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楊，為何害我？！”譯官痛苦嘶喊，瘋了般撕扯著額頭，將皮肉都扯得翻卷起來，鮮血淋漓，狀如鬼魅。
    鄭和當即擋在朱棣前，大呼護駕。饒是此刻朱棣亦麵色如常，隻微微側身，皺眉看著眼前之景，對他來說這場麵可比宮中美姬的樂舞好看得多。
    譯官痛苦地滾翻在地，整個人好似被鬼纏住了身，不住的顫抖痙攣，口中含糊掙紮：“霍楊……你好狠……皇上，霍楊已經不是人，他不是人……”
    眾多侍衛趕來時那譯官已是死透了，那條本在人皮上的紅色細紋此時已深深刻在了他的額頭上，如同某種符咒，比鮮血更紅。
    “這倒有趣。”朱棣起身走下王座，想去看看那屍體。鄭和快步趕去，道：“此事詭譎，還是讓微臣先看看吧。”
    朱棣停下腳步，點了點頭。鄭和來到屍體邊上，仔細打量。
    朱棣見他皺著眉頭麵露狐疑，問道：“你發現了什麼？”
    鄭和並未回答，因為他看到了另一幕驚駭之景：譯官額上與那塊人皮融合之處正滲出絲絲血跡，如無數細密的線，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操縱而順著臉頰往下延伸。
    鄭和當即拉開譯官衣襟，看著那些血絲如網般流竄，逐漸彙聚延展交彙，流暢無阻，竟是以那死者的胸膛為底繪製了一幅圖！
    一副怪異莫測的血圖。
    朱棣隻看了一眼便被那畫麵吸引：這畫中是一人一蛇，人輕袍緩帶風姿卓絕，橫臥於一條盤著的巨蛇蛇腹之上，雖是男兒之身卻有絕世容貌，周身散發出慵懶之氣。更讓他驚訝的是此人橫臥著的巨蛇不但體型巨大，更生有七隻蛇頭，張牙露齒極為猙獰，隨著那血紋的流淌好似將要蠕動著爬出來！
    “這……”鄭和變了臉色，“這莫非是千頭蛇……”
    血紋仍在描繪，在譯官小腹處寫了十六個血字：滄海之暝，危雲之巔，有魔一人，是為驚顏。
    字跡蒼勁透著不羈的傲氣，正是霍楊的筆記。
    整幅血圖由人體繪製，或許是因人血沾了邪靈之氣，這圖雖簡潔卻極為傳神，一人一蛇栩栩如生，好似隨時都會借了這鮮血的滋養而重生。
    “滄海之暝，危雲之巔……”朱棣念著這幾個字，沉吟道，“看來當真是有暝海與危雲城了……”
    鄭和道：“霍大人似是想借這譯官向皇上傳達暝海與危雲城的信息。”
    “用這種糟糕的方法，他還真是不想要腦袋了。”朱棣冷哼：“人圖咒，以人身作圖，倒算是名副其實。”
    鄭和道：“霍大人好似知道皇上會因骨中藏人皮之事而怒責譯官，譯官求情叩首，額上流血，繼而引發死咒。”
    “還是老樣子啊，該無情的時候，他從來不會手軟。”朱棣將手攏入袖中，露出一抹戲謔的笑，“不過，我當真是如此多疑殘暴之人麼？”
    鄭和立即垂首：“陛下天縱英才，仁慧愛民，實乃一代明君。”
    朱棣笑著擺擺手，道：“不必說這奉承話，我聽得夠多了。你方才說千頭蛇，卻是何物？”那隻蛇的詭異他也是親眼所見。
    “回陛下，若沒記錯，這畫中的七頭怪蛇，微臣曾見過。”鄭和回想著，道：“那是初下西洋隨船出使占城之時在一處廟宇所見，同樣是一個人一條蛇，人雖不同，蛇生有七首，並無二致。”
    “占城？”朱棣皺眉，“如此蠻夷小國，也有牽連？”
    “占城雖小卻是民風彪悍，百姓深目高鼻，發拳色黑，貴女賤男，同姓為婚。偏野之處多有毒煞，林中毒蟲密布，更有妖魔名為飛頭瘟，沒有身體隻有一隻頭顱往來吃人，極為可怖……”此時提來鄭和微露忌憚之色，“城中當地人說這飛頭瘟實則乃是妖術，名為降頭，概同巫蠱，修煉之人可將頭身分離，身體隱藏在安全的地方，隻靠頭顱外出害人，若是身體被發現，人即亡。”
    他一番話未提千頭蛇之事，朱棣卻也聽得認真：“此話當真？世間真有異術可將頭身分離而不死？”
    鄭和道：“臣本也不信，隻是親眼所見，不由得不信。占城人信奉一個神秘教派名為婆羅門，崇拜三位神明梵天、毗濕奴、濕婆。梵天乃是創造之神、濕婆主掌毀滅，毗濕奴即是維護之神。這千頭蛇名為阿南塔，便是毗濕奴的乘物。本有千首，因繪製繁複便七首以概化。相傳毗濕奴躺在千頭蛇身軀上沉睡，在海上漂浮數十億年，每到一“劫”之始，毗濕奴醒來，從他的肚臍裏長出一朵蓮花，梵天自蓮花而出創造世界，一劫之末濕婆又毀滅世界，毗濕奴再度沉睡，如此往複。”
    “荒唐。”朱棣笑著搖頭，“簡直無稽之談。”
    鄭和道：“雖為傳說，占城人卻是極為信仰。”
    “這占城與我大明交好，朝貢不誤，不征之國本無需多加理會，此時看來，此邦詭譎，倒是有些意思。”雖覺荒誕，朱棣仍是忍不住問道：“照你所言，方才那水中臥蛇之人，便是那守護神毗濕奴？”
    鄭和道：“傳聞毗濕奴生有四臂膚為藍色，與那血像中人並不相似。”
    “生有四臂膚為藍色，這究竟是神是魔？”朱棣手托下頷，甚為不解，“這個霍楊，費這周章究竟想說些什麼？”再去看地上譯官的屍體，發現他胸口之上的血圖，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得毫無蹤影。
    鄭和道：“臣曾派人打探過整個西洋海域，並不曾見譯官所述的瞑海與危雲城，此事實在難料虛實。不過微臣查到，那個地方常有船隻無故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便有人稱那片海域為‘魔海’。”
    “海之廣大無可比擬，危險亦是尋常，隻憑此便推脫魔怪，未免可笑。”朱棣唇角上揚，抬眼目視前方，君臨之氣沛然而生，“危雲城，好一座危雲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些蠻夷荒蕪之地也便罷了，這世間既有如此盛華寶地，我貴為天子，怎可坐視？愛卿，朕既擬旨，命你再下西洋，就算上天入海，無論如何給我找出危雲城！若有這所謂瞑海之神的稱臣，我大明國威，豈不震古爍今，哈哈哈哈……”
    鄭和麵露為難，西洋雖大，要找一座繁華的都城也是不難，能找到早該找到了。這一句上天入海說的簡單，做起來談何容易？
    然而王命所至不得不為，鄭和隻得領命。
    “來人。”朱棣重回王座，忽然喚來了禁衛，指著方才進來護駕的數名侍衛，道：“這幾人意圖行刺，給我拖下去，就地正法。”
    禁衛領命，幾名侍衛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押住，除了驚愕外便是對死亡的恐懼。
    他們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死。
    朱棣轉而看向鄭和，道：“霍楊大費周章用人圖咒向我傳達的信息，知道的人應當越少越好，是吧？”
    鄭和額上已滲出汗珠，麵上卻依舊沉靜：“皇上英明，微臣鬥膽伺窺，還望贖罪。”
    朱棣笑道：“愛卿不必擔心，你是有功之臣，還要幫我開拓江域，我怎會信不過你？下西洋找危雲城之事我便全權交托與你，切記暗中而行不可聲張。哦，若是遇到了霍楊，記得先弄清楚，他還是不是一個人。”
    額上汗水緩緩淌下，鄭和再次躬身領命，開始了二下西洋的曆史壯舉。
    隻是那瞑海之上的危雲城，當真便是傳說中的蓬萊仙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