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瀚海波瀾起深宮 三十二回 亂紅飛過秋千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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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府張燈結彩,大紅燈籠早就掛在門前。帖子早就放了出去,申時時分,陸陸續續便有人來。蕭啓到的時候,魏王府的園子裏頭已經頗為熱鬧了。隻見那一院榴花照得人滿麵紅光,竟是樹樹如火,朵朵如霞。園子中均是朝中四品以上的大臣,蕭啓緩緩行來怕是聽了不下百餘聲“慶王爺”。
蕭啓隻覺得出京一趟鬆了緊繃的心神,這麵上都要笑僵了。打起精神,慶王爺依舊堆著笑,語氣親和,端的是將這天家子弟的精氣神用到了極致。主宴設在魏王府的雨花閣,這雨花閣設計得精巧,共有五層,整個樓子連上金色琉璃頂有六丈多高,房內雕梁畫棟,擺著各色蘭草水竹,清雅富貴。蕭啓好不容易來到雨花閣,上了二樓主宴席的位置,卻不見蕭澤,隻有王妃一人在招呼賓客。雖然不見蕭澤,心中有幾分疑問,卻是也生生壓住。隻將禮物交予管事的收了與王妃問了好,便進了花廳。
花廳裏頭極為寬敞,隻放了一張頗大的紅木圓桌,主位那邊有一架百鳥朝鳳的紅木鏤空屏風,四周放著蘭架,滿室馨香。
太子還未至,兄弟幾個隻有齊王、晉王到了。蕭啓麵上笑容不減,卻又往裏頭加了幾分親厚,給兩位兄長見了禮方才在挨著門口的圓凳上落了座。齊王一身儒袍,貴氣之中帶了三分風雅,笑道:“沒曾想你卻能趕回來。”
“這吃酒的好事當然不能落下!日夜兼程,為的便是這一天的好酒,”蕭啓瞧了瞧這宴席的安排,“這圓桌比分席好,咱們這樣坐還活絡些。”
看著蕭啓麵上那親厚的笑顏,想來他還不知道豐彙銀號一案已經水落石出,也還不知那幕後主謀。蕭慎權衡利弊,斷沒有在人家壽宴上說朝事的道理。隻將那酒壺擱到蕭啓麵前:“這裏有好酒,且潤潤你的嗓子。”
蕭啓自斟了一杯,一仰脖,便是已經下肚。
“瞧你這般急,待會兒喝醉了可把那碧蘭春都便宜我們了。”蕭慎指著蕭啓笑道。
“弟弟就是醉了也要將那碧蘭春喝盡了,”蕭啓笑著給蕭慎、蕭承杯子裏麵都斟了一杯,“弟弟一人獨飲很是無趣,兩位哥哥怎麼隻看著,讓弟弟好生緊張。”
蕭承笑道:“我倒瞧不出你哪裏緊張,隻覺得你想拉我們一同醉酒是正經。”
放下酒盅,就見蕭毅、蕭哲跨進門來。兄弟幾個湊在一起說了一會子閑話,才見一道墨綠人影跨進門來。
見到蕭澤,蕭啓急忙將人拉了坐下,笑罵道:“你這壽星,當得好不稱職,我等都喝了一壺,你才進門。莫不是故意逃酒吧!”
蕭澤笑著回話道:“弟弟說的哪裏話,就是在書房小睡了片刻,大夢醒時,日已遲遲。故而來晚了。”
蕭啓見他眉目之中有幾分涼意,忙關切道:“是不是睡時著了涼,哥哥的手指竟是冰的。”
魏王笑道:“哪裏就受了涼了,不過是壓住了,血氣未通,過上片刻便好了。”
這時聽得樓下賓客給太子齊聲見禮的聲音,眾兄弟急忙起身,在花廳之中站好,隻見一道秋葉黃的身影進門來,便要行禮。蕭胤見眾兄弟都到齊了,急忙道:“今兒是魏王的生日,便不須這些虛禮了,咱們兄弟也幾月沒聚,借這壽宴鬧鬧才得趣。”
眾人落座,那正對著雨花閣的戲台子也開了鑼,唱的是《麻姑獻壽》,蕭澤拿起戲單子遞到太子手中道:“殿下也點兩折戲吧。”
太子點了一折《普天同慶》,本子在眾人手裏轉了一圈,蕭啓點了《大鬧天宮》,蕭澤卻是點了一出新戲《牡丹亭》。
吉時已到,旁邊園子裏頭響了一陣長炮,算是開宴。
這圓桌雖然頗大,待菜一上來,便是顯得小了。幾杯酒下肚,桌子上的氣氛便也活絡開了,當真如同尋常富貴人家的子弟一般,笑鬧成了一片。
“魏王今日是壽星,定要贈我們一點東西,將這福氣讓咱們都沾染一點,”蕭胤夾了那魚香茄子,放入口中細細嚼了,笑道,“若送得不好,就要罰酒。”
蕭澤似乎早有準備,含笑應了,卻道:“我今兒醉了,現也寫不出什麼好字來。不過前些日子便早就寫在紙上備著了,待會兒散席以後,大家拿了回府悄悄拆開看吧。”
魏王蕭澤的字畫向來極好,特別是那一手瘦金體,連皇上都誇是風骨錚錚,如利劍,如快刀。
蕭胤心裏自然是高興的,卻裝作惱了的樣子,笑罵:“魏王倒會偷懶,先罰酒三杯,我們再收你那福氣。”
蕭澤也不推辭,一氣飲了三杯。
蕭承見他喝得痛快,便知這人是將滿腔愁悶藏在笑顏之下。心中泛起一絲苦澀,隻把那人最愛的清蒸鱸魚,夾了一塊放在他碗中。蕭澤眼中流轉了一圈,不動聲色將那魚肉夾出,放在桌上,笑道:“這魚來得太晚也太過清淡了,怎麼能壓得住我這滿腹烈酒?隻把那蒸得極化的肘子給我一塊便是。”
這話讓晉王聽了不是滋味,而其餘人隻當他多喝了幾杯,說起醉話來了。
蕭啓手快,急忙將那肘子連皮帶肉夾了一塊送入蕭澤碗中:“壽星有命,怎敢不從。隻盼能賞弟弟半個壽桃,沾沾福氣吧。”
“好個乖精的猴兒!”蕭慎笑道,“你倒是嘴快,先把最好的東西占了。”
又在桌前鬧了一陣子,蕭澤又飲了幾杯,推說歇口氣,饒他去對付一下三急。魏王逃席,眾兄弟也不甚在意,依舊笑鬧。
蕭澤獨自出了廳堂,那鏤空雕花木門將那宴席上的嘈雜之聲掩去不少。蕭承也尋了個借口追著出來。見魏王滿臉紅霞,靠著拐角處的廊柱吹風,心中一鬆,緊走幾步便去攙扶。蕭澤見他來扶,還未近身,便隻手推他,道:“去。我又不曾喝多,何須你來攙扶。”
說完,魏王自己搖搖晃晃邁開了步子,路上有人想來攙,也被他盡數攆開。蕭承隻覺得生受了一個冷巴掌,心裏頭一陣孤寂無奈,隻得任由那人一個人歪歪斜斜地去了。那道墨綠身影飄搖著轉了一個彎,便消失在視野之中。
借著酒,蕭澤上了雨花閣的屋頂。六丈之高,足能鳥瞰園中美景。夕陽播輝,在魏王臉上刻出一片明暗。
今日見蕭承,蕭澤氣血難平,恨不得將其剝皮啖肉、飲血挖心,最後再將那骨頭也磨為灰,就著烈酒咽下才覺舒心。狠話還未出口,卻又擔憂果真應了,又如何是好。一腔愛恨婉轉,隻覺得此生有愛已是大錯,隻求一個解脫。
質本潔來還潔去,一抔淨土掩風流。
站在屋頂邊緣,蕭澤張開雙臂,閉上雙眸抽盡了全身氣力喊道:“今生來世,黃泉碧落,隻求不見!隻求不見!”
眾人推杯換盞之間,仿佛聽到魏王的聲音。幾個兄弟放下筷箸,抬著頭聽了半晌,卻又是那戲台上的聲音了。蕭啓八品的武功底子,到底耳尖,心下一驚,就轉身去看,隻見一道墨綠的身影從廊前掠過。慶王爺暗道不好,真氣一運,便朝著那道身影撲過去。就在這一念之間,園子裏的戲台上的《牡丹亭》忽然跑了調;宴席上的賓客霎時落了杯盞。
蕭澤宛如一片樹葉從雨花閣頂上飄下。涼風呼呼,一聲悶響,濺起一片亂紅,染了一片青磚,驚了兩架秋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