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季-永遠永遠在你麵前一秒鍾的地方,無法觸及的痛。-  淺霜微涼(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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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13
    火山熔岩溫度測量,波及範圍估算,山林版塊改換,生態平衡措施,城堡懸浮狀態炎堡控製室裏聚集了將近一百人,最前方5X5米的大屏幕上二十幾張圖表在不斷變化著,上升和減少。檢測和計算結果一個一個跳出來,傳送到司瞳的電腦上,一一過目後繼續進行改進。一些並不重要的數字在屏幕上停留了幾秒之後立刻被潮水一般湧來的數據替換,馬上要進行一場人工引發的火山噴發,時間共計隻有三十分鍾,前期的準備工作卻要五小時以上。
    山下隱隱約約出現了大批人影,井然有序地登山,卻被與若帶領的一小支部隊引入一個又一個陷阱中,訓練有素的部隊很快拋下重傷者和死者,脫離陷阱,繼續向上。司瞳微微蹩著眉,嘴角卻勾起一個輕蔑不屑的弧度,他忍不住想親自將這支軍隊撕碎,可是他們也配?
    “與若,十分鍾,帶著你的人撤離。”司瞳的聲音通過無線電波傳入與若耳中,他向身後的一同上山的人做了一個簡單的手勢,十幾個人以之前十倍的速度飛奔,透露著蠢蠢欲動的興奮。
    一彎細月爬上枝頭,夜幕降臨,戲子已經登場。
    “城堡懸浮完成,火山噴發準備,倒計時,十、九……”
    整座火山被幻術墊高五十米,所有的動植物都被確保不會被影響。一聲巨響,地動山搖,火山底層的能源被點燃,濃厚的火山灰遮蔽了靜謐的夜空,赤紅色的岩漿咆哮著從山頂衝下山腳,熱氣蒸騰而上。炎堡懸浮於山頂高空一百五十米氣壓已經變得十分稀薄。吸收的火山灰全部輸送至山腳。司瞳打開書桌右手邊第二個抽屜,空蕩的抽屜裏唯有一隻精致的玻璃瓶,瓶底是一隻眼球,眼白部分全是璀璨的金色,被細小的血管包圍纏繞著,從細枝末節開始盤曲蔓延。瞳仁是深邃的黑。他打開瓶塞,眼球咕嚕嚕滾動著落到司瞳的指尖。他閉上眼睛,山間的每一處景象一一在腦海中浮現。灼燒成粉末的岩石和樹木,一片焦黑的荒蕪,還冒著熱氣,火山泥漿還冒著氣泡;奇峰怪石和蔥蘢的樹木,一頭絳虎捉住了一隻野鹿;屍體早已焦黑,鬆脆,仍有一小部分抵擋住岩漿的士兵,都是身懷異能,在關鍵時刻完美地保護了自己。可是那又如何?司瞳輕蔑地笑著。
    “傲慢。”他低聲說,仿佛在念一個美好的童話故事,故事裏,壞人們都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山間幸存的每一個士兵都被極大的負能量控製,他們變得自以為是,自負,不聽他人指揮,以自我為中心,不滿,爭吵,打架,殺戮。
    “輪裂。”
    這種狂躁感持續了五分鍾之後,每一個士兵體內都翻湧著髒器被撕裂般的痛苦,似乎頭顱,四肢,軀幹被生生分離,每一條血管,每一個器官,每一塊骨頭都被撕扯成碎片,碾磨成粉末,一次,兩次,三次。那是給予傲慢自負者的懲罰所有人都四肢痙攣撲倒在地上,哀號掙紮,連自行了斷的力氣都沒有。火山灰層層疊疊堆積在天空下方,灰蒙蒙一片,密不透風。
    那隻部隊——或許已經不能再稱之為部隊了——所處的地麵下放裂開了一條大縫,士兵們還沒有從輪裂的痛苦中解脫,就相繼墜如深淵,黑暗中,他們最後一眼看到的,是一隻巨大的眼球,金色的眼球,黑色的,仿佛能吸收所有靈魂的瞳仁。他們還沒來得及被恐懼支配,就已經失去了意識。
    “不夠?你越來越貪心了,還會有一些屍體,如果你願意。”司瞳輕聲笑著,在一個人的書房裏自言自語,小心翼翼地把眼球放回玻璃瓶中,鎖上抽屜。在座機上漫不經心地按下幾個鍵。
    “親愛的阿祀,我這裏基本完成了,你那邊呢?”
    桌邊一張血跡斑斑的紙巾被君祀揉成團扔進廢紙簍中,她一邊接電話一邊從抽屜裏取出一瓶藥,白色的指甲蓋大小的藥片,“是的我這裏也完成了,需要去校內幫忙嗎?看他們好像挺辛苦的,畢竟叛軍的主力都在那裏嘛。”她單手撬開瓶蓋,倒出三粒丟進一杯熱水中,白色的塑料杯。藥片剛一接觸到水麵就劇烈地反映,不一會兒就變成詭異的深綠色,升騰大量氣泡。“不我不去前門,太麻煩了。”她的語速很快,似乎虛浮著一絲半縷的笑意,“前門的戰鬥一定很激烈,我就跑到軍隊後方去搞點小破壞啦,辛苦的活總是要交給年輕壯勞力的哈。”她笑著推托,另一隻閑著的手扣在杯身,好像在欣賞著這件巧奪天工的藝術品。“那好吧分頭行動,早早結束了睡覺也安穩。”她舉著杯子的手有些顫抖。
    “良藥苦口良藥苦口……”君祀低聲安慰自己,把這杯詭異的液體灌入口中。“嘩啦”一聲,塑料杯被她捏成碎片撞擊地麵,所幸沒有割破手。每一次她吃藥,不捏碎一個杯子就無法排遣這種蓄意折磨一般的痛苦。她劇烈咳嗽了幾聲,癱倒在椅子上。藥水入口時,渾身上下的細胞都叫囂著抗議,而現在,整隻胃都像是被扔進洗衣機裏絞幹似的,卻又什麼都吐不出來。也隻有那樣的藥效才能使她安慰自己。她趴在椅子上緩了五分鍾,胃才稍稍恢複。
    “給我閉嘴,你以為是誰害的我要喝著玩意兒?”空曠的書房裏,君祀突然惡狠狠地冒出一句話。
    隨處可見的火焰使黑夜亮如白晝。司瞳到達前門時似乎雙方在一場混戰之後各自暫時修整,雖然我方明顯占上風,但由於人員較少,橫七豎八的屍體也足夠觸目驚心。司瞳的一身黑衣在明亮的夜晚足夠醒目。他很快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走到學生隊伍的最前端,命令所有學生走出他的視線範圍。他沒有攜帶武器,悠然自得的樣子更加令人警惕。他掃視著麵前的叛軍,平靜地閉上雙眼。
    “暴怒——肢解。”
    四周突然安靜了一秒,火焰燃燒發出清脆的“噼啪”聲,風拂過耳畔笑著低語,隨骨頭錯位和斷裂的聲音,皮肉和經脈撕扯的聲音,掩蓋在重新響起的炮火聲中聽不太真切。司瞳無奈聳肩,他一直覺得傲慢和暴怒的區別並不很大。後麵的軍隊沒有及時趕上增援,或許是君祀搞的鬼吧。他懶洋洋地注視著麵前七竅流血的士兵,太快了,根本沒有戰鬥的樂趣可言。他轉頭望向那個領頭模樣的學生,那個學生的眼中滿是欽佩和敬畏。“這些人你們是要弄死還是帶回去做實驗?”他指著那群奄奄一息的士兵,他們是一些活體實驗課上的最佳範本。“活著的人做試驗,屍體就沒有用處了。”學生禮貌地回答,已經有人搬來一箱藥劑,散魂咒順著藥水融入幸存的士兵體內——或許並不是幸存吧。十小時之內,他們就是一群可悲的行屍走肉。跳動的火焰照亮了紅色的世界,空氣中的血腥味依舊濃重。
    “對你們的老師講一聲,這些屍體如果沒用,不如給我們喂養山靈。”司瞳丟下一句話。學生們還在有條不紊地工作著,一時間沒有多少言語。司瞳避開火光,盡量使自己隱藏在黑暗裏,無動於衷地注視著這個血與淚的世界。
    “我當然知道殺戮是不可避免的,可是不論是殺人或者被殺,死的幹脆利落總比受盡折磨要好。盡管奪去一條生命無論如何都是很罪惡的事。所以看在我也殺過這麼多人的份上,飽受折磨而死和下地獄都不為過吧。”還記得誰對他如此這般說,嗓音飄渺得像是即將消逝在風中。
    “司瞳,我真的不想殺人。”她的聲音很冷,冷得就像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可她卻說不想殺人。
    “我想要一個沒有殺戮的世界,有生有死,又哭又笑,哪怕也有貪嗔癡傻招搖撞騙奸淫擄掠,因為這是不可避免的陽光下的影子,可是你看,現在這樣的,隔三差五的大屠殺,又是怎樣深重的罪孽?”
    ——你可知道,想要創建一個新的,沒有殺戮的社會和秩序,就要毀滅已有的社會。
    ——就讓我來替你毀滅這個腐朽不堪的社會吧,然後新的秩序由你來創造,好嗎,阿祀?
    霧氣繚繞的夜空東方綻出一抹魚肚白,司瞳眼中有熱切的光。
    戰火初步平息,司瞳和君祀在炎堡的書房裏悠閑地聊天。“說起來,我到現在還不知道,為什麼會有叛軍出現?卿次年即使在病床上也有足夠的能力駕馭他們吧?”司瞳有些不解,君祀直勾勾地看著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司瞳,你應該猜到,次年死了。”
    頭頂上方的水晶吊燈碎成了渣滓,君祀即使把司瞳拉開,睜大雙眼嗔怪道:“找死嗎?明明你早就猜到,隻是不願意承認而已!”
    司瞳沉默許久,“阿祀,你難過嗎?”
    她點頭,想了想,又搖頭,“不難過,如果是他殺,我必定要為卿次年報仇。”
    怎麼可能不難過?若幹年前,未及春暖花開之時,司瞳與君祀逃離家中森嚴的規矩,散步至一片開闊的草地,青翠的春草打濕了褲腿,那個第一眼印象是纖細蒼白的少年,和火一般綻放的少女。少年舉著路邊小攤上兩個碧錙就能買到的風箏,有些茫然地望著他們,突然笑了。那樣的笑使司瞳想起樹枝上青澀未熟的李子,折射著太陽的光輝。少年問他們,要不要一起,司瞳手中牽著的阿祀就笑了,她從來都很少笑,“你們大概是整座城內第一個放風箏的人了,倒也不嫌冷清,你叫什麼名字?”
    “卿次年。”少年麵向他們,溫潤如玉。原來是單姓貴族,卿家的孩子。
    “真是個奇怪的名字。”司瞳笑著,“我是司瞳,這位是我未來的妻子,君祀。”
    “你們的名字也不見得正常到哪裏去。”卿次年笑著,學著司瞳的樣子牽起身邊女孩的手,“她是我的女朋友,如歌。”
    那是他們初次見麵,或許是以此為契機吧,卿家的少年開始融入貴族社會中,一步一步,執著地牽著如歌的手。
    次年若卿亦如歌,碧瞳似君也如斯。
    那個妖冶如鳳尾蝶般的女子,是卿次年的女朋友,如歌。
    與次年認識的第一個新年,他就攜如歌來君家拜年。年輕氣盛的如歌絲毫不掩飾自己身上張狂傲慢的氣質,火紅色的雙眸,尖得可以刺傷人的下巴,總是穿著各種不同款式的黑色低胸禮服,無一例外的,禮服上點綴著火紅色的花朵,分明和幹淨真誠的卿次年那麼格格不入。
    之後某一次君祀與如歌的私下會麵中,如歌難得矯情地對她說:“你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看見他,他也看見你,相視一笑,你覺得沒錯,就是他,隻願意為他停留,隻願意聽他的話,隻有他,再沒有別人。”
    “所謂一見鍾情也好,怎樣也罷,不管旁人如何否定如何質疑,我都不會動搖。”
    她這樣告訴君祀。與不久之前另有其人說過的話如此相同,連結局都如此相似。
    如歌是個生世來曆都不明的野丫頭,做過酒吧歌女,做過小吃店的打工妹,而卿次年卻是高貴的單姓貴族。所謂門不當戶不對,沒有人看好他們。所有人,除了君祀和司瞳,或許是因為他們即使門當戶對也不被認同吧。
    可是如歌依舊高傲灑脫,仿佛隨時做好準備離開,又在一切變故發生之前寸步不離。那段時間,距離君家一次不小的災難發生已經有一年多了吧,他們四個人天天在一起,哪怕君祀和司瞳雙雙被關進城堡,哪怕君祀被下了咒語,連學校外麵都不能去,也阻擋不了四個人的友情,和愛情。
    第一次見到如歌的時候,司瞳就發現了她身上種下的蝶蠱,寄宿著名為鳳尾蝶之主的魔,無時無刻不蠢蠢欲動。他告訴君祀,這麼深這麼重的蠱毒,全天下獨一無二的蠱毒,無解,隻有等它發作之後見機行事,把傷害值壓到最小才好。他們本以為,距離蠱毒發作還要好幾年,幾年內,什麼都有可能發生。
    可是啊,這趟無人駕駛的列車一旦開動,就再也停不下來了。隻有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直到死。
    1917年的深秋,司瞳出了趟遠門,在那期間,如歌的蠱毒發作。她一個人站在20樓高的天台上,手裏握著卿次年給她的信,反反複複看了許多遍,最後還是把信紙按原樣塞回信封。
    毫無征兆的,她彎下腰,吐了。
    就像整隻胃被研磨成齏粉,如歌眼前霎那間昏天黑地。她跪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嘔血,弄髒了她潔白的肌膚和漂亮的長裙。黑紅色粘稠的血液中,一個個占滿血的絲繭滾的到處都是,甚至有幾個,從高高地天台上滾落,垂直墜落,卻在重重撞擊地麵之前成功地破繭而出,黑色的鳳尾蝶抖動著並不熟練的翅膀,重新飛上高空。那是以她的胃作為培養基地的幼蟲,鳳尾蝶之主的寄宿體。蠶食她的營養,她的器官。幾十隻,上百隻幼蟲,在她體內無聲無息地長大,終於破繭而出了。
    如歌不停地嘔血,因為疼痛,眼淚大顆大顆滴落,落入衣領間,打濕衣袖,和鮮血融合。
    一隻,兩隻,十隻,百隻,如歌被百隻張揚著揮動翅膀的鳳尾蝶包圍,密不透風。鳳尾蝶是好戰的蝶類,它們揮舞著強壯的翅,將如歌團團包圍。
    有人曾說見過一個黑色的身影從高樓上一躍而下,可是誰也沒有看到屍體,如歌就這樣毫無征兆地消失了,仿佛從未存在過一樣杳無音信,隻有留在天台上的沾滿血跡的信封,信上卿次年說,會與家中據理力爭娶她為妻,給她一場盛大的婚禮。
    如果沒有蝶蠱纏身,如果不是鳳尾蝶寄宿在體內融合,如歌的生活一定會變成一部經典大眾化的言情小說或許happyend。隻是很可惜,沒有如果。卿次年找了她十年,最後不得不接受家庭安排娶妻生子,盡管如歌的身影夜夜入夢,從未忘懷,甚至新婚之夜,他醉酒之時,口中念的仍是如歌二字,隻叫他的新娘淚落滿襟。後來司瞳也不見了,君祀被軟禁在學校裏,用了整整十年才查出某個森林自1917年開始蝴蝶的數量逐漸增多,但她什麼都做不了。
    那一天,她親眼看著如歌墜落,更像是被鳳尾蝶挾持著飛翔。君祀本能地想接住她,可是那群蝴蝶架著死氣沉沉如歌直接飛到她麵前,如歌費力地扯出一個虛浮無力的笑,“君姐姐,把我的心髒挖出來,我求你,把它挖出來,保存好,什麼時候我回來了再還給我,說不定我……我還能再活過來。”
    君祀捂住嘴不讓自己哽咽。她後退一步,不停搖頭,什麼都說不出。
    “君姐姐,快些吧,把那個原本的我保存起來,再晚就來不及了。”如歌的雙眼慢慢變成紅黑色,眼神愈發妖冶動人,閃著殺戮的紅光。君祀知道發生了什麼,如歌似乎正在變成兩個人,是不是她再不動手,原來的如歌,她認識的那個如歌就再也不見了。可是,可是如何下得去手?
    花紛繁,錦瑟和鳴。
    少年如歌,還請你一直唱下去。
    紛紛揚揚的血珠落了君祀滿麵,她想起如歌黑色禮服上火紅的花,靜悄悄地盛開在漆黑的曠野,倉促的露珠打濕的玫瑰,撲天蓋地地笑著,墨色中,妖嬈得仿佛鳳尾蝶一般。
    再見了,如歌。
    -淺霜微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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