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季-隻要向著太陽,心就不會枯竭。-  長歌當哭(上)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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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26
    離開她的第一秒他就後悔了,他想轉身去敲門,把碧狼之瞳還給她,請求她的原諒,然後追隨她一生一世,用全部的生命去保護她直到她說離開。
可是公寓的門上爬滿了帶刺的藤蔓,妖冶的花抖落鮮豔的粉紅。這是蝶蘿對契約者自發的保護,警告他快點走。這次反悔,極有可能讓她墜入魔障的深淵。
“我是勞倫斯,絳虎的領頭。我來和你談一筆交易,無需太多疑慮。”隊伍前方的絳虎一團和氣,人類的語言直接傳入頭狼的腦海中,“我想接管這群碧狼。”
古往今來有很多這樣的先例,頭狼幾乎要不假思索地答應了。對沒錯體內幾千幾百年遺傳下來的血液驅使他完成命運賦予的使命,可是去他媽的命運,重要的是結果而非過程。注重過程隻是失敗者無謂的借口或者成功者洋洋得意的炫耀。他不屬於其中的任何一類。好在僅存的理智沒有讓他立刻點頭。頭狼盯著眼前的獵物,咽著唾沫,謹慎地說:“我需要保證。”
話音未落,一個血紅色的誓言陣法從地底騰起,圖騰上的花紋扭曲著排成幾行歪歪斜斜的字。
“我會讓所有碧狼心甘情願聽我調令,遷徙途中所有碧狼排在虎群前麵。到達目的地解散為止不會發生任何雙方的惡意鬥毆事件,保證待遇差別在雙方接受範圍之內。”
頭狼那雙綠寶石似的雙眼冷冷地最後瞟了一眼勞倫斯,雙方血落,誓成。一個印有碧狼標誌的徽章落在勞倫斯後背的皮毛上。他發出一聲不解的低吼,條約裏並沒有這一條。
“抱歉,那是我私加的條款。”你有你的讀心術,我有我的障眼法,“這樣,碧狼會把你當做自己人,絳虎也認為你是中立方,便於管理便於管理。”頭狼微微笑著,“從此就拜托你了。”頭狼轉身脫離狼群,爪子刨過地麵上濕軟的泥土,朝反方向狂奔看,他沒有聽見身後的勞倫斯飄逝在風裏的輕微的歎息,“我多羨慕你……”
循著來時的腳印,他在森林裏急速奔跑,一路上不知驚起多少麋鹿和野兔。他多恨自己沒有去學瞬移,好能立刻到達櫻珞身邊,隻能奔跑,不斷地奔跑,腳下生風。他竟不知道自己會如此想念,穿心的想念。
B25
你覺得,夢,是由什麼構成的呢?
是記憶深處無盡的思念,還是欲望的無限渴求?
如果是思念,他為何他從不記得那樣一個模糊的背影?
如果是欲望,夢中的倩影為何又像是觸手可得?她模糊的五官,又軟又長的黑發,幾乎可以握在手中,猛虎細嗅薔薇,她的體香。
厲野被手機鈴聲吵醒。殤執,他的老板。厲野懊喪地倒回被窩,可惜,已經接通了。眼前的立體屏幕上出現殤執的臉,“神啊!能不能不吵我睡覺!!!”厲野不耐煩地抱怨著。
“不敢不敢,你已經睡了58小時27分了我真害怕你在床上生根沒給給澆水。”殤執大聲說,隱隱透著興奮,那種即將大幹一場而且胸有成竹的興奮,“你去幫我抓個人回來。”
“隻要活捉她一個?太簡單了!簡單的好無聊。”厲野掛了電話,轉頭望向枕邊人,溫柔地笑了,在那人額前印下早安吻:“我很快就回來。”
冷淡地瞅著眼前嚴陣以待的男女,厲野心生不耐,自己隻是個跑腿的,早點辦完事就可以回家洗洗睡了。那個男人缺了一條胳膊,站在女人前麵,那個位置,那樣的姿勢,隨時可以犧牲自己換取身後人的平安。
身下騰起一陣水霧,心裏冷笑,普通人還想和魔族戰鬥,會不會太愚蠢了一點?
“叮!”
一聲脆響,一根鋼釘穿透七冷雁的身體釘入Nina的手掌中,固定在半空中,阻止她變成一團黑影。
“叮!”第二根鋼釘,釘入Nina柔軟的腹部,新鮮灌輸的力量令厲野躍躍欲試,雙目變成漂亮的藍寶石般的顏色,燃起殺戮的火焰。七冷雁被圍在水霧的詭異陣法中,強行撞開陣法時全身上下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厲野單手一揮,強硬的,不可抗拒的力量迫使七冷雁沉沉向下墜落,
下方是深不見底的大裂穀,一百多年前魔女審判遺留的傷痕。
Nina同樣毫無還手之力,隻能眼睜睜看著七冷雁枯葉一般消失在視野範圍內,不驚不怒,極為疑惑古怪的眼神:“你對他做了什麼?”
厲野微微蹩眉,瞥了一眼下降下降下降的渺小的身影:“大概就是把他摔死了吧,嘛,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死了?”Nina張大雙目,目眥欲裂,眼白上布滿血絲。
“什麼叫——死了?你憑什麼殺掉他?小七做了什麼需要你這樣趕盡殺絕?我們本來都說好了先結婚我再去死,你看啊,他像我求婚我都答應了!”Nina認真地控訴著,生怕厲野不相信似的,舉起左手撕裂了盯住的皮肉也毫無知覺。無名指上套著一個小小的,銀色的指環。厲野露出不耐煩的神色,魔族殺人本來就沒什麼理由,卻沒有打斷她。Nina連眼淚都流不出來,猩紅的雙目泛著同歸於盡的絕望:“就不能給條活路嗎?他做錯了什麼我又做錯了什麼?我又不是自願要變成什麼狗屁鑰匙的,我隻想好好和他在一起為什麼你們總是要這樣逼我!”
她不甘心啊,為什麼要作為一個異能者出生?她可以忍受黑暗童年帶來的所有的恥辱,至少能換得一個真心相愛的人。可她不明白為什麼要肩負這樣一個悲催的身份。她才二十多歲還沒有成家沒有自己的孩子還有那麼多美好的事情沒有體驗過為什麼那麼多人都要把她往絕路上逼?!
“呃……其實也不能太肯定,奇跡發生沒有死成也說不定呢?你也不用太傷心,看看我,姐姐死了我不也照常活下去嗎?”厲野蹩腳的安慰在Nina聽來是火上澆油的嘲諷,她所有的精神都快崩潰了,絮絮叨叨地念著:“開什麼玩笑你才不是厲野呢。你是魔你是披著羊皮的狼你怎麼會懂!”她被厲野固定住不能動彈,從一開始就不是他的對手,Nina心裏清楚。身後的水霧聚成一個十字架,鐵鏽般的顏色,橫平豎直沒有花紋更沒有半點美感。Nina的手腳被強行撐開,鋼釘接二連三破空而來,一共七根,每一根都貫穿血脈。
“你錯了,我就是厲野,貨真價實。”他臉色陰沉地走向Nina,手中多了一條粗鐵鏈,“我親眼目睹水鯉的死亡,歸順殤執僅僅是為了變得更強以手刃君敘,”他輕輕撫摸Nina的左手,“可惜君敘毫無反抗之意,害我白費那麼大力氣。”他碰到戒指,指尖微微用力,“不過這樣也好。”
不過這樣也好。心底的另一個聲音重複了一遍,木訥的,毫無感情的。戒指碎成兩半,和成串的鮮血一同墜落。
“我本來就是魔。”
我本來就是魔。Nina看著厲野的臉變成完全相同的兩張模糊的輪廓,分來,重合。她漠然地垂下眼,累了,想睡了。
連接了現世和異世的鑰匙,代表死滅的鑰匙居然這麼弱不禁風。厲野將鐵鏈套在她的脖子上,滿意地欣賞自己的作品,像牽條狗似的拖著十字架向殤執複命。
A27
“你好,這裏是圖騰酒吧。”
“聽這個聲音,應該是櫻珞小姐吧。”
“請問你是哪位?”
“我?我是殤執,有件事想告訴你。”
“請講。”
“你們的好朋友Nina,現在在我手裏,能不能勞煩君祀和司瞳過來一趟?我們談個判什麼的。”
“好的,我會轉達。”
櫻珞掛了電話,伸手去夠旁邊的玻璃杯,手抖得不能自持。玻璃落在地上一聲悶響,折射酒吧裏陸離的光,冰水滲入柔軟的地毯。
“身體不舒服?”調酒師Leo上前表示關切。
“嗯……”
“那你先回去吧,我一個人應付的過來。”
“那拜托你了……”櫻珞慘白著一張臉,慢慢走進電梯裏。
酒吧地下室的大門在她麵前緩緩展開。這是酒吧的最深一層,樓上是貯藏的好酒,這裏卻是櫻珞濫用職權的私藏,連君祀都不知道。她給君祀傳了話,鑽進車裏。這裏停放的是最新開放的機甲型軍用越野車。電量是六格,從且曳城飛到米利奈爾至少需要三格電,來回不能保證。櫻珞一咬牙,從暗道駕駛出去。
Nina的平安與否她雖然關心,倒也沒有關心到如此地步,反正君祀會解決一切。如果她沒有聽錯,那麼殤執來電裏的BGM大概是厲野和女人歡快的交合聲。實在太明顯是一個深坑,可是她不得不跳。如果厲野一定要這麼作踐自己,寧可親手把他了解了。
櫻珞急急忙忙在宙斯宮大門口停車,下車沒幾步身邊的一切都變樣了。白皚皚的一片卻並沒寸草不生。翠綠色的野生蝶蘿悄悄靠近櫻珞,還未撲上來享用美食就被一擊打散了魂魄。她記得這裏,清楚的記得,歸彌雪山,最初相遇的地方。
“司瞳和君祀已經進去,可是你來幹什麼?我記得殤執並沒有邀請你吧。”厲野懶洋洋地出現,滿臉鄙夷不屑的神色。他穿著黑色的無袖夾克,囂張地秀出肌肉,在雪地裏尤為醒目,也尤其寒冷。
櫻珞受了點涼意,清醒了不少,堪堪端出一副了然於胸的架子來,回嘴道:“殤執挖了一個洞,我怎麼敢不領情跳下去呢?”
“剛才你聽到的,是音效合成。”厲野勾起薄唇,似笑非笑,畫盡了嘲諷的神色,“殤執說的果真沒錯,你就算聽出來是陷阱也一定會來,莫非……你真的喜歡我?”
“想多了。”櫻珞移開視線,嗬嗬。
“希望如此。”厲野聳聳肩,步步逼近,“殤執喊我殺掉你,既然你不喜歡我,和你打一架應該也不會太無趣。殤執說,你比Nina強許多。”
“他唬你的。”櫻珞不動聲色地後退兩步,拉開距離,“Nina做了很多年的殺手,比我厲害多了。”她認認真真,信誓旦旦地說。
倒也沒見過如此自謙的人,厲野有些感興趣,“隨你怎麼說,反正我很快會殺掉你,不會很痛。”
“劍。”
“啊?”厲野一時聽岔了,想著果然是連殤執都予以半分欣賞的女人,不按常理出牌,臨死之前還能這麼氣定神閑地罵人。
“我的意思是,用你的劍。”
厲野臉色微變,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鮫魔早在遠古時代就用老去的尾鰭鑄了一柄長劍,將劍下的魂魄渡到他們該去的地方:前往彼岸轉生,升入天空成為茫茫銀河中一顆璀璨的星,或者墜入萬劫不複的地獄。
“你怎麼知道,我有這樣一把劍?”
“你說……我會到第幾層地獄去?殺過這麼多人,又沒做過什麼好事,大概會直接打入最底層吧。”櫻珞無視他的詢問,自言自語一陣,伸手,袖中的蝶蘿聚成一把沒有半分秀氣的大刀。她覺得綠色或者粉色太奇怪,就給改了顏色,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或許還比較有看頭。從前厲野給她講溟流族的傳說,順便提到了從禁書庫裏偷偷看來的幾個小故事,包括一把古老神奇的長劍,這些記憶現在還被封印著,鮫魔自然不知道。“可是我怕疼,不想下油鍋,所以不能死啊。”
“鏘!”
黑色的劍,白色的刀,四野茫然。刀劍所及之處無不揚起顏色濃厚的白。風刃割破了單薄的衣服,可櫻珞一點也不覺得冷。她敏捷地躲開一次又一次的攻擊,一場雪崩卻因為兩人大幅度的攻擊而被引發。他們不得不騰空再戰,也不知是誰劈開這一塊岩石,引發那一陣響聲,雪崩一次比一次猛烈,每一招都有可能致命。幻境的結界被打破,外麵的世界一片風輕雲淡,城市浮華的表麵流動溫和的光。
櫻珞的刀距離厲野的頸動脈隻有一寸,她下不下得了手還隻是其次,重要的是她沒辦法下手。刀,斷了,和劍的幾十次碰撞之後,在最緊要的關頭斷成兩截。刀刃落下的時候,劃破厲野的手臂。櫻珞立刻跳開,做足防禦的姿態,也不知道該惋惜還是慶幸。
“我欣賞你的水平,放在從前,沒有人能近的了我的身,更別說讓我受傷。你很厲害了。”厲野真心地讚揚。可惜櫻珞不領情,狠狠瞪了他一眼,足下一點,消失在茫茫雪山裏。厲野握劍的手自然垂下,若無其事的樣子,長劍漫不經心地點在腳邊,整個人尚且儀態自若地站在那裏,雪山像吹了氣的氣球一樣開始膨脹,越來越圓,越來越薄。終於氣球被吹炸了,一陣短暫的暴風雪之後,櫻珞無所遁形。厲野早已揮動長劍直指櫻珞。她突然笑了,不是那種神經質的,狀若瘋狂的笑,嘴角微微上揚,仿佛見到了信仰的神明,久違的戀人,那樣的,丟掉半截斷刀,張開雙臂,迎接刺向心口的劍。
要我的命,給你就是了。
劍身穿透身軀,沒至劍柄。
“不……”櫻珞呻吟著,本能想後退,卻害怕得動不了。血腥味嘩嘩混入風中。她知道那一劍多不了,無論再怎麼努力也躲不了,可是。
“你……不是走了嗎?”
Ulrica比櫻珞高出許多,本該正中她胸口的那一劍擊穿了他的腹部,本應該是致命傷,換做普通人,或者普通的異能者,被鮫魔的劍穿透則活不過十分鍾,可是狼王不一樣,到底能活多久,能不能痊愈,誰也說不準。
“我後悔了。”Ulrica轉過頭,笑眯眯地看著她,盡管額上因為疼痛冷汗直冒。厲野冷著臉抽出劍,鮮血更加積極地往外湧。Ulrica吐掉嘴裏的血,麵前穩住身形,仗著身高俯視厲野:“對不起,珞珞想死,我卻不答應。”
“不要說得好像我放棄抵抗自願死亡一樣好嘛!”櫻珞像個撒謊被識破的孩子一樣抵賴,“我隻是不小心走神了而已!”
“死到臨頭還走神可不就是作踐自己的生命嘛。”Ulrica輕描淡寫地給她堵了回去。
這兩個人到比上一對好許多,每個人看上去都沒有那麼弱,就是秀恩愛太過。;厲野提著劍站在一邊,慢慢地想,手中的劍越握越緊,插手打鬥真是一點禮數都沒有了還這麼理直氣壯,現在的人越活越退化了。
殺掉他,殺掉她,殺掉他們,全部殺掉。
然而Ulrica已經先有了動作,他劇烈一顫,張口噴出大片的血霧,血珠順著嘴角往下淌,一顆一顆落在襯衫上。他的背脊向上拱起,變身的姿態不甚雅觀。厲野正在考慮要不要趁他變身未成時趕緊補上一劍捅死了事,櫻珞顯然也想到的這一點,猛的揮動蝶蘿纏住厲野的劍,又迅速被劈斷,如此反複,鍥而不舍,雖實力差距較大,左右也不過是為Ulrica爭取點時間。然而一打起來就難以抽身,她的蝶蘿自然沒有厲野的劍來的快,轉攻為守才勉強自保。她很快注意到,要想Ulrica從中插手,必須要破壞兩個人之間密集的節奏,換言之,得有人受傷。
“你記不記得,在且曳學院,你最好的朋友有幾個?”櫻珞突然發問。
“四個。”沒想到鮫魔也這麼容易上鉤,櫻珞更集中了精神。
“我曉得有簡家的兩兄弟,和翼族歌女藍,那還有一個是誰?”
“……”
“我不記得了。”厲野甚是不耐煩。
“不記得?朝夕相處四年的‘摯友’居然連名字都想不起來,不愧是鮫魔大人。到底是你忘記了,還是根本沒有關於第四個人的記憶?”櫻珞大笑,緊追不舍。厲野的呼吸一滯,節奏立刻就斷了,沒把持住力道把櫻珞扔出去十米多遠。櫻珞勉強站穩了,“哇”地吐出一口血。變身碧狼的Ulrica立刻撲上去與厲野廝打在一起。櫻珞看不清兩人的動作,隻覺得時不時濺出的血花很是令人驚心。她慢慢喘勻氣,空氣中的血腥味流入肺部,又被擠壓出來。Ulrica大概是鐵了心要和厲野拚個你死我活,櫻珞根本幫不上忙。她突然有點累,想回家睡一覺,什麼都不用想也不用大動幹戈打架,就這麼睡睡睡睡睡很久很久……
“你們真的不知道引起魔的動怒會有什麼下場嗎?”厲野突然抽身,堪堪一副要發大招的姿態。
“唔……真的不知道。”櫻珞虛心求教。兩株綠色的藤蔓纏上她的雙腿,引援向上,攀附窈窕的曲線。她用身體做養料澆灌自己的武器,心裏默默希望厲野的回答是“我偏不告訴你。”這樣勝算就大了。若是他不這麼回答,自己就隻能奮力一搏了。畢竟Ulrica身上被捅了一刀,不能太勉強。
“Ulrica,讓我再玩一會兒,你放心,我一點都不想死。”櫻珞拖著蝶蘿,看似有些笨重。厲野身後聚成十多米高的水渦,看起來很是嚇人,隱隱好像還有條遊動的鮫。
“奧義,恕神。”
“百花。”
紅遍長空的蝶蘿花盛開在厲野眼前,滿眼滿眼的燦爛迷了他的眼和心。他微笑,仿佛想起了一件值得回憶的事情,但笑容也止於此處了,鮫咆哮著穿透碧狼的心肺,左臂撕裂的疼痛。他看見碧狼的尖牙扯下自己的左臂,甩出幾丈遠。心也悶悶的,怕是中了蝶蘿的劇毒。厲野當即掐了個決,爆開一陣沸水如雨傾盆,抱著來日方長的心態先溜了。開什麼玩笑,他可是魔族最怕麻煩的魔——之一啊,要他負傷打架還不如乘早回去休息。不不不,鮫魔要睡一會兒,那個,厲野,原來的厲野,你先出來待一會兒……
彧霜城那一艘小船永遠是他的溫柔鄉,永遠有個人在等他回來,安靜地,從不抱怨。“阿姐,我回來了。”他掀開被子,半邊床上靜靜躺著的,是一具完好無損光潔亮麗的屍骨,水鯉的白骨。他躺下,單手擁抱屍骨。海國複辟組織在這時候發來文件,水鯉在海國短暫滯留時吟誦的咒語終於被完整翻譯出來。
——自甘以身奉上,以此作誓,陸上海國之離人,與水中原住民,永結同好,絕無互相傷害。吾以大祭司之名,之令,之身,之魂,立此永久之誓!
——再拜三願,一願吾弟厲野歲歲康健,早日解去周身之封印,自由一世。
——二願愛人君敘平安喜樂,雖不能長相廝守,也請長命百歲,勿忘妾身。
——三願海國國泰民安,風調雨順,清靜無爭,則吾之魂靈,亦可安息也。
隨後是組織裏發來的簡訊:一小時之前,我們收到海國傳出的鮫音,由於祭司的用身體和靈魂作祭品換取海神的庇佑,我們已被允許隨時入住海國,自由出入。細節問題還得再詳談,時間定在一周之後。
信息量太大他一時接收不過來。
第一,水鯉早就準備好為海國赴死,換句話說,她在自殺,所以水鯉的死,多半不是其他任何人的責任。
“看樣子少了條胳膊大腦倒是能正常思考了。”櫻珞嘲諷地聲音主動在腦海中浮現。
第二,水鯉希望君敘平安喜樂,可他好像不久之前才親手殺了君敘。
第三,組織多少年來的夢想,由於海神的點頭,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成功了。注意注意,是海神,不是鮫魔,水鯉也深知這一點,是神,不是魔。
“第四。”水鯉提醒他。他刻意回避的第四點。
第四,他被封印了什麼。
解開封印不是難事,問題是要不要解開。被封印之物對他來說究竟是好是壞,需得好好考慮。
“一願吾弟厲野歲歲康健,早日解去周身之封印,自由一世。”水鯉重複了一遍,振聾發聵。厲野張嘴吟唱,堆積如山的記憶開閘放水一般洶湧澎湃。
“我就說嘛,以前都是個空腦殼。”櫻珞咂咂嘴,笑道。
他看見櫻珞冷漠的臉,口吐一連串的咒語,抹去所有關於她的記憶。可他不想忘記,真的不想,與她在一起的回憶都是上天賜予的珍寶。他偷偷做了手腳,將記憶封印起來,然後忘記這個封印。雖然不會再記得她,至少記憶還留存,隻是暫時被藏起來而已。現在,他找回完整的記憶,卻不知能否找回昔日的愛人。
原來,自己也是愛過別人的嗎?他閉上眼,認真體會這種思念,這種矛盾,這種細水長流的感情。可惜,櫻珞現在應該恨毒了他。
水霧散盡,百花凋零。櫻珞終於看清眼前的一切,結界被徹底雜散,宙斯宮也毀了一半,Ulrica渾身浴血,碧綠的雙眼裹了灰色的煙。櫻珞抬手掩了兩人的身形,來龍去脈也就清楚了。
方才Ulrica看出了櫻珞那點不要命的招數。若是不替她擋著怕是那條鮫穿透的就是櫻珞的胸膛。此時她才是真正的慌張,這輩子都沒有這麼手足無措過。一個勁兒把藥用的蝶蘿往Ulrica的傷口上抹。可是傷口太多,每一個都那麼嚴重,連蝶蘿都治不了了。長發散落,純黑色綢緞般垂至腰際。眼淚簌簌落下,在Ulrica心中下了一場大雨,仿佛要衝毀宇宙萬物,可以他做不了諾亞。他伸手去抹櫻珞的眼淚,說話間帶著點雜音:“你居然會為我哭,死也滿足了。但是不要哭,我最害怕你哭了。往後的路,你要自己一個人走啦。”
“太狡猾了啊,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忘記你了,為什麼還要回來,說好的離開,為什麼還要出爾反爾……太欺負人了。”櫻珞抽噎著,眼淚落得越發凶狠。
“珞珞,我清楚心中所愛,所以為之赴死,你呢?清楚嗎?”
“不要為我報仇,不要讓恨,成為你我之間唯一的約定。”
“好好愛他。”
眼前浮起橙紅色的走馬燈,人死前,會回想起自己的一生。他的一生太過漫長,最初的回憶隻能從那個黑暗的地下室來時,她像光一樣朗照了一生,臨死前,眼裏滿滿都是她。
“下輩子,還讓我守護著你。”
生命的意義太過多餘,
連言語都應該舍棄。
那個教會我失去的彌足珍貴的人獨自走向遠去的路。
再見了,Ulrica。
等著我。
“什麼心中所愛,何必妄自菲薄到這種程度。你對我來說就像親人一樣啊。”櫻珞伸手覆上Ulrica的雙眼,輕輕合上。她再也見不到那雙翡翠般通透的綠眼睛,流轉著妖冶的水波,火一般炙熱的瞳孔再也不能給她帶來足夠的安全感。再也不能看見他妖嬈卻柔軟地笑,撒嬌似的叫她珞珞,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前,身邊,身後,擋去一切槍林彈雨。
她的蝶蘿,她的長發,她的淚,她陷入重重矛盾的愛恨,宛如諾亞六百歲那年的二月十七日。從那天起,四十晝夜的大雨,才是真正毀滅了萬物的雨。
蝶蘿的火焰點燃了Ulrica的屍體,火舌舔舐他的每一寸肌膚。有那麼一瞬間,她想跳進火裏,同他一起長眠。
她站在熊熊烈火前,想不起回家的路。
As  long  as  the  earth  endures,
大地還存留的時候,
seedtime  and  harvest,
稼穡,
cold  and  heat,
寒暑,
summer  and  winter,
冬夏,
day  and  night  
晝夜,
will  never  cease.
就永不停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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