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子並不理會眾人詫異的目光，徑自上前便朗聲道：“聖天門何飛亮，拜見紫霞真人。”
    “他！”太風認出這男子正是入蜀前在小鎮酒樓見過那人，便看向昭兒，果然見昭兒驚喜萬分衝口叫道：“飛亮，你竟然會來。”
    飛亮朝她微笑拱手：“參見聖女。”又湊到她耳邊，低聲道：“有人說我若前來，定不會吃虧，我便來了。”說完頑皮地眨眨眼。
    雖不知是誰叫他前來，昭兒心想許是鶴姑姑，無論如何，飛亮是得道鶴仙，他定有辦法讓湘王明白幻術之別。
    隻見飛亮伸手輕輕一揮，席間地麵忽然生出數株小苗，苗芽快速地越長越高，枝葉在樹幹間次第生出展開，不多時竟生成了茁壯高大的桃樹，頃刻間桃之灼灼，英華繽紛，在初冬時節見此異象，滿場莫不驚歎。
    他再朝身旁的昭兒定定一指，青衣少女搖身一變，鵝黃羽衣，仙帶飄飄，秀發如黛，飛髻入雲，麵若桃李，腰似楊柳，是原來的清麗佳人，但又顯得更出塵脫俗，長身玉立於桃英之中，莫如仙女下凡。
    飛亮微笑，“聖女正當如此。”
    席間男子皆看得恍惚，那本是上仙服飾，本應千年後晉位時穿著，小狐並未見過她如此打扮，昭兒看向席上，聞風似有瞬間錯愕，但很快恢複淡漠，倒是太風呆呆看著，竟似不認識她一般，就連湘王都不禁驚歎於昭兒美貌，他見過的美女無數，卻從未見過如此仙氣天成的美人。
    眾人還沉浸於感慨眼前的美景美人，飛亮又是抬手朝自己麵門一揮，他自己也幻化了一個樣貌，竟是與湘王長得一模一樣，長翎金冠，銀白軟甲，半身月白綢衫，腳蹬精致祥雲繡靴，滿場更是不約而同地發出一陣驚歎吸氣之聲。
    看得湘王也直了眼，不禁走下正席去與飛亮比較。兩人站立到一起，登時便難分真假，那些護衛上前仔細分辨，卻也沒了主意。
    “王爺可知幻術是如何神奇了吧，若有人用此幻術化作青霞道長與你相見，自是難以分辨產生誤會。”飛亮與湘王交談不卑不亢，他亦從不對凡人諂媚或藐視，皆是平等對待。
    湘王點點頭，飛亮見他認同自己的說法，手掌作勢一收，桃樹桃花便如雲煙般消散而去，他與昭兒也恢複了原來狀貌，一場幻景來去突然，在場之人皆如夢初醒，唏噓不已。
    “何先生的幻術出神入化，果然神通廣大。”湘王慢慢踱回席上，他眼珠一轉，忽大聲喝道：“聖天門的妖人與青城教勾結作亂，欺君罔上，還不快將亂黨全數抓拿！”
    百餘護衛聽到命令，立即上前將青城教師徒團團包圍控製，昭兒與飛亮也被用粗繩緊緊捆綁起來推到一側。
    昭兒心中暗想不好，這湘王打的是一石二鳥的主意，他本就是為了長生不老藥而來，根本沒有想過放過青城一派，而今聖天門的神奇本領又被他知曉，必定更加確信世上有不死仙藥，一定會用盡辦法套取秘密。
    勾結作亂，欺君罔上乃是誅九族的重罪，莫說道盟三派及唐門此刻不敢與全副武裝的精銳軍隊抗衡，即使沒有湘王的到來，他們也原是懷著鬼胎而來，如今被朝廷壞了好事，便都以隔岸觀火的心態退到一邊冷眼旁觀。
    情勢危急的一刻，突然有人急切而高聲說道：“湘王殿下明鑒，聖天門妖人昭兒與何飛亮，與青城教並無交情，家師壽宴他們才突然到訪，如今王爺也看到何飛亮妖術如此厲害，一定就是他們化作我師叔樣貌到處行騙，陷害我青城教，青城對朝廷忠心耿耿，絕無異心！”
    竟是聞風。厲害當前，生死關頭，青城若是為了自保而撇清關係，昭兒可以理解，但她萬萬沒有想到，這急於與她劃清界限之人，竟然是聞風。
    眼前的世界忽然靜止，那些擁擠的人群，猙獰的表情，無規律的肢體擺動，他們吵嚷著而她卻聽不到一絲聲音，惘然看著那熟悉的麵容，腦海中慢慢滑過五百年中一幕幕與小狐的曾經。
    她從未想過會愛上他，而他卻不依不饒，等她真的愛上了他，他又突然消失不見，她再找到他時，他竟已經忘記了她，咫尺天涯，天意弄人，原來這便是天界最嚴酷的劫數——情劫。
    心痛，心好痛，這痛又何止是錐心之痛，心中許多話不知與誰說，也無法說……鼻子酸楚，眼眶刺痛，情愫肆意湧出，她竟無力控製。
    飛亮扭頭看她，大吃一驚：“昭兒，你哭了？”原來臉上流淌的溫熱便是淚水，心中蔓延的酸楚便是心痛，痛徹心扉的無奈，她終是明白了。
    “飛亮，小狐他是不要我了。”苦澀哽咽在心，千言萬語卻隻能說出這麼一句，飛亮順著她盈淚的目光看到聞風那處，隻得輕歎一聲。
    “來人，將聖天門妖人與青城教一眾人等押到軍營。”還未等飛亮再與昭兒說些什麼，湘王忽然下令將他們押到山下軍營。
    “昭兒，你與我回天界去罷。”以飛亮的法力，凡間根本沒有能困住他的物件，然而天界法令嚴明，飛亮亦不可濫殺無辜，隻要昭兒願意，他可以馬上帶她離開此地。
    昭兒搖頭，聞風可以棄她不顧，她卻不能棄他而去，何況還有紫霞青霞以及太風那些師兄弟們，即便救不得他們，她寧願與他們共患難。她急切道：“飛亮，你快走，我不會有事的。”
    飛亮已看透她心思，知道再勸她也是無用，他微笑：“我會再回來的，他也一定會來救你。”
    飛亮說的那人究竟是誰？隻是她已經沒有時間再去思考這些，催促著飛亮快走，隻希望他不要再受到她的牽連。飛亮定定看她良久，終是扭頭隱身遁去。
    見飛亮如蒸發般瞬間消失不見，湘王氣急敗壞地失了風度，“快把妖女鎮住，莫讓她跑了。”幾個護衛拿了個小桶跑過來，還看不清是拿了什麼東西，已“嘩”地朝昭兒身上潑了去。
    原來他們將昭兒當做了妖怪，竟拿了黑狗血潑她，那血腥臭無比，從發際縱橫流到滿臉滿身，狼狽不堪，昭兒閉上眼睛，她以降妖除魔為己任，到頭來卻也有被當成了妖物的一天。
    渾渾噩噩中，不知自己是如何被五花大綁推下山的，待她有些醒轉的時候，發現已經身處在一處小小的地牢之中，周遭並無一人，青城教那些人都不在此地。
    想來這裏應該是湘王軍營的臨時地牢，隻在側頂開了一個小窗，角落有一扇鐵門，有護衛在外麵巡邏把守。
    “水……”昭兒開口微弱叫道，那湘王也沒有想過給她進食，怕她有力氣逃跑，聽到她叫喚，有人從門洞中推了一碗水進來，那水也是渾濁的，昭兒隻潤了潤嘴唇便放到一邊。
    略有恢複，她便慢慢挪到鐵門處，一下一下拍打著那門，用盡力氣去問：“紫霞真人還有青城弟子們關在哪裏？為何我們不在一起？”
    門外的護衛都離得很遠，顯然是怕她會使出不利的法術，有膽大的嘲笑她：“妖女你省省吧，你自身難保，還管別人作甚？”
    沒有得到任何答案，昭兒隻得依靠在門邊，此時遭遇的狼狽又怎能比得上心痛的辛酸……也許她應該像初下凡時，一怒衝冠，將這軍營夷為平地；也許她應該答應飛亮，與他重返天界；也許她根本就不應該請願下凡，依舊做那個歲寒宮中逍遙的散仙……
    命運的輪盤早在五百年前便發生改變，又或者九千年她誕生的那一刻起，命運就早已定下，她所經曆的人與事都是她注定的劫難。
    沒能避過劫難的妖怪小仙或會灰飛煙滅，或被打回原形重新修煉，聽鶴姑姑說，她出生之時天尊與神後為防他人窺探天機，合二人神力將她的元神封鎖隱去，所以就連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原形究竟是什麼。
    聖天一族皆是花木人氣，天尊為雲，神後為霞，那麼如果自己度不過此劫，是否就會化成一朵小小的雲彩，不知飄到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