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季-隻要向著太陽,心就不會枯竭。-  碧落黃泉(上)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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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23
他並不願意踏進這個呆過一百年的地方。豈止是沒有感情,簡直恨透頂了。司瞳走進大門敞開的實驗室,詫異地發現大廳裏堆滿了機器人的肢體。他知道實驗室的工作人員全都是機器人,可這種魚死網破的架勢未免也太誇張了吧。
“你這是……準備告老還鄉?”司瞳看著大廳正中央的鬼殷,故作輕鬆地問。
“是啊,收拾收拾回家頤養天年。我還以為你作為首席執政官每天得日理萬機,沒想到還有空來這兒。”鬼殷摘下禮貌,淡淡諷刺。
司瞳聳肩,一臉無辜,“是啊,桌上這個位置才知道有多辛苦,可不比以前的日子。不過老婆大人過來讓我做說客,再忙也得抽時間啊。”他隨意在一張椅子上坐下,鬼殷把玩著一隻左手,笑道:“看來她比你還忙。”“是啊,忙著養傷,都下不來床。”司瞳很快接話,偷偷觀察鬼殷的反應。然鬼殷隻是頓了一頓,卸下十根手指,嘩啦啦撒了一地,繼續諷刺:“傷的很重?你什麼時候連自己老婆也保護不了了?”司瞳嘴角抽搐,金瞳裏的光漸漸涼下來,笑意仍在,“都說了我忙啊。再說啊,我要是萬能的,怎麼能掙紮了一百年才離開這個鬼地方?”他坦然接受了鬼殷瞥來的目光,聽他雲淡風輕地嘲諷:“你也知道這是個鬼地方?那我現在拆了實驗室,你要不要一起來?不過那本來就是滄帝的意思,我隻不過是奉命行事,複製出另一個你去勾搭君祀的也是鬼宣不是嗎?”他直呼生父的名字,似是極為不屑。司瞳卻失笑:“說到記仇,我怎麼比得上你?君敘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讓你這麼迫切想要啖其肉食其骨?”
看樣子追憶往事寒暄結束,開始進入正題了。鬼殷“騰”地站起來,目光涼薄,冷笑道:“怎麼,給自家人護短倒護的很起勁嘛。你怎麼不問問他做過什麼,該不該接受我的報複?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他的一時之念,我要承受永生的折磨!”
司瞳淡淡看他激烈的神色,輕輕歎氣:“難道你就可以很坦蕩地說,自己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不應該被懲罰嗎?”
話一出口,他就意識到自己錯了,鬼殷一臉諷刺的輕蔑,狠狠剜了他一眼,“你跟我來。”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電梯間,直通地下最底層。鬼殷戴上寬邊禮帽,壓低帽簷,仿佛不忍直視即將看到的一切。
一個女孩。
司瞳看到的,似乎確實是一個女孩,被束縛在巨大的齒輪上,臉色慘白,黑發如瀑,沉沉垂下,大把大把鋪散在地磚上。身後堆滿了大型機器,其中兩個已經停止運轉,細小的部件七零八落。
“呀,鬼殷居然會帶人來看我,真稀奇。我是Alice,你是誰?”一個驚喜的聲音從那幾台尚且運作的機器中響起,女孩卻沒有半點動靜。司瞳從震驚中回過神,連忙應答:“我是司瞳,冒昧問一句,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盡量表現得彬彬有禮,以免露出驚訝和同情的口氣。無論鬼殷的目的是什麼,他都不想傷害眼前這個女孩。
“原來你就是司瞳,久仰久仰,比鬼殷的描述好看多了……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為什麼會變成這副鬼樣子?都是君敘的錯啊,他以前裝作學生和我談戀愛,有一天說帶我去冒險,就把我帶到這裏,關起來,讓我和實驗室的核心機器融合作為能量供給,等我完全融合,就能成為永動力了。對了,可能你也被我提供的能量補給過。就這麼十幾年,要不是鬼殷從中動了手腳,我早就是一具軀殼了。”
“Alice,你的睡眠時間到了,明天會很辛苦的。”鬼殷插話進來,借口將司瞳支出去,但他的目的早就達到了。
“請問偉大的執政官,Alice又何罪之有?她又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應該受到如此懲罰?”鬼殷冷笑,大聲質問。然而司瞳隻是帶著些許悲天憫人的神色,輕輕撥開指向心口的權杖說:“可是我們:你,我,阿祀,君敘,那麼多那麼多的罪孽,重要有人來償還的。事到如今,已經無可挽回了不是嗎?”
鬼殷睖睜片刻,金發下深邃的眸如風過無痕,古井微瀾。良久,低沉的嗓音宛如大提琴奏響,翻卷在雲層上空。“是啊,所以我們都活該備受懲罰。可是在那之前,我們仍然可以放手一搏。抱歉我從來不會寬宏大量,有些仇恨我一定會報,至死方休。”
兩天後。
仍是那間地下室。Alice的臉色少有紅潤,僵硬的四肢漸漸柔軟,手臂上分明交錯著青藍色的血管,在白皙的皮膚下活動。長而卷翹的睫毛輕輕顫動,無比艱難地睜開雙眼。
瞳孔是純淨的紫色,宛如燈光下晶瑩的紫水晶,熠熠閃光。眼白沒有一絲雜色,清澈無波。昏暗的地下室,鬼殷隻亮起一盞微弱的燈,以便她能盡快適應光亮。她的雙目緩慢聚焦,盯住了金發的男人。Alice張開嘴,卻無法發聲。“先慢慢呼吸。”鬼殷溫柔提醒。Alice乖乖照做,嗓音微弱卻甜美。
“鬼……殷……”
他笑開,山明水淨,春暖花開。
“是我。”
他將Alice抱下固定的齒輪,放到輪椅上:“你的四肢一直靠藥物維持才沒有萎縮,所以從現在起你要學著運動,行走。實驗室很快就會崩潰,我們先離開這裏。”他按下輪椅扶手上的開關,它載著神情僵硬的Alice動起來。
進入一處公寓,厚厚的圍牆外浮起大片的塵埃,夾雜著各種嘈雜的尖叫。衝天的火光染紅了雲彩,警笛聲四起。鬼殷將窗戶嚴嚴實實地關起來,阻擋了外界的一切喧囂。Alice不解地望著他:“你又要把我關起來嗎?”
“我隻是不想讓你接觸那麼多負麵的東西。”
Alice僵著臉冷笑起來:“開玩笑,難道我以前接觸的還不夠多嗎?被虛與委蛇地把我當小孩子看了!”
鬼殷含笑點頭,卻沒有再開窗。於此同時,尖銳的啼鳴一波一波似是從很遙遠的,什麼地方都不是的地方傳來,掩蓋了警笛聲,穿透高樓大廈,穿透層層疊疊的建築物,穿透耳膜。撕心裂肺的嬰孩般的尖叫聲響徹整座且曳城。所有的玻璃製品都在同一瞬間裂成蜘蛛網狀,宛如大雨傾盆傾斜而下。鬼殷拉開窗簾,繁華的大街上空無一人。
十秒,尖叫聲持續了十秒,然後歸為死寂。城市上空彌漫著灰色的壓迫和恐慌,像是一部被摁下暫停鍵的災難片。寂靜的瞬間,遙遠的彼岸,人們抬頭仰望,沉默不語,隻有驚起的飛鳥向天空的更遠處逃亡。
鬼殷像是預感到了什麼,掩住Alice的耳。
冰堡裏的君祀宛如矗立的冰雕,玉一般潔白的臉上,淚從眼角滑落,滴入純白的地麵。
歸彌雪山和長瀛火山同時發生崩塌。大塊的冰雪裹挾著岩石滾向山下的建築,火山口發生了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一次噴發,煙塵覆蓋了整片天空。
城市內的居民早已聽從政府的安排離開且曳城避難,人員傷亡以降到最低。嬰兒般的哭啼和兩座山的崩塌,震耳欲聾,且曳城的一切都陷入癱瘓。
“如果我不毀了山靈,它就要全城人的性命來供養,結局是一樣的,甚至更糟。無論換成了誰,都會做一樣的決定吧。”君祀對著空曠的冰堡,蒼白無力地辯解。事已至此,她無力阻止,隻能祈禱災難能夠早些停止。因為身體虛弱,她無法給山靈最後一擊必殺,隻能等它慢慢死去;因為時間流不同,她也無法回到泠心鏡裏阻止山靈臨死前的哭號。
無數房屋被摧毀,厚厚的火山灰堆積。鬼殷帶著Alice無處藏身。執政府向全城人民預警,卻將實驗室的消息網完全封鎖。
“君敘在城內。”Alice的眼中深藏致命的毒藥。
“……你哪位?”猶如一位高傲善忘的帝王一般,君敘微微皺眉,茫然地看著輪椅上看似柔弱的少女Alice,“城裏很危險,你還是快點離開比較好。”
“別裝了君敘你無不無聊?鬼殷難道沒有天天在你麵前提及我嗎?玩失憶好沒意思。”Alice嗤笑著。輪椅漂浮到半空中,平視君敘,“感謝你一直庇佑著實驗室,你看,我現在已經可以打倒你的。知道嗎?我一直在想,你這麼殘忍的人憑什麼得到真愛呢?你難道不是活該被浸豬籠或者淩遲成泥然後挫骨揚灰嗎?憑什麼你也能享受到那些美好的東西呢?”Alice淡淡瞅著腳下高樓間湧動的火山灰和雪水。蒸騰而上的水汽影響不到她。頭頂上,幾架偵察機在高空盤旋。君敘憂心忡忡地看著雪山前不起眼的一抹白影,不免焦躁:“這件事等會兒再說行嗎?我要先去幫阿祀。她的傷還沒好,一個人撐不過山靈哭號的。”
“無需你操心,自然會有人去幫她。眼下還是擔心自己的處境比較好。”一旁沉默許久的鬼殷擋住君敘的去路。他壓低了帽簷,冷冷地笑:“說吧,你想要怎樣的死法?我們會考慮的。”
“我想要你們死,如何?”
有一個新的聲音加入他們。水鯉恬靜地笑著,出現在君敘身後,輕輕握住他的手,炫耀似的。
“你來幹嘛?!別鬧了快回去找厲野他們!”君敘鮮有的露出一絲怒意,小聲說。
“他們那裏不缺人手,我就來陪陪你啊。”水鯉輕快地笑道。
自從水鯉出現,Alice臉上僅存那一星半點勉強的笑意徹底消失了。極端的冷熱氣流交彙,地麵上發生了一次一次的爆炸和小範圍的暴雨。地麵鋪上一層水,有著向上堆積的趨勢。玻璃或者磚石混雜著淹沒在摧毀的一切勢不可擋的洪流裏,城中的一切都盡數毀滅,一個不剩。強大的壓力差使建築物接二連三的變形扭曲。毫無征兆地,就在君敘打算繼續勸說水鯉離開的時候,Alice已經發動了攻擊。她掌著一個火紅的球體,突然地衝向君敘。他單手推開水鯉,一隻手生生接住了那個火球。兩個能量波動的僵持夾擊下,可憐的火球抵擋不住,爆炸了。
爆炸釋放的能量徹底影響了密度斷層分布的大氣,引起了連綿不休的爆炸。勉強支撐的樓房終於不堪重負敗下陣來,多米諾骨牌似的,碎屑亂飛之時,仿佛鐵屑忽然被磁鐵吸引著,全部向君敘和水鯉飛去。每一個尖銳的棱角,每一朵燃燒的火花,都像小蝌蚪找到媽媽一樣興奮。撞在兩人身邊,像一層閃閃發光的金邊,又接連彈開至一米外。水鯉垂下手臂,微笑麵對Alice殘忍的臉龐。一直以來水鯉都被保護得太好,以致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能有多少實力。照這個情況看……還可以吧。
Alice活動了手腕,有一個火球在雙手的引導下越來越大。旁觀已久的鬼殷突然組織了她的蓄勢火光流散在空中。他將Alice攔到身後。那一瞬間,她竟然也有一絲感動。也隻有鬼殷能看出她在硬撐,她急於求成。鬼殷的手杖點向虛空,猶如鼓槌大力向鼓麵撞擊,萬物皆為之顫抖。
“咚!”
“咚!”
“咚!”
“咚!”
四聲巨響,天地陷入又一次靜默。地麵上的洪流改變了奔騰的方向,踩著樓房的廢墟向上攀登,幻化成千百張骷髏臉。張開黑洞洞的血盆大口,哭喊著饑餓。
突兀一聲輕柔的歎息橫亙在劍拔弩張的氛圍中,融化了冰霜澆熄了烈火。水鯉單手掐了一個字訣,仍是那一點佛陀般慈悲的笑意,念動著冗長的咒語。君敘在洪流的包圍中從容周旋。一張又一張骷髏臉從黃泉鬼門呼嘯襲來,又一張一張被擊潰。水鯉站在君敘身旁五步以內,雙目輕闔,鎮定安詳至極。
落葉歸根,兩人周圍恢複一片清明。水鯉睜開眼,望向身邊略有薄汗的君敘,莞爾一笑。卻不妨Alice一揮衣袖,步步緊逼,渾濁的風如鋒利的刀割向水鯉的頸動脈,她慌忙中結了咒語去阻擋,風刃受到阻礙變更前進的方向,撞上水鯉的胸口,將她打飛出去。君敘幾乎是同時追上去,被水鯉反手一個咒阻礙靠近。她的指尖開始變黑,快速蔓延至整個手掌,是風刃的力量。水鯉嘔出一大灘黑血,抬眼,仿佛是自嘲地笑了。
“阿敘,我愛你。”
水鯉一字一頓,咬字清晰地說完這五個字,飛速衝向Alice,纖長的五指死死扣住Alice的咽喉。Alice對近身格鬥並不在行,隻能任她宰割。堅不可摧的咒語將鬼殷和君敘一起擋住,他們隻能眼睜睜看著水鯉全身變黑腐爛,大塊大塊的皮膚仿佛被濃硫酸浸泡過一般碳化發黑,各個關節開始不同程度的斷裂,深處黑色的膿水,頭發不斷長長,不斷變白,猶如宛如永不止息的瀑布傾瀉而下。唯有那雙大眼仍然燦若星辰,扭轉著諸多情緒。她牽製著Alice,一同跌落滾滾洪流中,濺起渾濁的水花。水麵上連續十幾次的爆炸,再也看不見一點蹤影。
“你知道嗎?都是你的錯,一切都是你的錯。”鬼殷仿佛早已預料到這一結果,冷靜的過分。與君敘魂不守舍的樣子形成鮮明對比。君敘的身體無意識地晃動了一下,過了很久才終於聽清鬼殷的言語。
“是啊,都是我的錯,我太低估你們了。還要考慮著節省體力忙後麵的事……我太蠢了,如果最初就拿出全部實力,水兒就不會變成這樣了。你聽見了嗎?她臨死前還在說愛我,可我有什麼資格值得她愛?我連自身的全部實力都不肯用來保護她,真是太沒用了。”
“你說什麼?!”
毫不理會鬼殷的震驚,烏黑的碎發下,君敘眼中滾落晶瑩的淚,落在腳邊,綻開無痕的水花。眼淚落下的地方,並蒂蓮花盛開,一朵一朵舒展,芬芳吐露。
“也罷,就讓我為水鯉奏響這一曲盛大的哀歌吧。”最後一行清淚劃過消瘦的臉龐,君敘閉上雙眼,所有蓮花在同一時刻破碎,雪白的花瓣紛繁落幕,隨著君敘簡單的手勢再次升起,凝聚成一把雪白的長刀,頂部裝有炮口,刀身遍布各式圖騰,繪滿千百種蓮花式樣。
鬼殷很快從震驚中回過神,冷笑:“我活那麼久,統共不過喜歡過兩個女人,一個被司瞳搶走了,一個因你而死,我的未來也被你毀的很徹底。本來以為你至少還有點良知會向我道歉,可你這樣的態度真是……格外令人不爽啊。”他再次舉起手杖輕叩,腳下的水流逐漸發熱,冒泡,沸騰,就像地獄十八口油鍋同時揭開鍋蓋,不斷有水蒸氣上升,長刀割開風的帷幕,君敘身邊突然增加許多光圈,數千數百把一模一樣的長刀同時砍向鬼殷,炮口齊開。轟響的爆炸在火光和硝煙中誕生,君敘被沸水包圍全身,鬼殷在煙霧中失去蹤影。君敘舉起手臂,不顧被燙傷的危險,將最後一把長刀大力擲出,正中爆炸中心。沸水圈也同時彈開,君敘靜靜佇立,看著灰黑難聞的煙霧淡去。
從心髒到腹部,鬼殷身上被劃開一道又長又深的傷口,鮮血噴湧,浸濕了全身。他努力撐起手杖,將略有破損的帽簷壓低。金色的發,彬彬有禮的紳士。他突然抬眼看著君敘,目光複雜,複又閉眼,任憑異能從體內流失,身體下墜,被洪水浸沒,成為幾千幾百年後的一把灰,散盡了就好。
結束了……嗎?君敘茫然四顧,悵然若失。突如其來一種遺世獨立的孤獨感將他深深覆沒。他無法思考,更無法做出任何選擇和決定。他到底是應該向前走呢,還是應該向下墜落呢?
向前吧,阿祀一個人一定忙不過來。等塵埃落定,就去找水兒賠罪。
可是水兒,你要我怎麼撐過這一段一個人的時間,和你賜予的絕望孤獨?
A23
“光明之子和羽魔的使徒怎麼能共存呢?”是櫻珞的聲音。
“你還不明白嗎?藍早就做好赴死的準備了。”在和誰說話。
“可是我不會讓她死的,你放心。”  音調平靜,卻殘忍。
“唯有一點,你從此不能再靠近她,更不能和她說話,知道嗎?你的力量超乎想象的強大,任何一點情感波動都有可能置她於死地。”
混沌的宇宙是一個又悶又熱的果殼,透不進一絲亮光和涼風。藍隻身站立於黑暗和虛無的邊緣,抬手按了按發脹疼痛的太陽穴,隱約聽到些微遙遠彼岸陌生的音節。
“新任的使徒啊,你願意幫我,完成這場諸神的黃昏嗎?”
魔神的聲音意外蒼老的很呢。藍有些吃驚,但很快反應過來,是將要死後重生的緣故吧。藍定了心神,搖搖頭:“我不願意。”
“我知道,大多數人都不願意,不過是走個形式,作為傳統延續下去而已。既然到了這裏,無論你是否願意,這都是宿命。認清現實接受命運就好。”老人的聲音並沒有很強的威懾力,僅僅是平淡的陳述,或者同情也說不定。藍默默鄙夷,問道:“那我需要做什麼嗎?”
很久以後她才意識到這是一個噩夢,還好,醒來的時候櫻珞正坐在病床邊,捧著一本厚重的書將落到眼前的發撩到耳後,垂下的手在書頁邊角上打著轉。
“原來你也會看這麼無聊的書。”藍輕輕張口,聲音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傳入耳畔。櫻珞驚喜地抬頭,合上書,湊到藍的麵前:“隨便看看打發時間罷了。”她扶著藍坐起來,給她墊了一個枕頭。藍環顧四周,是校醫務室的“單人牢房”有時候關著一些被逼瘋的學生。櫻珞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抱歉地笑了:“你別多想,月考剛過,校醫務室裏人多的不行才把你轉移到這裏。你睡了三天多,基本就是靠輸液維持生命。一開始血壓和心跳都低的嚇人,後來……後來簡潔走了,你就逐漸恢複正常了。”
“他去哪了?”
“首都,我把他推薦到君祀那裏,不用擔心。”
藍慢慢咀嚼這些話的意味,可憐兮兮的,帶著些乞求的目光看著櫻珞:“真的不行嗎?”
櫻珞反而挑眉問:“你離不開他嗎?”
藍認真地思考片刻,搖搖頭。櫻珞扶額,這到底算是肯定還是否認?不過麼,算了,已成既定事實,就不需要反複確認了。
“你知道如果再見到簡潔會是什麼後果嗎?”
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藍猶猶豫豫地回答:“我會死?”
櫻珞無奈歎氣,“你死了並不是最壞的結果。不可能再和上次魔女審判一樣塑造一個感人的愛情童話,但是有我在,會盡量保全。”
什麼叫盡量保全?自己可是必死無疑了,從出生開始的命運,未免太詭異了些吧。藍輕輕地說:“我的葬禮上,簡潔要出席,你也是。”
櫻珞不曾攝像這樣絕望的,放棄抵抗的言語,她也說不出“你一定要鼓起勇氣和命運抗爭!”這樣的話,櫻珞自己的命運都難以抵抗,隻能淡然哂道:“我知道,會給你燒很多好吃的。”
關上身後病房的門,意外見到了走廊長椅上等待的Ulrica,見到櫻珞,他近乎嫵媚地笑了,眼中一汪碧綠的清泉潺潺流過岩石和樹叢,灌溉下遊金黃色的稻田。似乎身邊的朋友們都認定他們是一對,兩人之間從沒有談到過這一類事情,從某方麵看,的確是每天都“在一起”了。櫻珞無心深刻剖析探究自己的內心,順其自然就好。
“讓藍盡快轉移,至少遠離首都和且曳城,你會幫我安排嗎?”
Ulrica睖睜片刻,搖頭。
櫻珞完全沒有料到這樣的回答,想來找她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我們回家說。”
於是家裏。
“珞珞,我要走了。”
說要走,當然是字麵上的意思,櫻珞微微蹙著眉:“走?你要去哪?你有什麼要緊事嗎?”
Ulrica的大手蓋在櫻珞頭頂,撫平她的眉宇,寵溺地笑著:“我是說,我要離開你了。”他的手繼而覆上櫻珞的眼睛,聽見她喉嚨裏滾過一聲刺耳的冷笑:“要死,連你也這樣。說吧,這次是不是又為了你的民族大義?”
這種諷刺還真是一針見血。Ulrica不得不承認她的諷刺:“我是碧妖之主,這是不可抗拒的責任。就像所有狼群中的頭狼一樣,我要率領所有碧狼離開綠西島,找一個安全的地方生活。”掌心櫻珞的睫毛在顫抖,她說的很多,自己和厲野為了同一個理由,選擇拋棄她。擋住她的雙目,隻是不敢看她的眼神會是失望悲傷還是仇恨。
“我能不能一起去?”
出乎意料,居然是這樣的回答。
“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我不會拖你們的後腿,能不能帶上我?”
“珞珞……”
“求求你,能不能不要離開我?”
驕傲可以在他麵前完全社區,甚至自尊也無所謂。她可以在他麵前丟盔棄甲,卻不能落荒而逃,隻因為不願意忍受一個人的孤獨。Ulrica之於她,像個親人一樣,連父母都曾經拜托Ulrica照顧好他們的女兒,他是她最安心的歸屬,怎麼能離開。
“不能。”
聽見最後判決一般,她緊緊抓住Ulrica的手臂,倔強地不放手。雙眼還被遮著,什麼都看不見。Ulrica俯下身,垂下手,在她唇邊落下一個輕盈的吻,卻被櫻珞毫不猶豫地反撲,用更激烈更纏綿更洶湧更絕望的吻回應她,莽撞而青澀。
他想,這樣下去就真的走不了了。
Ulrica推開櫻珞,躲著她的眼神,慢慢安慰:“珞珞你聽我說,我一定會回來的,雖然不知道要多久。所以,能不能請你等我?”
“你看著我的眼睛。”櫻珞強忍著發酸發脹的眼,堅定地說。
Ulrica低頭不語。
“你看著我,告訴我你不是真的不要我了,告訴我剛才說的那些話不是為了安慰我臨死編出來的謊言。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就是不要我了。”
任何一種答案,隻要你看著我的眼睛說出口,我就接受。
“珞珞,我要離開,不要你了。”那一汪碧綠的潭水鎮定冷漠,他用足了最後的力氣,心髒幾乎要碎成渣滓了。他知道逃不掉,幹脆了斷了她的所有念想吧。
所以她的心髒也在瞬間被抽空了。
他是真的,真的要不在了。
“好啊。”櫻珞抬手,用力扯下發帶,圈繩上的碧妖之瞳搖搖晃晃閃著光。前兩天一時興起重新換上它,也不知是否因為冥冥之中早有預知。青絲如瀑,傾斜如淚。她用一年多的時間去忘記厲野,那麼這個人,她一樣可以忘記。她可以堅強可以勇敢,沒有什麼能將她摧毀,時光可以消磨皮囊,她的感情也可以隨時舍去,棄如敝屣。
哪怕會痛。
櫻珞把碧妖之瞳交到Ulrica手裏,艱難地微笑起來:“那麼再見吧。”
她看著Ulrica的背影穿過門,隨著門的夾角一點一點縮小,這大概是最後一次見麵吧。好啊,都走嘛,下一個是誰?藍?簡潔?或者幹脆是自己,倒也一了百了。
半閉的窗戶被風吹開,湧入強勁冷冽的風。櫻珞緊緊抿著唇,隻覺得天旋地轉。像是要被風吹進地獄,黑白的光影交錯在眼前,挪不動腳步。她好疼好難過,好想尖叫好想放聲大哭,好像剖開胸膛捏碎心髒,什麼都不要想,頃刻死了才好。
“害怕這樣的生離死別嗎?不想再假裝堅強了嗎?”那樣溫柔的聲音,慈悲無瑕。
“是。”恍惚間,她聽見自己如此回答。
“想要把心封閉起來,所有感性的一麵嗎?”耳畔最美好的誘惑。
“想。”這就是她渴望的一切。
“那麼,成魔吧。你有這種天賦,可以融合一切異能,隻要說願意,我就成全你。”
“……”
一聲尖銳刺耳的響聲震碎了玻璃,青白色的窗玻璃碎成無數細小顆粒,湧進客廳,在櫻珞身邊聚集,櫻珞渾身一震,終於從茫然混沌中驚醒,緊緊捂住耳朵。她似乎聽見蝶蘿如釋重負的歎息,方才醒悟,自己差點入了魔道。望向窗外堆積如瀑,如山,如海般壯闊的烏雲和隱約的閃電,靜默無言。她心中清楚,君祀所說的那一天,終於到來了。可是為什麼,她竟一點也不想動彈,任憑腳下生根,被水火掩埋了才好。她覺得好困,想就這樣閉上眼睛睡過去。夢中有一片伊甸園,任她安眠。
櫻珞的雙目一點一點合攏,連卷翹的睫毛都要碰起來,拜托了,讓我睡一會兒,就睡一會兒。
突如其來的疼痛重擊了被蝶蘿纏繞的心髒,櫻珞猛的睜開眼。巨石砸開了厚厚的冰麵。在這個緊要關頭,君祀的身體反而透支了嗎?她蹙了眉,念動咒語,從窗口跳出,趕往冰堡。
果然,被蝶蘿包裹了一百多年的心髒,跳動的速度越來越慢了。君祀大口大口吐血,鮮豔的紅汙染了素淨的白。櫻珞撫著她的背,眼看著雪崩過後山就要毀滅了。她扶著君祀登向高空,暫時避免危險。“現在怎麼辦?”她問君祀。
“去學校,幫助……幫助校長。”君祀喘著氣,勉強支撐站立。她用力推了櫻珞一把:“快去快去……不要管我!”下方半個且曳城都化為修羅場,且曳學院自然難以幸免於難。櫻珞無奈於君祀的堅持,隻能離開,下降到滾滾洪流中那塊凸顯的小圈子裏,周圍築起高高的透明牆壁,水火不侵。白發蒼蒼的校長獨自一人站立在圍牆正中央,口中念念有詞,許多白色的光圈環繞在四周,一個一個聚攏在一起。校長見到櫻珞,和藹地點點頭。
這是櫻珞第一次與校長單獨麵對麵,沒想到居然會是這種設定下。校長專注於手中的工作,櫻珞插不上手,隻能靜靜觀看。所有的光圈都聚集在一起,凝聚成一個銀白色的手環,校長轉過身,把手環遞給她。
“這裏是且曳學院最重要的資料,請保管好。學院雖然已經遷移到安全地帶,但是有些東西,不能明著轉移,隻能儲存在這裏。我授予你持有它的權力,甚至如果你願意,可以將它帶入地下,永不露麵。”
櫻珞接過手環,它自動套進手腕,哢嚓一聲與皮膚緊密契合。她突然領悟到什麼,緊張地看著校長,搖了搖頭,空地的範圍逐漸縮小,但還有時間。
“自從藺素去世後,我就再也沒有活下去的心思了。隻是君祀求了我許久,讓我幫助她,畢竟是我的好學生,我不忍心留下她一個,就這麼一直拖著,幫她囤積兵力,支持叛亂。現在恰逢魂歸故裏的好時機,山靈也滅了,就不要浪費了。”校長說,眼神悠長而滿足,跋涉過一生的寂寞和荒涼,找到了孤獨的盡頭。他終於不需要再逃避了。
“你是一個好校長,我們都會想念你的。”櫻珞微笑告別,手環異常沉重,發出陣陣微弱的悲鳴。她與校長禮節性地握手,擁抱,包圍圈越來越小,巨大的浪一直浸到天邊,張牙舞爪。櫻珞突然有了死在這裏的衝動。校長的神色越發安詳,他說,為了保護學校,他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力量,真的老了,真的累了,沒有辦法再麵對日益殘酷的世界了。他說綠西島的大難已經開始,往後的日子,請你幫一幫君祀,堅強地走下去。
“走罷。”校長淡然微笑,向櫻珞揮手,宛如普通朋友的普通告別一樣,似乎明天仍能相見,未來仍能相見。櫻珞死死咬了下唇,終於向上一躍,脫離了包圍圈,洪水急不可耐地覆蓋了最後一片淨土。不過瞬間,洪流仿佛被什麼鎮壓住,勢頭減小了不少,就連冷熱交彙處無休無止的爆炸都少了,水位上漲的速度也慢了。許是校長拚勁最後氣力,唱出最美的絕響。
那麼,自己還是聽話地好好活下去吧。
君祀抬起頭,向著黑壓壓的烏雲,紅唇微啟,未待發聲,一行清淚已率先落下。
指揮賑災救援親臨現場的司瞳坐在偵察機裏,無限生死彌漫無限憂傷,他也同樣感覺到了那個重要的人的離去。輕輕念起一段安魂咒,願故人安息。
早早轉移離去的且曳學院所有師生在安全的地方同時念咒,雙手手心相對,中間躍出一簇跳動的火苗。安魂咒像一曲優美的詩歌,傳入每一個焦躁不安的人心中。
西風古寺,淹滯青磷;落日荒丘,零星白骨;楸榆颯颯,蓬艾蕭蕭。餘乃欷歔悵怏,泣涕彷徨。人語兮寂曆,天籟兮篔簹。鳥驚散而飛,魚唼喋以響。誌哀兮是禱,成禮兮期祥。來兮止兮,君其來耶?
隔霧壙以啼猿,繞煙塍而泣鬼。汝南斑斑淚血,灑向西風;梓澤默默餘衷,訴憑冷月。雨零白骨血染草,月冷黃沙鬼守屍。卿偃然而長寢兮,豈天運之變於斯耶?來兮止兮,君其來耶?
露階晚砌,穿簾不度寒砧;雨荔秋垣,隔院希聞怨笛。離合兮煙雲,空蒙兮霧雨。塵霾斂兮星高,溪山麗兮月午。在卿之塵緣雖淺,而玉之鄙意尤深。來兮止兮,君其來耶?
(摘抄自《芙蓉女兒誄》)
摧毀了肉身的人們,靈魂也可安眠。
每個人都一樣。
厲野的手撫上心口,一股溫暖的力量注入心髒。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撫養他的老巫女的靈魂完整地保護著他,專心致誌。
水鯉死了。在他的視線範圍之外,突然地死去了。臨走前對他說:“我去找阿敘了,你萬事小心。”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也不知道現在這副景況,還能不能找回屍首。
是不是水鯉心中,君敘比他重要千倍萬倍,以至於可以放下生死,放下厲野。
厲野的拳頭漸漸握緊了,關節發白,眼淚順著臉頰落進衣領裏。
都是君敘的錯,他從一開始就不應該介入水鯉的生活。他是一切災難的源頭。他是罪人。他該死。
驚天動地的疼痛和悲傷扭曲成滿腔無處宣泄的恨意。
“條件已完全滿足。”
“想為你姐姐報仇嗎?”
厲野驚訝地循著身後的聲音看著突然出現的男人。不是從沒見過,隻是從沒想過會麵對麵的交流。
“想為你姐姐報仇嗎?”
“想。”不假思索的回答。
“我可以幫你,我們來做筆交易吧。”
“我不需要幫助。”卻又是毫不猶豫的拒絕。
男人笑了。他和厲野的區別大概就體現在此。厲野不過是一個心智比較成熟的男生,他儒雅懂事  ,沉穩細致。但這個男人,老謀深算,胸有成竹,心裏裝著千萬件事,每一件事都是一張大網上的一個結,串成一片汪洋,海麵風平浪靜,海底波濤洶湧。
“你有什麼信心認為自己可以殺死君敘?沒有他人的引導,你連自身的潛力都無法挖掘半點。你以為,鮫人就是極限了?”男人諷刺著。厲野端詳著他,這個三十出頭模樣的人,殤執。他看不透殤執,所以很難信任。他是一口渾濁的潭水,僅僅是表麵的顏色,就泛著青綠的毒。
不能信任他。厲野思考著。雖然不能信任他,但是短期的交易,未嚐不是個好辦法。他抬眼看著殤執:“你的條件呢?”
這種心理,大概叫青年人特有的自負。
“你知道我的最終目的,三體共存。那不失為一個好的構想,雖然聽起來有些烏托邦,但那或許是我的使命。可是我也不明白,為什麼司瞳他們就是要反對我。我是種族共存體,既是羽族人,又是鮫人,我隻想回到最初的格局。”
“那是曆史的倒退。”
“絕不是!”殤執不由自主提高了音調:“那隻是一次螺旋式的上升!”
厲野權衡利弊他不願直麵龐大的戰爭,肩負太多人的命運,可是為水鯉報仇又刻不容緩。君敘很強,他知道,要擊垮他不容易。他輕輕歎氣,點頭道:“我知道了,我和你做這筆交易。所以請你首先履行你的諾言。”
櫻珞離開後不久,藍又迎來一個許多不見的友人。
“星瀾?你怎麼突然出現了?”藍微微動容,星瀾星染了一頭金發,人瘦了不少,鬆鬆垮垮的T恤掛在身上,一雙精明的狐狸眼更大了些。
“在這裏辦事,住院名單你有你的名字,就來看一看。”他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床邊,“我為司瞳工作,借著圖騰酒吧的偽裝掌控了整個綠西島的情報網。時薪四位數。”他驕傲地說,“我也知道你和簡家那兩個人之間發生的事情,看樣子又是一對苦命鴛鴦。”
藍迷惑的眨眨眼:“這些事情,和我有關係嗎?”
“……你知道嗎,我又一次摸情報差點死了,背部突然蹦出一雙翅膀,更神奇的是我好像天生就會飛行,身上羽族人的潛能被激發,本能驅使我回到戰鬥中心。你也是羽族人,稀有的翼族歌女,我想,跟著你準沒錯。”
藍更加困惑了:“什麼叫跟著我準沒錯?”
星瀾勾起唇角,泛著精光的眼中流露少許溫柔:“就像櫻珞和Ulrica那樣,讓我守護你吧?”
無限高遠的蒼穹遠處傳來尖利到撕破耳膜的啼鳴,星瀾立即站起來,像是早有準備似的走向窗口,窗簾嚴實地拉著,幾乎透不進光。他低聲念起咒語,響聲減弱了不少。
“這是做什麼?”藍坐直了,用著校醫院白色的被子。
“山靈哭號。”星瀾解釋道,“且曳城的兩座大山從幾百年前開始以食人肉為代價守護著且曳城。一般的守護者會把死屍丟給山靈,可是近年來山靈越發貪心,甚至要求將全城人作為口糧,不然,他就毀了整座城。所以君祀幹脆把山靈給滅了。可是活了有上萬年的東西,其厲害程度可想而知。它用最後一點未消逝的靈力毀了棲居的兩座山,然後是整個城市。就在一個小時前,且曳學院搬離了危險地帶。我們封住了城市中心,不讓災難蔓延到且曳城的郊區,所有民眾都安全轉移,城市中心全都空了。而後不多久,司瞳將與執政黨議會商議並決定建造新城了事宜,在舊城上方兩百米處建造全新的且曳城。”
藍默然無語。她的世界以外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自己卻在無知的昏迷中度過了一切。僅僅幾天,竟然像避世隱居了好幾個世紀。
“隻要等山靈的靈力耗盡,災難也就停止了,最多也就一兩天,放心好了。”星瀾補了一句,作為結尾。藍隻是淡淡哦了一聲,  偏過頭就不再說話。兩人之間仿佛隔著一段破碎的時空,誰妄圖穿過,必將鮮血淋漓。
於是星瀾不怕死地這麼做了。
“所以,你不願意接受我的守護嗎?”他微微苦笑,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吧。
藍一臉理所當然地點頭。平時也不過是普通朋友的人突然跑到自己跟前宣誓效忠,但凡有點警覺性的人都不會同意吧。誰知道這家夥心裏打著什麼鬼算盤。藍悄悄活動了關節,已略微能用出力,不再是剛才渾身虛脫的狀態。星瀾平時能言善辯今天好像也沒怎麼體現著。他從口袋裏摸出紙筆,寫下自己的電話號碼放在床頭,站起來:“總之我就在附近,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隨叫隨到。”
藍再次點頭,目送星瀾離去,病房內再次歸於平靜。好像被狠狠科普了一次,她輕輕籲氣,肩胛骨處的羽翼撕破了病號服向兩邊加速延長,很快超過她身體的寬度,與牆同寬。她喘著氣,過重的負荷使她的身體難以承受。潔白的翅膀卡在泛黃的牆頂,牆麵出現裂紋。藍輕輕唱起歌來,聲音還很小,隻有她自己聽得清楚,麵色悲傷而溫柔,像麵對一個深愛卻不得不分手的情人歌唱。
羽翼越來越大,幾片柔軟的羽毛搖搖晃晃落在木質地板上,砸出一個清晰可見的小坑。藍不再關注這些,自顧自歌唱。翅膀往縱向伸展,速度減緩了些,猶如網速很慢的時候下載安裝一部大型遊戲,時不時還會卡機。藍就坐在那裏,一動不動,時而唱歌,時而陷入未知的思想空洞。
終於,羽翼包圍了四周的牆麵,轉向房間內部。藍已歌唱了十遍有餘,她挺直背,放鬆肩膀。僅僅是這樣細小的動作,羽翼卻有了巨大的反應。牆麵被撐破,磚石坍塌。再一動,張開雙臂,羽翼極為囂張地掀開屋頂,迎接色澤詭異的天空。藍的歌聲響徹且曳學院上方,迷惑慌張的人們駐足抬頭,隻能看見十多米長的一雙翅膀,和中心那個不成比例的瘦小的人。
彼與彼的霧失樓台,月度迷津,
你與我的浮生千象,萬象合一。
閃爍的群星盛開無名的野花,
悲憫眾生的聚散迷離。
滔天巨浪掩蓋白骨黃土,
地平線消失在路的盡頭,
漫天風沙掩埋古城遺跡  。
如果聽到候鳥的悲啼,
神的歎息。
命運中掙紮的人類啊,
是否渺小如螻蟻,
是否脆弱如塵埃?
天際輪廓依稀,
海岸浪花靜謐,
人潮花海燈琉璃,
頃刻不複往昔。
如果聽到荒山的哭泣,
神的歎息。
命運中浮沉的人類啊,
是否吟詠往事哀歌,
是否祈禱未來如意?
天際輪廓依稀,
荒漠沙塵萬裏,
落日長河葬古寺,
須臾不過曾經。
淚朦朧,骨零星,燈闌珊,花寥落,人如斯,已逝。
人如斯,已逝。
人如斯,已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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