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少年不識愁 第024章 江湖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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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長歧想錯了,不是每個小孩子都好相處的,至少金書山莊的這兩個小少爺就很難纏。
柳風開負手靜立一旁,照她意思不去管,涼涼地看著長歧兩手捏住戚澤的兩頰。
戚澤吱吱呀呀亂叫,嫩嫩的臉頰被長歧捏的紅了起來,索性他也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狠拽長歧的長發。一邊的戚躍見自己哥哥受製,便也邁著小短腿氣勢洶洶地過來再後麵扯長歧頭發,想要助戚澤一把。
柳風開瞧著長歧呆怔地朝自己看過來,沒忍住就笑了下,之前他的確猜過這三人碰到一起會打架,眼下雖沒開打,不過也夠嗆的了。
兩個小丫鬟嚇傻了,碧洗樓樓主就站在一邊,她們家的主子欺負人家帶過來的人,兩邊都不能得罪,一時也不知怎麼辦才好。
“六弟七弟,快快住手!”清朗的嗓音自另一邊傳來,人未走近,卻已叫兩個小孩子乖乖站在了一邊。
柳風開淡淡瞥了一眼來人,依舊閉口不語。
長歧理著自己的頭發,朝院子門口看過來。少年清俊倜儻,繡紋襟口落下燈影,似是畫中走下來的人。
長歧站直,笑著招呼了一聲:“木夕。”
柳風開目光又變涼淡,自長歧那張笑意盈盈的臉上一掠而過,落在了少年身上。這個少年自然不喚“木夕”,而是金書山莊莊主戚薑的孫子杜夜書,戚薑二兒子戚祿的孩子,不過杜夜書娘親生他的時候難產而死,戚祿便讓他隨了母姓,又因這孩子實在乖巧討喜,戚薑又用“書”做第三字,以示金書山莊對他的喜愛。
杜夜書與長歧同歲,兩人是一年前在“禮佛寺”遇上的,當時寺中慶賀伏夕節很是熱鬧,長歧與葉梨鴻走散了,獨自去了天井等人,卻看到杜夜書正在舞劍,兩人就閑話說笑起來。當時以為萍水相逢,今日卻又得見,杜夜書還是很高興的。
“長歧,你瘦了好些……”杜夜書軟軟一笑,見還有一人立在這裏,便連忙見禮,“這位便是碧洗樓柳樓主吧?方才堂上匆匆一見,未及拜禮,還請見諒。”
柳風開自不會與這樣的小子計較,隻淡淡應了一聲。
杜夜書笑了笑,走過去摸了摸戚澤戚躍的頭,讓丫鬟帶著他二人進屋,免得受涼。長歧嘿嘿笑道:“就聽說木夕你很喜歡這兩個小家夥,我可是特意在這裏等你的呐,果然沒白跑一趟。”
柳風開一聽這話臉又沉了沉,恨不得讓長歧頭頂著夜壺麵壁去才解氣。
杜夜書“啊”了一聲,嚴肅道:“你特意來找我?有什麼要事?”
長歧搓了搓手,眼睛一眯,又露出無賴的樣子,森森道:“去年伏夕在天井擺棋,你輸了,不是答應給我三件寶貝的麼?”
杜夜書麵色一僵,豎起兩根手指,尷尬道:“長歧,當日我已給過你隨身帶的玉佩了,眼下隻差兩樣了……噢,我定不會食言,一定會給你的!”
長歧揚了揚眉,湊近杜夜書問:“聽聞你和禮部尚書的千金定親了,恭喜恭喜!有沒有給我準備紅包?大家相識一場,你可不要給我太多銀子,我會不好意思……”
眼見杜夜書臉色愈發不自然,柳風開上前拉了長歧就走,不耐道:“該吃晚飯去了,你不是餓了麼?”
“等等等等,還沒丫鬟來喊我們呢,你怎麼知道開飯了?”
“我說吃飯就吃飯,廢話真多!”
杜夜書怔怔看著這兩人走遠,有些莫名其妙,不過看到戚澤戚躍又從屋子裏跑出來,竄到自己身邊,身為他們二哥的杜夜書朗朗一笑,攜著兩個小孩子就去玩了。
湖邊靜靜,波紋細碎。
柳風開戳了戳長歧的腦門,有些無奈道:“阿暖,你向別人要錢的樣子實在是不堪入目,比大街上的地痞無賴還地痞無賴。也就杜夜書老實,沒和你計較,要是讓我碰上你這樣的人,非要使勁揍上兩拳才行!”
長歧輕輕一笑,扯了扯柳風開的衣袖,半真半假地問他:“小風,你覺得我要是和杜夜書要《蘇子心法》,他會給我麼?”
柳風開沒說話,卻又聽她悠悠道:“不過我覺得還是要吃的喝的來得更加實在。”她想,若是那時的他們吃飽穿暖,也許就不會丟下自己了。
靜了半晌,柳風開伸出手柔柔地撫了撫長歧冰涼的臉頰,語調帶了些哀涼之意:“倘若我走了,阿暖會想我麼?”
長歧頭一次聽他這樣問話,平日裏要是聽到旁人這樣說話,她定會全身一抖,捧著肚子笑話那人一通,不過這會兒,她心底忽得生出些懼意,不禁攥緊了柳風開的衣袖,喃喃喚道:“小風……”
刺骨的風刮過,長歧隻覺四肢發麻,卻不覺寒涼。她怔怔看著湖中明月倒影,專注得像在出神。
柳風開長歎一口氣,仰著頭哼聲道:“所以你不要再惹我不高興聽到沒有?不然我就揮揮衣袖不帶雲彩地走四方去了啊!”
長歧訥訥點了點頭,又加重了攥著他袖口的力道。
簌簌聲傳來,柳風開轉頭看去,隻見一人提著燈籠晃悠悠地自花圃中走出來,看到外麵立著一男一女,那人還急忙道:“失禮失禮,在下什麼都沒看見。”
長歧“撲哧”一聲笑起來,走過去繞著那人轉了兩圈,恍然道:“原來去災你這次是來金書山莊探親啊!”
沈無病頭上頂了兩根雜草,笑起來的樣子憨憨傻傻,他提著燈籠照了照眼前的人,溫和道:“長歧姑娘,晚風寒涼,怎麼不回屋歇歇?”
柳風開自他探出頭來,就一直鎖著眉不太高興,隻聽他涼涼地喚了一聲“阿暖”,長歧就乖乖走了回來。
沈無病這才將燈籠擱下,對著柳風開有禮作揖,和氣道:“柳樓主。”
“沈無病,真是巧啊。”柳風開半垂眼簾,淡淡笑了笑。
“去災,你為何會跑來這裏?”
沈無病彎腰將燈籠拾起,微微一笑,“我的鞋子被戚家的小小公子丟到花圃裏了……我是來找鞋子的。”
長歧借著他手中的燈籠,這才看見他隻穿了襪子站在地上,襪子上糊了一層泥,看上去很是狼狽。“還是沒找到麼?要不我幫你一起找找看?”
柳風開翻了翻眼,振袖離去。長歧莫名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也沒有追上去,而是真的留下陪沈無病找鞋子。
燈籠破舊,並不精貴,不過在夜深的時候,無疑是很好的幫手。長歧接過長柄舉高燈籠,隻見沈無病貓著腰鑽進花圃中摸索起來,他的頭發披在肩頭,袖子褲腳都高高挽起,拱著的模樣很好笑。
“金書山莊花圃裏種的都是些什麼?怎麼大冬天的還開得這樣高這樣盛?”長歧好奇。
沈無病悶悶的聲音傳出:“是北域移栽過來的‘冬風吹’,隻在冬天長成,算是草藥的一種,凝神靜氣的。不過這些冬風吹適宜北域的氣候,冬天幹冷,不像南方濕潮,是以金書山莊還需用心料理肥料,養起來也是很麻煩的。”
“那——去災你這樣算是做了壞事了吧?不知被你踩倒了多少……”
“哦哦,”沈無病猛地站直,看著手裏的東西,“這是?”
長歧見他仍沒有找到鞋子,反而提了本書出來,懶懶湊上前去細看,不免壓低了聲音驚道:“《蘇子心法》!”
沈無病又“哦”了一聲,借著光翻了翻。長歧看他這般冷靜,也就沒多說話,而是又湊近了些同看。鼻尖下又是他身上舒涼沁人的淡淡味道,長歧眨了眨眼,有點兒愣神。
“這——是假的心法,”沈無病小心道,“也不知誰亂丟,我還是放回原處好了。”
“誒誒,”長歧趁他彎腰攔了一下,“你是如何知曉的?”
“《蘇子心法》講究細緩溫和,不與體內真氣衝撞,最是平和,無論哪路哪派,都可一試。可這本裏,心訣略顯霸道,提到真氣運轉時有些毛躁殘缺。”沈無病看了看長歧細細長長的手,有點無奈,“而且這墨跡看上去不像多年留存下來的,有些新,有幾頁裏的字還略略糊開了。”
長歧點頭,“去災你不是不懂武麼,為何會看出心法所寫缺漏?”
沈無病歎了一口氣,緩緩道:“我是不會武,不過,也沒誰說我不能懂其中道理嘛。”
長歧挑了挑眉,應了一聲,就見他手腳利索地將書又藏進了花圃之中,且拉上長歧離開這裏。“長歧姑娘,我們還是早早離去的好,免得生事。”
“喝,這會兒動作挺快。”長歧笑了,“去災,你要去吃飯麼?我餓了。”
沈無病連連點頭,“我先回房換身衣裳。”長歧就高高興興地提著燈籠與他一道回了客院。沈無病進了自己的屋子,長歧則站在他房門口等著。
待沈無病清清爽爽地走出來時,長歧忽得笑問:“去災,你的鞋子果真是被扔在了花圃裏麼?”
那張下巴圓圓的臉上露出疑惑地神色,“無病為何要騙長歧姑娘?”
長歧是第一次聽他自喚名字,“無病”二字被他念出口時有一種似歎似悔的感覺。
月冷天清,一襲規矩的書生長衫被沈無病襯起,顯得溫文風雅,極是好看。清瘦的身形上落了如水舒緩的月光,內斂柔和的笑淺淺地噙在嘴邊,比起那些風流俊逸的名家公子,沈無病自有一番韻致,清雋質華。
柳風開找到長歧時,她正含笑看著沈無病,不似平日那般玩笑,眉眼間流露出得是真真切切的讚賞。
“阿暖,吃飯。”本想掉頭就走,卻又不忍她餓著,柳風開隻能再次妥協,涼涼地喚了一聲。沈無病聞聲眼眸一轉,隱隱有些訝異,不過卻是溫溫和和地對他笑了笑。
長歧輕推了下沈無病,“去災,吃飯了,走吧。”
柳風開心中陡然一涼,好似有什麼在手中緩緩地、不經意地抽離,讓他完全茫然無措,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麼該做什麼。他心底有點怨怒,又有點釋懷,說不清的感覺翻攪在一起,讓他看上去整個人都萬分冷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