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節:決然立誌,惜惜話別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7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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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瑾是天近亮時才回到竹屋的。
    昨夜先生一席話,聽得她怔愣了許久。現在就走?真的可以嗎?
    既然這具身體是劉繇的女兒,劉瑾也自然關心刺史府的事情。她兩歲時,那個被抱過來頂替她的男孩不慎溺水身亡。不過據石鈺的一位在刺史府做門客的人說,他是被大夫人發現了身份要去揭發,被三夫人,也就是劉瑾的母親推入水中淹死以消滅證據了。聽聞此事劉瑾有點疑惑,她覺得那個柔弱的女子不可能殺人,想來也是那個叫春梅的丫頭幹的。
    成長的這幾年中石鈺也曾問過劉瑾要不要回刺史府,劉瑾一哂:“先生是想我恢複女兒身,從此呆在刺史府內學女紅刺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嗎?”言罷還打趣一句:“先生這麼想趕我出去,莫不是今年地裏少收了米糧?”弄得石鈺哭笑不得,也不再提讓劉瑾回去的事。
    而現在,先生又提及了,卻是以這一種口吻說的。這分明是打定了主意讓劉瑾離開。
    那該離開嗎?
    毫無疑問劉瑾是希望離開山穀的。十年苦學,她也並不知道自己胸中究竟有多少乾坤,是真有真才實學還是隻是紙上談兵。她急於出山試試自己真正的能力,看看究竟能不能成為一方豪傑。並且亂世已分,天下英雄逐鹿中原,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就在眼前。值此時機,劉瑾怎能不心動?
    可是當先生真正說出這番話時劉瑾卻有些遲疑,現在就走?等幾年不行嗎?想到這裏她又是一笑:方才還想著若是再過幾年,建功立業的機會又去哪裏找尋?
    也許,自己是該走了。
    劉瑾抬頭看著中天明月,歎上一口氣,回到房間。
    清晨,竹林灑滿了一層初晨的金光。
    石鈺靜靜地站在一幹人麵前,也不說話,隻是淡淡看著石秉等人議論紛紛,誰也不知道先生近日叫眾人來是幹什麼。石秉試探的看了看父親,見父親一臉深思便止住話頭,而石鈺的幾位至交好友卻略帶不滿的掃他幾眼,卻不多言。誰都知道石鈺平時灑脫不羈,今日叫眾人前來,必有要事相告。
    這是竹林中響起一陣腳步聲,還伴著佩環鏗鏘,清脆悅耳。竹葉刷刷抖動,分竹顯出一條道路,眾人一驚,看到一位白衣少女出現在竹林之外。雙鬟淺挽,不施粉黛,少女的麵色清俊淡雅,腰間玉佩晶瑩流轉,白裙拖地,身姿卓然。
    看到此景,麵色肅沉的石鈺也是一怔。
    石秉最初從怔愣中回過神來:“子……子璃?你……你怎麼……”結結巴巴卻說不出一句話。他自是知道劉瑾是女子,不過劉瑾從來不穿女裝,他也從沒想到女裝的子璃是如此的俊秀淡雅,清美難言。
    聽到石秉的話,眾人才紛紛議論開來。“她就是子璃?”“怎麼是個女子?”“就說子璃平日有些柔美,可不想女裝如此動人!”“可她平時並無一點女兒之態。”……
    石鈺聽到眾人議論,便咳了幾咳。“眾位——”石鈺大聲說道,眾人的議論聲停止,“今日叫眾位來,便是想告知大家子璃將要離去之事。”一言剛落,眾人又嘰嘰喳喳議論開來,“過得好好的為何要離去?”“是啊,山間如此美色,又無烽煙戰火,一個女兒家出去做什麼?”……石鈺的好友則是哈哈大笑過去拍著石鈺的肩膀:“哈哈!我看是你的竹林不夠清秀,才讓子璃一定要去找一片更好的吧!”
    石秉一臉急切的衝到劉瑾身前:“子璃,你要走?為什麼?山間不好嗎?你為什麼不留下來?為什麼也從來不曾聽你說起過?對了,是父親讓你走的是不是?你要不想走,我去求父親,你一定能留在這!”
    劉瑾輕輕一歎,雙目微斂:“德之兄,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我也是昨日聽了先生的話才知道,原來我想離開已經很久了。此間緣由,我,之後會細細為你道明。”言罷聲音微哽,頭低的更深。
    “不,不會的!”石秉已顧不得什麼男女之禮,握住劉瑾的肩膀就是一陣搖晃,“你之前從來沒有說起過。你怎麼能,怎麼能現在就走?!你不能……”話語突然一段,眼中卻湧出無限痛悶無奈。
    劉瑾輕輕推開石秉的雙手,又是一歎:“我想走已經很久了,隻是一直並未說明。今日……我承認是有些突兀,個種原因,容我日後道來。”說罷轉過身去,不忍再看石秉的臉。
    “眾位——”劉瑾清越的聲音響起,“瑾有一言,今日欲告知眾位。”
    聽聞此語,四下歸於平靜。
    “瑾,本是家中棄嬰,幸得先生相救,帶回家中。此等救命之恩,恩同再造!”說罷向石鈺深深一福,“這一禮,謝先生救命之恩。”
    “先生及眾位養我於此,供我衣食五穀,此間深山幽穀,養我於山川之畔,護我於亂世之中。養育之恩,沒齒難忘。”言罷又是深深一福,“這一禮,謝先生及眾位養育之德。”
    “詩書萬卷,兵法修列,劍拳槍法,先生傾囊相授,眾位叔伯勤加指點,各位兄弟間或切磋。天下萬事萬物之理,全靠眾位提點想攜。授業之恩,不敢言背!”又是深深一福,“這一禮,謝諸位授業之行!”
    三禮過後,劉瑾直起腰身,“如今天下已亂,瑾身家複雜,不敢委身藏於此處,恐累及諸位,到時不但無以報恩,反是以怨報德。今日瑾於眾位麵前,願明離穀之誌。天地廣闊,瑾自當尋一處良土,以安吾身!”
    清越的聲音在山穀間回蕩,眾人聽後,竟是久久不言。
    石鈺最先打破了平靜,他輕咳幾聲,說道:“子璃,自我帶你回家,你入山中已經十年。如今你已習得經史典籍,文武六藝。今日你當著眾人的麵明此心誌,心存離去之意。如此,三日之後竹林外,為師為你設酒餞行。”
    劉瑾轉過身麵對石鈺,深深一躬,烏黑的頭發在麵頰兩側垂下,聲音卻同樣清越鏗鏘:“瑾謝過先生!”
    這便要走了?
    眾人愣愣的看著這一幕。今日在這裏的人,無不是在此地居住多年的,他們早已習慣了這麼一個時而精靈古怪、時而聰明睿智的小小少年的存在,習慣了她每天清晨練劍清歌、晚間撫琴長嘯,時不時小小的惡作劇和嬉皮笑臉的辯解。便是石鈺的好友,也時常指點劉瑾的武藝文采,與她早有師生之誼。如今突然發現這個英俊少年其實是個女子已經夠令人吃驚的了,現在居然又說她要走,怎不令人怔怔然。
    這,今天的驚訝,為何如此之多啊?
    石秉更是一臉不能接受,他照顧著劉瑾長大,自己又無兄弟,早把她當親妹妹一般看待。十年的兄妹情誼,如今劉瑾卻說走就走,讓他怎能坦然麵對這一切?
    劉瑾看著啞口無聲的眾人,輕輕歎一口氣:“隻是,今後瑾孤身一人漂泊在外,世事險惡,必不能作女子裝束。因而請各位勿要向外透漏我是女子一事。”言罷又是一禮。
    眾人連忙點頭:“那是自然。”
    “如此,瑾先回去收拾行裝了。”劉瑾見此,也不多說,輕提裙袂回身離去。
    三天裏,劉瑾一邊收拾行李一邊向眾位長者拜別。隻是她一直沒得空見過石秉,那天竹林別過之後,石秉就一直將自己所在房裏,除了送一日三餐的老仆不見任何人。
    也許,自己是該去看看他了。第三天黃昏,劉瑾站在窗前想著。她走到門前便要出去,打開門卻發現石秉已站在門前剛要叩門,兩人的手指不經意間碰在一起,石秉隻覺得自己心頭一顫,忙收回手去。
    “我——”劉瑾看到石秉,聲音低清,“我正要去看你。”
    “我知道。”石秉深吸一口氣,聲音平靜無波,“看來,我也該和你話別了。”
    “德之兄長,我,其實我不是故意要一下子提出離開的。”劉瑾看著石秉波瀾不驚的樣子反而有些慌神,“我隻是,隻是……”說到最後,又不知怎麼解釋。真是的,自己先前想好的那套說辭,怎麼麵對著石秉一句話都想不起來。
    “我知道,你不用說了。”石秉淡淡一笑,卻透著幾分落寞,“三天裏我想了很多,是啊,幾天前你還問我誌向如何,那時你已經留露出出山之念,隻是我太蠢笨竟然沒有察覺。”自嘲一笑,又說,“是啊,我的誌向隻是隱居山林著成史書,可是我卻忘了,我的子璃,自小就聰明過人,更是文武六藝兵法韜略爛熟於心,你的抱負,自然是宏大得多,怎能是我這小小心願可以比得上的。虧我還妄想與你一生一世相伴於這竹林中,豈不可笑!”
    “一生一世相伴於竹林?”劉瑾喃喃。她抬起頭看著自己這位兄長,德之五官平常,初看並不引人注目,但看得愈久,便發現他眉宇之中透出一股清傲之氣,如他的父親,隻是少了幾層不羈。麵前的石秉,便是在這一層清傲之氣的籠罩下,一雙淡雅的眸子,久久凝視著她,似是要把她的麵貌深深刻進腦海裏去。
    難道,德之對自己的情分,比自己預想的要深這麼許多?
    “德之兄你別這麼說。我隻是……”劉瑾心中又是一酸,“德之兄,人各有誌,你的誌向也一樣是開萬世之基業,流萬古之功名。而我,我不知如何給你解釋。隻是我已經錯過一次機會,這一次,我不能,不能再錯過了……”
    石秉看著麵前的女子,低垂著頭聲音微哽,心中升起一片不忍。她是如此在意自己的麼?可是既然如此,為何執意要離去,為何之前也不說一聲!這三天他在房中茶飯不思,滿眼都是那天她女裝白衣的身影。她要走了,曾經十年的朝夕相伴,自己看著她從嬰兒長成少女,那些歡聲笑語竹馬青梅,終是回不來了。他的心沒來由的一陣疼痛,直到此時他才發現,原來那個女子已經深深地刻在他的生命裏,忘之無力,抽之痛徹心扉。
    他知道自己天資平平,一心想以著書立史以為己任,隻是想終生遊走於山林之間過平平淡淡的生活。可他卻直到現在才發現,他的她,原來心智如此宏達浩瀚,原來她是如此的雄心勃勃,誓要建功立業縱搏人間。
    待到那一日,待到她站在天下峰頂,扶搖直上九萬裏之時,站在他身邊的又是何人?那時自己更渺小的如一粒沙塵,怎能仰視她日月之輝?
    罷了,罷了,自己既然留不住她,自己既然無法阻止未來的行進。那便趁著她還在好好看看她,讓她的麵容在自己的記憶中停得更長久一些,就讓曾經的一切和眼前的她,在這黃昏中時光裏,伴著自己的一聲吧!
    多年之後劉瑾回想起那個黃昏,才恍惚想到,那時的德之兄,也許對自己已經有了男女之情了吧!隻是那時的他和自己並不知道情為何物,最後的那份愛戀還來不及說出口,便已被殘酷的現實葬送於那份滾滾紅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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