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季-永遠永遠在你麵前一秒鍾的地方,無法觸及的痛。- 淺霜微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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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11
司瞳端著早餐回到書房,君祀賴著不肯走,窩在軟座扶手椅中,看著牆麵上的大熒幕,是一部曆史紀錄片。清早的陽光被窗簾遮住,君祀披著一件外衣,身姿隱綽。“親愛的,早餐,我記得你喜歡含有蘆薈果肉的酸奶。”司瞳溫柔地說,十足的一對新婚夫婦。
放到一半的紀錄片被暫停,君祀挑起纖細的眉毛:“無事獻殷勤,說吧,有什麼事?”放置音響的櫃子旋轉半圈,背後是幾十瓶價值不菲的葡萄酒。最昂貴的一瓶甚至能供一個中低收入家庭生存一年。酒櫃往前推進,露出兩邊收納的各式各樣的手槍、彈藥。每十年分一格,添上標簽。司瞳滿意地收攏,轉回原來音響的模樣,放下搖控器,“那個冒牌貨也還算盡了職,弄的有模有樣了。”
“我與他共事了一百年,比與你在一起的時間還多。”君祀淒淒地歎了一聲,“我總是費盡心思和你聯係,想要再靠近你一點,他卻總是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守護我,算算看,你真不是一個合格的情人。”
司瞳擰著眉聽君祀抱怨,明明人是她親手殺的。他想反駁,但還是沒有打斷,君祀的聲音似乎帶著哭腔:“你回來了,可那一個司瞳死了,鬼殷與我們徹底決裂了,再也回不去了,從前那樣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這些話,究竟想表達什麼?司瞳突然想到一個可能性,釋懷地笑了:“那不正是你想要的嗎?難道你還想和當年一樣,任人宰割?死在雪地裏變成一塊冰塑?”這丫頭多年不見演技見長,趣味更加惡劣,差點連自己都被蒙騙了,阿祀一定是比他更唯恐天下不亂,當年他在寒冬裏找到幾乎凍死的阿祀,厚厚地大雪棉被似的,冷得刺骨,就這麼覆蓋了她的全身,紙片一般的單衣根本遮不住身體,體溫與冰棱一般冷,何其無助。本以為這隻是她的童年,她的青春裏唯一一次受難,不曾想,隻不過是一個開頭。
這個社會欠我的,我需要奉獻給這片土地的,遲早有一天會算清。
像小孩子的惡作劇被發現了似的,君祀眼中立刻閃過失望,張大了雙眼嗔怪道:“ 不好玩,好歹配合我一下嘛。”
誰能想到那個年過百歲的,眾人麵前傲如天神寒若冰霜的冰堡堡主在心愛的人麵前也會露出那顆十六歲的少女心,仿佛是不諳世事,玲瓏剔透,其實明明比誰都危險。
炎堡的窗外,最隱蔽的地方,鬼殷壓下禮帽。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本來似乎也是可以為她去死,卻為了一些堅持成為仇人。
可是我愛的人,愛一輩子。
司瞳震驚地看著熒幕上宛如無數碎片堆積起來的影像,不知緣起何處,仿佛是旁觀者拍攝的記錄片,闡述了一個悠久的故事。君祀的嘴唇泛白,那是拚湊起來的記憶,其中保留著幼時她曾經交給鬼殷的記憶,那是她絕不想再提及的回憶。
朧真族下的分族,鬼族,是擅長隱秘在黑暗中,悄無聲息地來往的人。八歲那年,鬼殷被父親送進交情甚好的君家,無意中見到君祀。那天君祀穿的特別樸素,鬼殷以為她是一個傭人,也沒在意。身邊是一個池塘,君祀蹦跳間被地麵上凸起的石塊絆倒,失去中心,眼看就要撞上鬼殷。以他的本事,完全可以扶住君祀,隻是那樣一來,自己能不能保持平衡就難以預料了。電光火石之間,鬼殷側身一躲,君祀連驚叫都來不及,“撲通”一聲掉入水塘。雖然鬼殷及時把她拉上岸,心裏總有些過意不去,難得的是落水的女孩抿著唇,帶著些許笑意,半句責備,半點難過也無,轉身就走。聽說君家的大小姐偶感風寒不好出門見客,也沒往心裏去。
鬼殷的父親鬼宣是鬼族的首領,送他的兒子來君家做護衛也無非想磨練他的心智,順便聽從滄帝的命令監視監視司瞳和君祀。他來此不出半個月,就被安排保護君家大小姐君祀,才發現原來當天落水的女孩就是君祀。心裏無比後悔,畢恭畢敬,生怕君祀刁難。那時候君祀還是一個愛說愛笑天真無邪的小姑娘,見到鬼殷的第一眼就想起初見的情景。幸好並無刁難,反而興致勃勃地把他拉到閨房,不,書房裏聊天,鬼殷回答的小心謹慎,君祀仿佛沒有看出他的拘束,毫無顧忌地談天說地。
“噯,你做我的護衛,那我以後跳下水,你攔不攔著?”
鬼殷心裏一緊,想著該來的總會來的,腦海中瞬間壯士斷腕寧死不屈等等一係列莫名其妙悲壯的事跡全部冒出來。他慌張地站起身,又俯身低頭:“那是自然,小姐的千金之軀,如何能有半點差池?”
君祀立刻大失所望:“連你也這樣死板的嗎?好歹是鬼族族長的兒子,有點優越感好不好!等會兒司瞳哥哥來了,你好好和他切磋一番,看有沒有能力攔著我。”末了,她轉了轉眼珠,笑道:“連阿敘哥都打不過司瞳哥哥呢。”她左一個哥哥右一個哥哥叫得甜美,鬼殷隻得在心底苦笑,得,剛進來就要被攛掇著打架,對方還不是個小人物。
“鬼殷哥哥,父親明明說你是族長的兒子,怎麼跑到這來做這些苦差事?”君祀又改口叫了哥哥,沒完沒了地問,一雙純黑清亮的大眼睛眨巴著,燦若星辰。
“大概是家父不願意把我寵壞,將來變成廢人一個吧。”廢話,要不是我爸吃飽了撐的,誰高興沒事聽你個大小姐嘰嘰喳喳!
“鬼宣族長家教有方,怎麼會是廢人?這位過謙了。”背後溫文爾雅的聲音傳來。“呀!”君祀驚呼一聲,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甜美,急急忙忙跑到來人身邊,“阿敘哥你怎麼來了?也不叫人打聲招呼?”
施然前來的君家長子君敘寵溺地揉著妹妹的長發,含笑道:“哪有來見妹妹還要事先打招呼的?我是來告訴你,司瞳再過一時半刻就到了,還不趕緊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君祀立刻紅了臉,急匆匆跑上樓,也顧不得一旁的鬼殷。待她跑得沒影了,君敘才轉向鬼殷,稚嫩的臉上已經頗有些小大人的樣子。
“想必你就是鬼殷,家妹是家裏的掌上明珠,被寵壞的小孩子不懂事,多有得罪,還望見諒。我比你虛張一歲,且叫我一聲阿敘哥吧。”君敘笑道,滴水不漏。隻笑得鬼殷頭皮發麻,直覺告訴他如果不順從,一定會死得很難看,叫了一聲哥哥,君敘笑得很滿意。
十分鍾後君祀從樓上蹦蹦跳跳下來,換了水藍色的公主裙,頭發整整齊齊地綰在腦後,不施脂粉的小臉仿佛能掐出水來。君敘半真半假地歎了一口氣:“司瞳果真是你的‘悅己者’?嘿你,把眼珠子接好了,別落在地上!” 他突然轉向鬼殷。
鬼殷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默默地把眼珠塞回眼窩裏(…… ),他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女孩,禁不住出神了。好在父親教導過他人不可貌相,收回心思,跟著兩人離開書房,那個傳說中的司瞳已經到了。
彼時年幼的君祀隻是天真開朗的一朵花蕾,年僅四歲,什麼都不懂,隻是一昧熱愛著身邊一切美好的人和事,包括司瞳。九歲的司瞳就像一個小太陽,光芒四射,咄咄逼人的耀眼,站在他身邊隻有君祀不怕被燙傷。他與君祀,以及剛出生兩年的君家次子都是先天的異能者,而鬼殷和君敘卻是自願接受了後天的手術,在三天三夜與身體各項機能抗爭勝利後植入的異能。隻是這次,鬼殷使出了渾身懈數,連司瞳身上的衣料都沒能扯破。司瞳舉著一隻單發的仿真手槍,哈哈一笑:“居然沒被我一槍斃命,你小子還不錯嘛。”說罷扔下槍,找君祀“好妹妹,漂亮妹妹”地叫著要點心吃。君敘一臉憂傷地拍拍鬼殷的肩,“你已經很好了,我第一次和他比試的時候也是這個結果,過了一年,我進步了,沒想到他丫的進步比我還大。大概我們之間能打贏他的隻有阿祀了。”
“君祀小姐?!”鬼殷驚奇地叫起來,她可隻有四歲!
君敘意味深長地看了遠處的君祀一眼:“一個月前她第一次見到司瞳,提出赤手空拳單挑,司瞳輕敵,讓了她兩招,被阿祀先發製人一記飛踢踹進人工池塘裏……”
一陣冷汗過後,鬼殷決定重新審視這位大小姐。
認真算起來,他們四人從小一起長大,君祀和司瞳是兩情相悅,鬼殷對君祀開始也並沒有超越朋友關係的好感。要說喜歡,說不定後來喜歡上的時候,還摻雜了一絲同情。
那是兩年之後,君祀六歲的事,鬼殷同父親離開君家一個月,回來之後就聽說君祀被人綁架,已經失蹤三天了。君家人不敢太張揚,怕驚動綁匪,隻好秘密搜尋,可說是綁架,等了幾天也沒有綁匪提出什麼要求,離家出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於是幾乎所有知情人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一種可能:仇殺。
熒幕上的鏡頭調整,君祀的臉色並不十分好看,這是君祀的記憶,鬼殷當年問她索要的聖誕節禮物,但那並不代表她喜歡自己的記憶被本真地被當作電影觀賞。可她沒有動,堅持看下去,從前的恐懼是她現今的動力之一。
君祀蘇醒的時候,身處一個黑暗的倉庫裏,身體的疼痛和內心的恐懼使她失去理智,扭動著被束縛的身軀,尖銳的叫喊被硬生生堵在嘴上的膠帶下。旁邊的一個男人走過來,看著有幾分溫和的麵容透著深深的殘忍可怖,典型的綁架。他用粗針筒的注射器向君祀體內注射某種液體,她很快就沒有掙紮的力氣,軟軟地倒在牆根。男人滿意地拍拍君祀的頭,說:“小妹妹,我們沒打算傷害你,你乖乖地不要亂動,想吃東西上廁所就原地跳兩下,明白了嗎?”君祀點點頭,渾身酸軟無力。
寒冬臘月,君祀冷得瑟瑟發抖,遠處的男人升起一堆火,跳動的火光溫暖不了她。陸續來了三個男人,隱約聽到談論什麼“童養媳”的事情,君祀並不清楚那是什麼,隻是感覺不妙。藥效未過,使不上半點力氣。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會兒,醉醺醺的男人用一根粗鐵棒敲醒她,渾濁的酒氣熏上君祀的臉。他比劃了一下,在她的背脊上留下沉重的一擊。君祀本能地尖叫,嘴上的膠布勒得臉頰生疼。眼淚錯不及防地滾出。男人地嘴裏含混地說著什麼,突然大力地擲下鐵棒,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之後幾天都是這樣,有時或許多挨幾棍子吧。君祀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個日夜,背上早已皮開肉綻,好在是冬天,不那麼容易感染。當然那時的君祀並不了解這些,每一天每一小時每一秒深邃的恐懼和囚禁都足夠把她逼瘋。君祀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怎樣熬過這麼久這麼漫長的折磨。然而有一天,醉酒前來的卻又是另一個男人。這個醉漢二話不說開始撕扯君祀的衣服,君祀大驚,往後一蹦,狠狠地撞上身後的水泥牆,又是一陣頭暈眼花。幾天下來,她的體質已經很差了。雙手雙腳被捆綁著無法反抗。她穿的衣服不多,男人力氣又大,君祀很快被剝了個精光。眼中一片幹澀,連流淚的力氣也無。白皙嬌嫩,未長成的肌膚暴露在陰冷潮濕的空氣中,泛黃尖銳的指甲劃破皮膚,粗礪的砂石硌在身下。
“夠了!”終於有人製止了醉漢的暴行,是前幾天一直見到的男人,當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粗暴地把醉漢摜在地上,眼中閃著暴躁的怒火:“人家指明要處女的要是她沒能賣個好價錢老子就把你賣了!狗娘養的,整天就知道喝酒(ORZ你有資格說他麼)!給老子出去賺錢去,他媽的。”他憤恨地踢了醉漢兩腳,似是不夠解恨,又狠狠地在君祀的小臉上扇了一巴掌。煽起一陣風,君祀滑出兩米遠。男人罵罵咧咧地走開,君祀摸索著穿上衣服,絕望地閉上雙眼,早已沒有眼淚來應景。就這麼死去,該多好。
——恨嗎?想要逃離這裏嗎?
——你,想要活下來嗎?
腦海中回響著充滿誘惑力的聲音,君祀不假思索地點頭,顫抖著,急切地四處張望。
——那麼,和我簽訂契約吧,我來幫助實現你的夢想,然後在將死之時,把你的命給我。
君祀愣住,不知怎的,這時眼淚卻溢出眼眶。她緩慢地點頭,眼前死一般灰燼。
牆角綻放一朵花,翠綠的藤蔓穿透她的手腕,疼痛被膠布擋回心裏。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樣漫長,君祀的手腕輕輕一抖,掙斷了金屬鐐銬,一把扯斷了腳鐐。一股勢不可當的力量正妄圖吞並一切。她有條不紊地整理衣服,藤蔓纏繞在她的手臂上,君祀赤著腳——她的鞋子從被綁架的第一天起就沒出現過——腳底滲出血。她走向倉庫的大門,提起一瓶燒酒,兩個看守被藤蔓打昏在地,輕而易舉。
“別藤蔓藤蔓叫嘛,我可是尊貴稀有的蝶蘿啊。”心底那個雌雄莫辨的聲音傲慢地笑道。
君祀茫然地望著銀裝素裹的大地。下著雪,她根本不認識這裏。君祀持續行走在白皚皚的雪地裏,腳早就凍得沒有知覺。兩天兩夜,周圍是漫無邊際的荒野。終於見到城市的影子,她腳下一軟,跌倒在地上,眼前越來越模糊。
“嘁,運氣太差,居然就這樣死了。”
“閉嘴,我怎麼可能死在這裏。”君祀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回答了心底的聲音。
司瞳驚訝地望著皚皚白雪中一朵怒放的蝶蘿花。才發現朝思暮想的君祀正懸在生死一線之間。她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全身,冷得像一塊冰。司瞳萬千心疼,小心翼翼地抱起她,送到就近的醫院。君祀渾身上下早已數不清多少傷口,大雪止住了血液的過分流失。她與病魔抗爭了一周,腦子沒有高燒燒壞已經是奇跡。後來轉送到首都最先進的醫院治療,總算保住了君祀的雙腿,在輪椅上坐了半年後,也勉強能夠走動,所有的醫生都說,這樣小的一個女孩,僅僅是憑著超乎想像的毅力活下來,著實令人敬佩。
隻是無可避免地,哪裏不同了。
君敘和鬼殷都敗在蝶蘿下,就連司瞳也隻能打個平手。每一次的演練和競賽中,她的蝶蘿都能毫不猶豫地直指他人的心口。
從前那個愛笑愛鬧的君祀,終於還是小時在那片茫茫茫茫的雪地裏,與那個嚴冬的寒風一起被埋葬。
熒幕上的光芒全部熄滅,天已經大亮。搖控器還在司瞳手上,麵對司瞳奇怪的眼神,君祀平靜地撩起頭發,“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都不記得了。你無需感到愧疚,你並不欠我什麼——”司瞳的行動帶起一陣風,準確無誤地貼上君祀的雙唇,溫柔地吮吸。君祀沉溺在這個突如其來的吻中,窗外的鬼殷轉過頭,壓低的帽簷遮住雙目,看不清表情。
他想,到底為什麼?
司瞳緊緊地擁抱君祀,生怕隻一鬆手,君祀就會消失不見,在她耳邊輕輕說出的卻是:“阿祀,去守護你的冰堡和歸彌雪山吧,這裏交給我,早去早回。”
“唔,還早呢,敵人不到晚上不會出現的。”君祀在司瞳懷中小小地撒嬌,聽話的鬆開手,像個熱戀中的小女生那樣踮起腳,在愛人的額前留下虔誠的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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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穆空曠的教堂在夜間總是恐怖故事最鍾愛的發生場所,當然,現在看來隻不過是鳥雀烏鴉的棲息地,久違的地方,童年的記憶。櫻珞哈出一口熱氣,眼前的白霧使她的臉異常蒼白。她翻過外圍的欄杆,推開大門,發出沉重的吱嘎聲。櫻珞抬頭望著高高的天花板,似乎不久前這座教堂還想弄死自己。樓梯兩旁姿態各異的石像無一不露出悲憫的神色,正前方的琉璃繪出慈悲的聖母瑪利亞。
Soundless Church,我的妹妹在哪裏?
櫻珞被厲野救醒之後的第一個下午,受到家裏的來信,一般講,除了櫻玥親筆以外的家信準沒什麼好事。上一封就害的她心跳停止好幾天,還不一定是真正的家信。信上說,櫻玥不慎進入Soundless Church,再也沒有回來,生死未卜。除了教堂的地下室以外哪裏都找過了,家裏的人是死絕了嗎?櫻珞無奈地想,給母親打過電話確認後,留下一封短信給厲野,當晚宴會結束就打一個飛的趕往北半球極地邊緣的嚴寒之地,連家都沒回,直接趕往教堂。
一束星光映著聖母瑪利亞的臉,櫻珞在神像前祈禱,祈禱能夠活過今天,祈禱櫻玥還能活著,祈禱回到厲野身邊,祈禱和他重新結締契約。她崇敬地望向聖母瑪利亞,決絕地掀開地上的石板,走下地麵。
黑暗的地下室沒有一絲光亮。櫻珞摸索著走下最後一級台階,撲麵而來一陣血腥的風,櫻珞條件反射甩出蝶蘿去擋很快斷成兩截。櫻珞陣抽痛,勉強躲過一劫。她擰起十幾條蝶蘿繞成弓和箭,帶著火焰的箭長滿銳利的倒刺。長箭破空,劃破那一陣風。她又連著射出幾件,火光四出飛散。一支箭點燃了油池,牆麵上很快燃起一圈火光,是一個很大的地下室,設施簡陋,地上散布了細小的骨頭。在一個角落裏,一雙極度瘋狂的鮮紅的雙目和長而尖銳的獠牙死死盯住她,心裏騰起一陣無名的恐懼。
蝶蘿在櫻珞的命令下聚成一把大斧,向那雙眼睛砍去。櫻珞緊隨其後,抽出一把銀質的小刀,刀刃準確無誤地觸碰到人的咽喉。不過如此,她輕蔑地笑著,那雙血紅的雙目突然又一次睜開,與櫻珞對視著,仿佛兩個深不見底的漩渦,能吸收櫻珞的三魂六魄。她慌忙移開目光,隻是顫抖的雙手和發涼的脊背還露出些許端倪。
“說,玥玥在哪裏?”
刀下那團髒兮兮的東西動了動,發出一聲含混的笑,像是很久沒說話了,咬字並不清晰:“終於有人來了,上次和人類對話是什麼時候來著……不記得了,大概有兩個月了吧。”
“少廢話,回答我的問題。”櫻珞努力裝出惡狠狠的樣子,掩飾內心的不安,那一雙紅眸的顏色逐漸變淡,變成清澈的碧綠。
“什麼?我不知道啊,我已經兩個月沒有吃人了。”
櫻珞一愣,雖然是敵人,但直覺告訴她麵前的人說謊的動機不成立。
“你是誰?這二十幾年一直都是你在這裏?”櫻珞繼續發問,單手點起一盞蝶蘿花燈,對方的聲音有些陰柔,點起燈一看,蓬亂的頭發長得誇張,一直垂到地麵遮住了臉和全身——幸虧如此,他什麼也沒有穿,長發遮住了很多地方。他周圍的碎骨頭更多,大多數是老鼠,也有貓、狗這類的骨頭,還有一條蛻下的蛇皮和三兩具被啃蝕幹淨的人骨。櫻珞的警惕性立刻又上升一分。
“你應該問我是什麼,我才不是人類,我是修行了兩千多年化成人形的碧狼。”他露出高傲的神色,“我隻聽從擁有碧妖之瞳的人,其餘的人誰都奈何不了我。”
原來碧狼也可以變成人啊,世界真是無處不奇葩。櫻珞初步辨識之後認定那幾具人骨的骨架較大,一看就是男人的骨頭有一具是女人的骨頭,但是盆骨較寬,應該已經發育並且生過孩子,櫻珞體型嬌小,還是個小姑娘。還有,碧妖之瞳?怎麼聽著這麼耳熟?
“你說的,是不是這個?”櫻珞解開頭繩,烏黑的長發傾瀉。繩墜子上是一對碧綠的鈴鐺,鈴鐺墜子是碧色的珠子。她搖搖鈴鐺,麵前的人一下子激動起來,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櫻珞這才注意到他茂密的長發下綁滿了銀鏈。“對!對!就是這個!你怎麼會有這個?快放了我,你就是我的主人了!”
怎麼會擁有這個?似乎是十歲生日的時候父親送的禮物吧,說叫碧妖之瞳。當時覺得給一條頭繩取名還真的滿無聊了,覺得好看就係著了,這麼多年一直沒壞,還以為是質量過硬,沒想到自己居然把這麼珍貴的東西大搖大擺戴在頭上。
“先回答我的問題,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
那頭碧狼(……人家好歹現在是個人形好不好不!)的態度稍微恭敬了一些,“沒有,我們碧狼對太陽的周期變化很敏感,我清除地記得除了老鼠以外這兩個月我都沒怎麼吃東西。”
櫻珞稍稍移開匕首,慢慢地問,“那我要怎麼相信,放了你之後不會被背叛?”
“挖去我的一隻眼睛,用碧妖之瞳來代替,我就一輩子是主人您的了。”
“作為一隻狼,你的野性都被磨光了嗎?一隻甘願被馴服的狼和家犬有什麼差別?”櫻珞諷刺道,手上卻還是解開銀鏈。碧妖奇怪地聽著著一番話,末了,淡淡的問:“不挖去我的眼睛嗎?”
櫻珞有些嫌棄地瞪著他,“太血腥了,還有,你為什麼這麼心甘情願地被我馴服?這個世界很大!我放了你,你就自由了。”
“世界上有多少隻碧妖,就有多少碧妖之瞳,我們隻聽從碧妖之瞳認可的主人,此生此世隻忠於一人。從我們修成人形開始,碧妖之瞳就四處飄零,能夠穿越一千多年落到你的手上,也是一種緣分吧。或許就因為我這種不喜歡與人為敵的性格,在狼群裏才不受待見。我並不是被磨去脾性,隻是避免紛爭。狼是最自由的生物。叫你主人隻是因為擁有碧妖之瞳,要我打心底服從你,並沒有那麼容易。”碧妖並不生氣,平靜地解釋。櫻珞想著看樣子也說不動他,就當找了一個免費的保鏢吧。“跟我來。”她轉身走上地麵。身後的碧妖似乎連走路都不太習慣,速度並不快。
教堂後院有一口老式的井,櫻珞不知從哪裏拿來一個木桶遞給碧妖:“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十分鍾,把自己洗幹淨。”他並不情願地接過木桶,或許太冷了。櫻珞轉過身走開一些,撥通媽媽的電話。
“媽,我去過教堂了,並不見玥玥,連屍體也沒有。”
“是嗎,那就回學校去吧,我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等查清楚了再告訴你。有沒有受傷?”明明像機器人一樣的聲音,卻擁有機器人獨特的溫柔。
“沒有受傷。那我今天就飛回學校了,再聯係。”櫻珞在教堂內順了一件牧師服,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回到教堂後院。剛聽到一聲主人,手上的衣服立即脫手拍向碧妖的臉。“不要再叫我主人了!我叫櫻珞,古德絲珂櫻珞!再敢叫我主人就拿你去燉!湯!”櫻珞大聲說。“對了,你的名字呢?”
碧妖身上的腐臭味已經淡了許多,修長的牧師服很合身。露出一張白皙的,女人似的臉,細狹妖嬈的眼睛,下巴尖得可以滴出水,要不是他身高一米九,還具有男性所有生理特征,櫻珞一定把他當小妾養了。碧妖愣了以下,說:“我?我沒有名字,要不主……你隨便取一個吧。”
啊噗……居然還要取名字!櫻珞認真地思考著,“那麼,就叫Ulrica好了,狼王的意思,看看你擔不擔的起這個名號。”
櫻珞帶他去理發店修剪頭發,垂至肩膀的,黑色微卷的頭發很適合他的氣質,蠱惑人心的美少年。捕獲一隻野鹿並吃幹抹淨之後,Ulrica碧色的雙目終於重新綻放出光彩。Uirica很黏她,總是摟著櫻珞在她耳邊說著悄悄話。櫻珞自然也樂於和他講話,聽他講很多故事,兩千多年以來他的所見所聞。
“那你為什麼會被關在地下室裏?”
Ulrica的眼睛在漂亮的劉海下微微眯起來,像是在回憶什麼不願意回憶起的事情。“櫻珞啊,你願意聽我的故事嗎?從頭聽起。”
櫻珞溫柔地笑著,點點頭。
一座巨大的島嶼從一次海嘯中浮出水麵,那之後幾千年,我出生了,於綠西島的某片森林。在我還小的時候,一次遠離了母親。我飛快地跑,不顧一切,身後的猛虎窮追不舍。當時我心中一定是充滿了求生的渴望。樹枝的縫隙間投下斑駁的影,我向著光芒最盛的地方奔跑,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猛虎咆哮著想我伸出鋒利的爪子,身體不斷墜落,光芒刺目。夏日頭頂的太陽離我越來越遠,冰涼的海水灌滿全身。
從懸崖上掉下來之後,我被衝上一個陌生的沙灘,我環顧四周,這是哪裏?我還活著嗎?爪子在海水的衝刷下發亮。我抬頭望向遠處綠得發黑的森林,又是一個未知的世界。
捕捉了一隻野兔之後,我心滿意足地繼續踏上旅程這片森林並不像表麵那樣危險,於家鄉相比,在這裏生存簡直太簡單了,我要變的更強,就必須去更遠的地方才行。繼續向前走吧,一直到死。
從此,我一直在行走,一路向北,過了一千年,可能更久之後,我變成了人類。母親曾經告訴過我,我們碧狼的生命是未知的,隨著體製和信念的變化,無論何時都有可能永遠長眠。隻有那些各個方麵都超群的碧狼,才會在漫長的歲月中進化,淩駕與狼群之上。我是碧妖,狼性為泯的妖。十九世紀,我犯了生命中第一個大錯,這個錯誤導致我失去了兩百年的自由,不過對我來說,兩百年買一個教訓,真的不算什麼了。
在教堂的落成典禮之前我想進去找點吃的,可是有人發現了我,根據我的長相和服飾認為我是一個異教徒,一個不詳之人,不由分說。那時我很餓,真的很餓,當時軍隊對人口和稅收都盤查的很緊,森林也被禁止進出。我總不能一輩子吃老鼠吧!我的力氣不夠,幾個回合打下來,商人就用一個強大的咒語把我鎖在地下室,所以我詛咒他,詛咒他死在自己的信仰前,無法升入天堂,也無法墜入地獄,永遠永遠就作為一縷孤魂遊蕩在世間,無法傷害別人,甚至誰也不會知道他。
在他走出地下室後不久,我的詛咒靈驗了,他的心髒發出最後一聲沉重的叩響,隨後我開始凝結幻術,捕獵所有進入地下室的人,吃他們的肉,飲他們的血,開始有很多人進來,之後人就漸漸少了。我也很難在吃到人類的肉,隻好用動物充饑……
Ulrica講完他的故事,兩人已經到了機場。櫻珞仔細地整理他的衣領,囑咐道:“記得不要在外麵殺人,在森林裏可以,做的漂亮點。想辦法去辦身份證和護照,再弄到一部手機,買一個手機號碼——我才不管你哪裏來的錢。過一段時間我就會叫你過來,這幾天你替我留心著我妹妹,找找看,既然你說她不是你殺的。我相信你懂得分寸。我先走了,照顧好自己。”機場內櫻珞和Ulrica互相道別,像一對依依不舍的情侶。Ulrica擁抱她,然後放手目送櫻珞進了海關。他對這個女孩印象不錯,或許是因為她用刀抵住自己的喉嚨時,眼裏閃爍著和他當初一樣肆虐閃耀的光芒。他與她是同一類人,或許因為她和自己生長與同一塊土地,或許因為她很漂亮,或許因為她很強大,雖然她的真實實力還為可知,但是毫無疑問她將來會很強大。Ulrica這樣深信不疑。
且曳學院那天的第一堂課,櫻珞和厲野在同一個教室,卻相隔很遠。厲野一見到她,身上儒雅的氣質馬上變成蒸騰的殺氣,在教室裏擴散。櫻珞暗叫不妙,他可能真的生氣了。
厲野:
我此次奉家命出行,前往無聲教堂,如果我三天之內沒有回來,那大概就是死了。原諒我事先沒有告訴你,家命難違,我有不好把你拖下水。回來之後,我們再次立誓吧,我果然還是想和你成為搭檔,請你容忍我這一小小的任性。
櫻珞留字
這封幾天前給厲野的短信平攤在櫻珞的書桌上,她想,完了,她可以切腹自盡了。她外出兩天,厲野一個電話都沒有,她以為他忙,沒想到根本不想理她。
街上倉皇的風,哀傷的雨,看著一個有一個故事,不免可笑。
可我們不斷奔跑,隻想抓住前麵那點微弱的光。
流螢翩飛,樹影微動,我們向往光明,卻深知黑暗才是最好的保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