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小女 第十二章 暫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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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在一處人極為稀少之地將陳驍的遺體焚化了的,當火光驟起的那一刻,方屹似乎不能控製自己就要往前衝,站在他身邊的柳嫣即刻拉住了他的臂腕,“你這是做什麼!”他眼中閃過各種光,那股戾氣,那股狠絕,似是要將人神吞活剝。他們之間的感情,竟好到了這種地步。。。。。。柳嫣沒有兄弟姐妹,自然是無法體會情同手足是何等感覺,隻感如今方屹眼如針芒,渾身顫抖。
“你即使把火撲滅了,也不能讓他睜眼。”她靜靜開口,話語雖殘酷但卻是事實。“但至少能留他屍骨,何必焚燒成灰燼!”他振振有聲,銳利之光直逼立於一旁的賀淺。殷紅火光投射在賀淺麵目上,忽明忽暗,看似波瀾不驚,可隻一眼,柳嫣便明白他比誰都澀然。“在此地將他焚燒帶回骨灰,那是不想他的在死後屍骨在路上還要顛沛那麼些時日。”她直視著方屹的眸子道,“他生前遭受過殘酷的對待,難道死後還要忍受肉身腐化之苦?即使留下的隻有灰燼,也好歹是個念想。”
方屹不語了,隻是雙眼直直盯著火苗將陳驍的整個人吞沒,火光中倒映出的是兒時的初次相見,是這十多年來跟在賀淺身後互為扶持的畫麵,他性格溫和如水,卻坦蕩若朝陽,如果不是北煜的人,也不會。。。。。。燎亮的火漸小,最終化為煙灰,被風帶走。賀淺步履沉沉,上前將陳驍的骨灰收緊圓形的白瓷罐中,隨後蓋上。此一刻,他心下暗誓,昨日陳驍之苦,他日必將十倍、百倍奉還!捏緊手中的骨灰罐,他背過身,踩著腳下青草一人獨自離開。方屹欲尾隨其後,柳嫣伸手攔他,“痛的不會是你一個,讓你家公子靜靜或許更好。”
方屹詫異地望著柳嫣,半晌動了動嘴,“你。。。。。。”卻沒有了下文。她知曉他定認為她管的過於寬泛,隻是此情此景,見到賀淺忍而不言的摸樣,她無法不提他說話,或許他並不知道她的心思,也不需要,但那不打緊,就像小時候拚命去救落水的麻雀,將它沾濕的翅膀弄幹,在身邊細心嗬護,自以為對它盡心盡力,卻不在乎它向往的是什麼。
次日,京都涼州竟來飛鴿,腳下裹著一封信箋,打開一看,似要奪人呼吸。賀老爺賀子期大病不起,自半月前便臥病在床,病情來勢洶洶,衣食都不能自理,多靠下人打點。賀淺攥著手中的信箋,半晌都未說一句話。他冰淩一般的眉梢未曾放下,信箋從手中飄落,方屹不禁問道,“老爺?”
“別問,我們回涼州。”回涼州三個字滾落而出,頓時清空了在一邊抓藥的柳嫣的思緒。她知他身負任務來青門,早晚都要回去,他是屬於湛江之南的,塞北之地難以留住他的腳步,可如今聽他親口說出回京都,不免還是手抖了一下。
她低頭苦笑,他家中急事,他坐如針氈本就該日夜兼程,又為何如失落?說到底,她已經將這些時日刻在了心裏。吸了口氣,緩了一下自己,她將秤砣上的草藥取下塞進紙袋裏,剛要動手,一隻手按住了她,“嫣兒,你抓錯拿了。”
她低頭,這才發現將鹿茸與芒硝混在了一起。“你怎的這般魂不守舍?”柳朝雲注視著自己的女兒,她逃開自己爹爹的目光,背過身將抓錯的藥放好,“我隻是這些時日沒有睡好。”柳朝雲歎息,“你和你娘年輕的時候一個樣,有什麼都藏著掖著,倔強!”他幫著收拾了一下櫃麵才道,“剛才我在外邊看見他們急匆匆去後院了,是因為這個嗎?”
“他們可能是去收拾東西了。”柳嫣猝然轉身,“爹,南麵的風光真的獨好嗎?”柳朝雲聽她這麼問,先是一怔隨後道,“是呀,好些年沒回去了,都不知道變成什麼樣了,要說沒有一點想念也是假話。”他看著她發亮的眸光,輕聲問道,“嫣兒,爹問你,你想跟著爹去嗎?”空氣中寂靜無聲,柳嫣心頭一跳,隨後聽到自己堅定的回答,“想。”
“好。”柳朝雲點頭含笑,似乎這一笑包含了濃濃的釋懷,“既然如此,明日陪我去給你娘上柱香,同她再說說話。”
此時賀淺與方屹已經收拾妥當出了院子,賀淺站於柳朝雲身前,一個作揖,“先生,涼州來書,家父身體有恙,我和方屹必須先行一步。”他頓了頓再開口,“這些時日多謝先生的照顧,隻是我恐不能完成上的旨意勸服先生,也是我無能了,先生喜歡避世隱歸,許是心裏自有思量,我也不能強求。”他身上袍紋纏繞上手,“望先生保重。”
柳朝雲勾唇一笑,“你等等。”賀淺抬眉等他開口。“告訴聖上,我願。。。。。。歸順。”一旁的方屹幾乎是不可置信地吸了口氣,眼睛都亮了,“先生可是當真?”柳朝雲皺眉,“我從不虛言。”賀淺麵上表情倒是淡定自若,仿佛這樣的結果他早已了然於心。
賀淺剛想轉身,卻又回首,“先生可有話。。。。。。要我帶與家父?”柳朝雲蹙眉,筆直站著不說話,賀淺也不逼他隻是等著,許久之後,柳朝雲背過身,揮了揮手袖袍,“去罷!”他還是放不下當年的那個心結,縱使時過境遷,一身傲骨如他,卻還是沒法完全釋然。“我明白了,先生保重。”賀淺了然,眼睛一移,掃過柳朝雲身後的柳嫣,隨後禮貌性地點了點頭,就叫上方屹,二人疾步出了醫館。柳嫣隨著柳朝雲跟在他們身後,見醫館門口青馬黑駒並排而立,顯然是備好的回程之馬。
賀淺懷抱陳驍骨灰,利落翻身上馬,馬蹄輕揚,迎風招展,他整個人與座下那匹黑色駿馬是如此相襯,身形姿骨硬朗,矯健而躍,便已揚鞭而下,如風般疾馳而去。他們的身影漸行漸遠,地麵的震動也歸於平靜,揚起的風沙落在地上,一切都是如此的清寧。柳嫣直愣愣站在那處,過了老半晌才驚覺手中所捏之物已是滾燙萬分。低頭展開手掌,那塊流蘇玉佩躺在那裏,“淺”字清晰莫名,更為扣出她惆悵之感。
本是打算還予他的,怎料每次都橫生意外,方才她本是打算物歸原主,可是就這麼望著他離去,直到最後一刻都沒有開口。腹中似有萬般話語,卻終究因他一個輕飄的眼神所壓製下去,那些在大漠中的時日,可能已是她無法忘卻的烙印,可對他而言呢?似乎不過是在他記憶中吹皺一灣清水,攏起一層沙霧而已吧。
“進屋吧,風大。”柳朝雲拍了拍她的肩背,她回過神,跟著他進了屋。
二馬並馳漸行出青門城,上了嘉玉古道,賀淺淡淡道,“方屹,你有什麼話就說吧。”方屹一頓,未料到自己的神色被賀淺掌握得如此精準,他猶豫片刻,“我不知當講不當講。”賀淺側目望了他一眼,“你何時這麼婆婆媽媽了?說。”方屹吸了口氣,這才道,“我總認為陳驍不該死。”此言一出,賀淺拉住韁繩停下,沉目而言,“什麼意思?”
“你與柳姑娘出青門尋解藥,陳驍前幾日一直脈細穩定,柳先生每日三次定時把脈探視,未曾間斷。”他眸中忽起駭然之色,“可就在你們回抵青門前兩日夜晚,已經過了子時,可卻見柳先生入陳驍的屋子,我見他半盞茶功夫出來也沒有疑心,當是以為他不放心,可第二日,陳驍便狀況不濟。”他見賀淺眼中一片粹黑,便沉默著沒有說話。賀淺斂了眉光,“所以說,你是在懷疑柳朝雲?”
“我不敢下次斷言。”方屹垂眉。賀淺聞言冷哼,“不敢?你若不敢,怎會對他疑竇重生到將情緒如此擺在臉上的地步?實則你覺得,就是柳朝雲暗中做的吧?”方屹吸了口氣,“公子!我。。。。。。”隨即他輕歎一聲,“是我多慮了,上如此器重柳先生,定是信他的為人氣度,我不該懷疑。。。。。。”賀淺拉開韁繩打斷他,“你沒錯,任何人都不該隻看表麵。”方屹疑惑地望著他,“那,公子覺得?”
他眸深半寸,“我說過,陳驍所遭受的,他日都定當十倍奉還,不管對方是誰。”即使是柳朝雲又如何?若真是他做的手腳,以賀家在朝中勢力,奈何不了他?陳驍之死,他內心憤然卻無可排解,儈子手定是要付出代價。若方屹所言是真,那柳朝雲與當日擄走陳驍之人又是什麼關係?當年盛傳柳朝雲勾結北煜之事,恐怕也不是誣蔑。他眼底一澀,有太多需要解開的答案了,若迷霧纏繞在心間。
方屹還在愣神,卻見賀淺已經揮鞭,黑馬似箭直射出去,便定下心神,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