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見我的母親，是在我十二歲那年，我即將離開從小長大的院子，聽帶我的奶娘說，是去洛陽，那是我的老家。
    辭行的前夜，我被帶到一扇門前，我記得我經常來這裏玩，這扇門從未見它開啟過。
    隻是裏麵有一個很和藹的女人。
    我還記得第一次到這扇門前的情形，那會我還要小一些，是追著一隻蛤蟆來到門前，卻被一個聲音叫住，她遞了一個黑乎乎的，沾滿泥巴的東西給我，叫我扳開它，扳開後有一陣香味傳來，裏麵的女人告訴我，這個叫烤番薯，很好吃的。
    不知道為什麼，我很相信她，我吃了，確實很好吃。
    她叫我以後沒人的時候都來門前，她給我好吃的。
    我自小是個疑心的孩子，我沒見過娘親，在記憶力，連父親的麵目都是模糊的，所以我對任何事情，都覺得不可信。
    當天晚上，我問奶娘，院子的那一頭，是不是有住著什麼人？
    奶娘告訴我，那是一個瘋女人，我們衍家看她可憐便收留了她，隻是我不可以去那裏。
    奶娘很緊張，問我是不是去過那裏，我當時便否認了。隻說在玩的時候，聽有侍女說起過。
    那日後，院子裏的人更少了，問了奶娘，奶娘說，愛嚼舌根的人，都不可信，所以就叫他們回家了。
    我很長一段時間沒再去。
    有一日，我的球一路滾，便滾到了這扇門前。
    那一瞬間，我又聽到了那個女人的聲音。
    我告訴她，她是瘋女人，我不能和她說話。
    那時候有很長一陣的沉默，我又聽到了她的啜泣聲，我問她為什麼哭。
    她什麼話都沒說，隻叫我照顧好自己。
    那時候，我很小。
    但是我覺得她很傷心。
    我離開的時候，還能聽到她的啜泣聲，我還知道，她是捂著嘴巴的。
    因為有人在罵我野種的時候，我也是這樣偷偷躲在被窩裏哭的。
    以後的很多天，我都想起她。
    那一日我偷偷跑去那裏，耳朵貼著門偷聽，什麼都沒聽見。
    趴了一會，正打算離開的時候，突然聽到跌跌撞撞的聲音，還有碗摔破的聲音。
    她大聲喚著，卻沒什麼力氣，她喚著“莫兒”，
    我猜想那是不是我，便應她“是我。”
    我聽到她頭撞到門上的聲音，卻沒有哭，隻是笑，笑了一會，她問我怎麼來這裏，是不是有人欺負我，我說沒有。
    沉默了一會，我告訴她，是因為我有點想她。
    她哭了，我可以斷定，但是我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以後的日子，我都會偷偷跑去看她，告訴他我身邊發生了什麼，很多時候她都很擔心，所以她會拿好吃的給我，然後告訴我要怎樣才能勇敢。
    後來我發現，隻要和她說過不開心的事，再去的時候，她的聲音裏總會透著虛弱。
    我有些擔心她，便不再與她說被欺負的事情。隻與她說外邊好玩的事情，還有自己闖的禍，又是怎樣躲了懲罰。
    每每這種時候，她總是很開心。
    後來我開始認字，院子裏來了位夫子。還告訴她，有一個叫小穆的小孩子也來了，隻是經常生病。
    夫子老是讚揚他的學問學的好，我與他同歲，他已能寫文章了，我卻才開始認自己的名字。
    那年，我與小穆十歲。
    我很羨慕小穆，小穆見我這樣，便總是偷偷教我認字，我便越來越少時間去探她。
    後來小穆要走了，說是要回家去了，夫子也走了。
    我有些舍不得他，他說他回去問問，看能不能求家裏，把我帶回去。
    我不懂是要去哪裏，隻是想著唯一的夥伴就要不見了。
    小穆走之前，我帶他去見了她。
    她一聽我帶了人，有些擔心，便問了小穆很多問題。
    我沒有聽懂，漸漸地我覺得有些不對勁。
    隻聽門的那邊“咚”的一聲，便是接連磕頭的聲音。
    我聽懂了，她再求小穆帶我走。
    小穆叫她“嬸嬸”，小穆應了她，一定帶走我，隻是現在沒辦法馬上就走。
    門那邊的她才停了下來。
    那天見完了她，我和小穆走在院子裏，小穆對我說了，什麼叫洛陽衍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