，隻眨眼那人便已來到舒岩跟前，正與他相對，臉卻更為模糊，任舒岩如何睜大眼就是看不清那張臉究竟是圓是方。那個人分明是離自己極近的，他卻無法捕捉到空氣中哪怕一絲有另一個人存在的氣息。
    “什麼人？”舒岩問，風撲在臉上，傷口刺辣辣得痛。他不禁閉了閉眼，再睜眼時那人影仍在，卻更為模糊，好似一團人形白霧。
    “你叫什麼名字？”略微低沉卻滿含磁性的聲音突然響起，好似帶著回聲般空靈，傳入舒岩耳中卻異常清晰。
    他不自覺道：“舒岩。”
    “舒岩，讓我看看你的眼睛。”
    毫無聲息的，隻是一個瞬間，舒岩看到一隻氤氳浮動的手朝自己伸來，柔軟如煙無可觸及，卻又如此真實。
    舒岩忽然感到一陣強烈的恐懼，他想要逃走，身體卻根本動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那隻詭異的手一點點靠近，一點點插進了自己的右眼之中。
    不錯，那隻手插進了舒岩的右眼，仿佛是在試探著觸摸他的大腦和靈魂，如此詭異無可名狀。
    這一瞬間舒岩沒有感受到絲毫的痛苦，隻是意識在瞬間空明，他甚至可以想象一隻潔白絕美的手在血汙中攪動的情形。那些鮮血如惡魔想要吞噬，卻被那潔白驅趕而暴露發狂的模樣。
    “舒岩，我等著你的到來。”那人往後退去，那隻手也無聲無息地從他的眼中退了出來，帶出了紅線般的血汙。那些血汙似真如幻，隨著手的動作而浮遊，如長尾赤蝶蹁躚的舞姿。
    舒岩感覺自己的靈魂似乎也被那隻手撕扯而出，身不由己的戰栗。眼前那個人影越發稀薄，好似被月所同化，已經無聲消散在了風中。
    舒岩張著口想說些什麼，卻無法發出聲音。他能感受到右頰一陣溫熱，鮮血的腥味如此刺鼻。
    “岩哥哥，你怎麼跑出來了？外麵多冷啊，你傷還沒好呢……”小隱扶住他念叨，猛一見他右臉滿是鮮血，神情因痛苦顯得極為猙獰，不由嚇了一跳，“岩哥哥，你眼睛又痛了啊，好多血，岩哥哥忍著痛哦，我扶你去找……啊呀……”
    這驚叫聲乍然響起，將已安睡的島民們都給驚醒了，大家急忙聚集在一起：“是小隱的聲音，怎麼了？”
    “發生什麼事了？”
    “別是那個瘟神又回來了吧？”
    “快，咱快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