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平  第一章 狗血的人生(一)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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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1993年的某一天,一聲嬰兒的啼哭響徹在中國濟南的一家醫院,對於上天的恩賜,迎接他的卻是母親的低歎,父親的暴怒,隻因這個孩子不被神祇祝福——未出生前就被警告可能會患有嚴重的自閉症。父親一心丟棄,母親卻堅決守護。最終,偉大的母愛戰勝了一切。
    這本是一個幸福的家庭,夫妻二人俱是知名大學的教授,結婚多年,雖稱不上相敬如賓,卻也處處充滿生活的樂趣。一個不被期待的孩子突然降臨,毀了關於“家”的一切,那孩子的父親是這麼想的。
    他實在是從沒想像過自己血脈的存在會影響什麼,或者說,會奪走他的什麼。這並非不符合常理,上天賜予一個人某樣天賦,就會奪取他作為一個人的某個本能,例如,情感。
    是的,這個所謂的父親永遠不會意識到自己已經成為了一個父親,單單愛情就早已耗盡了這個天才數學教授所剩不多的感情,也許那甚至也不能稱之為——愛情,這個人類最珍貴的寶貝之一。
    有時他那些他從來都沒記住過名字的同事們會在背地裏把他曾經的瘋狂當做飯後談資,低聲氣歎惋那個惜溫婉可人而又年輕貌美的中文係教授艾萍,終究是沒能擺脫這個數學係陳瘋子的死命糾纏。這麼看來,這位天才愛情的產生也極有可能是源於他的偏執症而已。
    總而言之,他不喜歡這個孩子。
    外表柔弱的艾教授以母親的天性獨自撐起了一切。母愛喚醒了她的堅強和強大的耐心,她獨自為自己的寶貝起了名字,賦予了他責任與希望。繼而年輕的母親懷抱著嬰兒迅速學會了作為母親應該學會的一切,與此同時,她的青春與活力也悄悄褪去,化作了濃厚的母愛。她美麗的容顏一天天凋零,母愛的氣息卻使得她更加迷人。
    然而他的丈夫卻看不到自己妻子越加柔軟豐美的內心,他隻是眼睜睜地看著那個討厭的孩子奪走了他的妻子,那是他的妻子!在艾教授對孩子的愛與日俱增的同時,他也如同迷戀艾教授一般瘋狂地恨起了自己的孩子。他妻子把孩子視為珍寶,他則將孩子看作仇敵。
    就這樣,這孩子沐浴著母親的珍愛和父親的仇恨長到5歲。
    順帶一提,艾教授給她的寶貝取名——陳平,她喚他平兒,她渴望這孩子能夠平平安安、平平凡凡地長大,老去。對於任何一個母親來說,這實在是個微不足道的心願。然而上天卻不肯厚待這個偉大而柔弱的母親,身為一個患有自閉症的兒童,陳平沒有給她一絲希望,他不僅完全甚至加倍地繼承了父親的無情,還嚴格演繹了一個自閉症患者所能表現的一切。
    他封閉了自己的內心,不但對母親的憐愛嗬護完全視而不見,連父親的仇恨也無知無覺。
    一個5歲的男孩,當鄰居家的同歲小孩恣意歡笑玩哭泣撒嬌的時候,他隻是默默地,任由母親教他穿衣洗臉,喝水吃飯,像是執行某項指令一般木然。他甚至連基本的語言能力都被奪走了。無論母親帶他看了多少知名的醫生,吃了多少有效的藥,用了多少稀奇的偏方,想了多少複雜的法子,他都板著一張稚嫩的小臉,一個字也吝於吐出,連表情都很少賜予那個真正疼愛他的人,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不肯出來。
    母親為他傷碎了心,父親對此則冷眼旁觀。
    盡管如此,真正的母愛是從不在乎是否得到回報的。艾教授一如既往地珍惜嗬護著小小的陳平,為了他她願意付出一切。周圍的每一個人都為之感而動容,當然除了孩子的父親。
    不過還好,陳教授似乎已經適應了這種曾讓他不堪忍受的生活,隻要妻子還在身邊,他就試圖忽略掉那個該死的孩子。
    當所有人都以為生活就這樣平靜地繼續下去,命運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得知海豚所發出的次聲波對自閉症患者的治愈有一定幫助後,艾教授每個周末都帶著陳平去一趟海洋館,這已經成了習慣。然而並不是所有的習慣都能夠堅持下來,有些是因為自我的放棄,有些是因為他人的幹擾,還有些是因為意外事故。
    那天,艾教授牽著陳平嫩嫩的小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的心情像是這天的天氣一樣風朗氣清,安謐靜好,走在大街上的人們都不禁迷醉在這位偉大的母親淺淺的微笑和溫暖的氣質之中,看她一眼都隻覺得心情格外愉悅。她彎下腰為陳平整理潔淨的衣襟,柔聲跟他說話,向自己可愛的孩子介紹這世界上諸如藍天白雲花朵小鳥一類的美好事物。
    意外總是突如其來。一個被發現的小偷急速地從艾教授身邊跑過,差點撞倒她,還沒來得及穩住身子,一輛氣勢洶洶的麵包車又迎麵而來。
    呼嘯的罡風刮過,尖銳的喇叭聲,粗重的輪胎與地麵摩擦發出的刺耳刹車聲同時響起。
    這位柔弱的母親,在眾人的驚喊聲中用她平生最大的力氣推開了自己的孩子,就被高高地拋上了蔚藍的天空,又重重落回了鮮花怒放的大地。
    救護車和警車很快趕來,身著白色製服的人將地上不知生死的女人抬到擔架上,著深綠色製服的人表情嚴肅地在四周拉好黃色警戒線。很多人親眼目睹了發生的一切,現場一片混亂。
    血泊不遠處就呆坐著依舊默默的陳平,母親推開他時用力太大,他的頭磕破了,手臂也擦傷了,總是整潔的衣服又破又髒,紅色的鮮血順著額頭流下來,粘在睫毛上,又順著睫毛上一滴一滴落下。此刻他的眼中是一片血紅,血紅的天空,血紅的大地,血紅的人群。
    及時趕來的警察迅速幹脆地處理好了一切,處理事故現場,記錄案發過程,逮捕肇事者,通知死者的家人,同時協助救護人員將屍體運往殯儀館,一切按程序辦事。
    所以當陳平被負責的警車送回家——那棟牆上垂著美麗藤蔓的藍色獨立小樓時,看到的卻是灼熱的火焰、滾滾的濃煙以及議論紛紛的人群。
    他名義上的父親一放下那通不被他所理解的電話,就打開煤氣罐,點燃了自己。他是真的不能接受和自己的妻子永遠分離,至於那個所謂的兒子,他成功地忽略了他。
    鑒於父母雙亡又無人領養,陳平理所當然地被送到了孤兒院。
    二
    像所有的孤兒院一樣,陳平所在的那家孤兒院充滿了孩子們的哭鬧喧囂、護工們的低聲嗬斥,還有偶爾來訪四處打量的外人。電視劇裏孤兒院的幸福場景也許會在不久的將來出現,但至少現在沒有成真。
    一個大房間裏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十六張同樣規格的鐵質高低床,上麵的綠漆已經斑駁,露出生鏽的框架。每張床上都鋪著同樣的洗得發灰的藍格床單,一床被子,兩個枕頭。這裏住著33個年齡性別各異的孩子。
    每個床鋪睡兩個孩子,除了一個短頭發的小姑娘。她緊緊地牽著3歲弟弟的小手,一步也不離開他,也拒不接受任何好心人的單獨收養。她生怕其他人欺負了他去。當初護工阿姨想要把他們分到不同的房間去,最終也隻能屈服在小姑娘的哭鬧下,隻好讓他們一直黏在一起,然而本是兩個人一個的床鋪卻變成了三個人分占,對此第三個人很不滿,每天都對此冷嘲熱諷。
    5歲的陳平就坐在靠窗戶的那張床的下鋪,這個位置實在不算好,因為冷風總是透過窗縫無情地探進來,用冰涼的爪子撫摸你裸露的身軀,或者在整夜下雨的晚上,任何人都休想安然入眠。但是這“任何人”卻不能包括陳平,他依然對這世界上的一切都保持冷漠,無論是溫暖的陽光還是冷酷的冰雹。和陳平睡在一張床上的是一個單眼皮的小啞巴,於是在這兩個人狹小的領域,可怕的寂靜奪取了領主的地位。
    孤兒院裏當然還有其他患有自閉症的孩子,但是很明顯,陳平與他們不在同一個世界。經驗最豐富的護工也不能弄懂原因,更何況她沒空去想這些無聊的事情。她們把陳平和那些自閉症的孩子安排在一起,分類明確也便於照顧。於是陳平就整日整日和那些或者安靜的詭異或者哭鬧不休的孩子處在一起,護工怎樣安排都行,他依舊默默。整日疲憊地忙碌著的護工沒有注意這一現象,也許注意到了也不以為意,她們隻要做好分內的事情就好。
    如果艾教授在天上能夠仔細地看到這些場景,她一定會傷心得恨不得死而複生。她的寶貝被一群麻木的人像木偶一樣隨意擺弄,她多年的心血被人棄如敝屣,她的平兒往日紅潤的小臉也變得一日比一日蒼白了。
    然而母親在天上的悲傷祈禱沒有召來天使,與之相反,惡魔循跡而來。
    就在陳平入住孤兒院的第五個月,四個大男孩攜手闖進了這個孤兒的牢籠,他們微笑著走進院長的辦公室,又微笑著走出,繼而便參觀起這個巨大的籠子。像四隻有備而來的狡猾而又凶殘的野貓,拿著鑰匙踩進鳥籠,眯著眼睛上下打量著一隻隻天真懵懂的鳥雛兒。
    這四個大男孩都是17、8歲的模樣,衣著普通,長相平凡,一入人群便消失不見,勾起唇角卻使人心裏發寒,說不出的詭異。
    他們來時恰逢孤兒院嚴格規定的午休時間,很多孩子不敢說話,躺在床上偷偷玩自己的手指頭,偌大的孤兒院空蕩蕩的一片死寂。窗邊的陳平睜著一雙黑眸平靜地躺在床上,幾個扭曲的身影顯現在髒汙的磨砂玻璃上,愈行愈近。
    四個大男孩在幾個緊挨在一起的大型宿舍隨意地進進出出,時不時蹲下身來仔細察看某一個睜大雙眼的孩子,冰冷的雙手在他們稚嫩的身軀上細細摸索。所有人都安安靜靜地躺在自己該呆的地方,靜靜地聽著遠遠近近的腳步聲和自己與同伴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每一個孤兒都渴望親情,在偶爾外人來訪的時候竭力表現自己,希冀天降好運能憑空得到一個家庭,然而這一次不同,孩子的感覺通常是最敏銳的,他們此刻看起來極為緊張而恐懼。有個小姑娘死死地抱著弟弟,用力捂著他的嘴,如果可以,她甚至會連他的眼睛也一起捂上。
    “嗨,小家夥們,你們誰願意跟我走?”四人之一忽然停下腳步,笑眯眯地看著他們。他有一雙看起來十分溫暖的湛藍色眼睛,神態語氣都相當溫和。
    然而回答他的是一室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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