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雱大概這輩子都無法想象得到大人會有和莫茝苧共坐一輛馬車的時候，而且他們相對品茶的景象比那個“滾”字更有殺傷力啊！最讓左雱下巴脫臼的是莫茝苧瞪著圓滾滾的雙眼看著大人煮水泡茶。一臉好奇興奮的模樣，讓左雱忍不住想伸手去扯他的臉，看能不能像那個死去的聖女一樣把臉皮扯下來，好證明眼前這個不是真的莫茝苧。
    陳辰坐在莫茝苧對麵，其實他也想不到莫茝苧竟然會是這種神情，就像個不經世事的孩子，對一切都充滿好奇與問號。
    洗杯，泡壺，落茶，進水，刮沫，倒水，點茶……陳辰的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嗬成。看不出這毛孩兒還會這麼有趣的玩意兒。最後，陳辰在三隻茶杯裏隻倒了一杯茶，有力的雙指輕捏那杯茶的杯沿，反手一扣，另一手手掌一覆，茶幾上的兩個空茶杯就換了個位置，但是倒下來的茶水還是準確無誤，一滴不漏地倒在了離莫茝苧最近的茶杯裏麵。
    “扭轉乾坤。露雨毛尖，請閣主品嚐。”陳辰伸手邀請莫茝苧品茶。
    “嗯哼~這茶還有個說法的？~”莫茝苧端起茶杯，一陣清香竄進鼻子，立刻讓人心曠神怡。
    “品茶，三口為品，因此飲茶也會分三口。一口，舌尖品茶苦；次口，舌中品茶酸；再口，舌根品茶甘。閣主不妨一試。”陳辰邊解釋邊繼續沏起第二杯茶。
    莫茝苧沒有搭話，端起茶杯，抬手一飲，頓時覺得一股從沒聞過的香味把自己團團圍住，清雅致遠的感覺油然而生，好生爽快！
    “原來扭轉乾坤意在如此啊~真是妙不可言，把剛剛在那館子裏受到的驚嚇一掃而光了呢。”莫茝苧笑著說著。
    “如此甚好。”陳辰也笑著回答。
    左雱無奈地看著這兩個人在互相“禮尚往來”。不禁撅了撅嘴，心想莫茝苧你這隻狐狸還會被嚇到？！別開玩笑了，在隨沁閣還沒成立之前，觀帝曾下令讓你去調查後宮糾紛。後宮的新寵麗貴人命人在你臥房裏放蛇，原本是想好好滅滅你的威風。這可不，你的人捉住那放蛇人後，你竟命人把放到你房間裏頭的蛇統統活生生地拿來穿過放蛇人的身體，還在麗貴人的生辰慶典上當賀禮贈送給麗貴人。打開禮盒時，人在呻吟，蛇在動，把麗貴人嚇到現在還不敢食肉。那個“滾”字能嚇到你莫茝苧？不要做那麼假的戲好不好？
    “那個“滾”字，不知是說給何人聽。”陳辰繼續點茶，頭也不抬地說。
    “還有誰？不就是說給兩個不該來管閑事的外鄉人聽的麼。”莫茝苧閉目細品杯中之物，慢悠悠地回了一句。
    “哦~閣主知道是何人？”陳辰遞上第二杯茶，笑問。
    “嗯哼~怎麼你這毛孩兒跟那姓淩的一模一樣？都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主~”莫茝苧見陳辰改口喚自己“閣主”，所以便幹脆改口叫起那個稱謂來。
    “毛孩兒？”陳辰皺了皺眉，這個莫茝苧也就二十有五的樣子，怎麼就把自己稱呼為“毛孩兒”了？聽口氣不像不屑，看神情不像嘲笑，眼神裏也沒有捉弄之意。
    左雱瞬間有了想扶牆的無力感。連觀帝都嫉畏三分的大觀禦前欽差竟被一個宦官稱為“毛孩兒”，雖說這個宦官也是權盛大觀的主。
    聽見陳辰的反問，莫茝苧一臉“難道不是嗎”的表情理所當然地回看陳辰，隻見那幽黑深邃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笑意，那種溫柔得似水的笑意。莫茝苧挑了挑眉頭，難道是自己看錯了？
    “閣主為何要稱呼本官‘毛孩兒’，這個本官倒挺想了解。”陳辰似笑非笑地遞上第三杯茶，明亮的眼眸裏平靜如鏡，找不到一絲漣漪。
    莫茝苧正準備開口時，馬車停了下來，一陣濃鬱嗆鼻的燒焦味竄進車廂。
    “稟大人，前方一民宅失火，眾人圍堵道路，馬車無法前進。”車廂外傳來駕車的右策的稟報。
    “下車瞧瞧去，看看又是什麼人在裝神弄鬼，本閣倒想看看他能演到什麼時候。”莫茝苧破天荒地比陳辰先動身，推開門出了車廂。
    “讓開！讓開！你們這班隻會冷眼旁觀貪生怕死的鼠輩！不去幫忙滅火救人就算了，不要阻著我進去救我的妹妹！”人山人海外有個小男孩邊擠邊罵。男孩頭發幹枯毛躁，整個臉全是土塵，衣服也破爛不堪，身子瘦如枝柴，神奇的是在擁擠的人群裏還有力氣擠來擠去。
    “狗蛋！就憑你那二兩骨頭還想進去那大宅裏？你沒看見那火都燒成什麼樣了嗎？你進去還不是去送死！”一個皮膚黝黑的農漢一把拉住想繼續往人群裏擠的小男孩，一個耳光把男孩掃到一旁，吼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兩兄妹都是賤命，能活著就很不錯了，怎麼還敢逆老天的意思啊？”
    男孩趴在地上，拳頭握到凸顯青筋。全身發抖，緊咬牙關的他臉上寫滿不屈不服。
    “竟然能活下去，為何不可逆老天的意思？我命由我不由天！能活一個時辰便撐多一個時辰，有何不妥？”一把凜然逼人的聲音農漢身後響起。農漢轉頭看見一位長有絕世容貌的白衣男子佇立在身後不遠處。男子走近男孩，解下肩上的白色披風扔向男孩，厲聲道：“竟然想要去活下去，為何不自己去爭取，聽旁人三言兩語勸告就想放棄一起活下去的念頭，哼~那種人也的確不配活下去。”
    男孩睜大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盯著地上的白色披風，似乎在做世界上最難做的抉擇。下一刻，男孩抓起披風蓋在自己身上，使勁撞開人群，衝向熊熊燃燒的大宅。
    農漢無法相信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悲切道：“公子啊~你為何要如此狠心呐~狗蛋和他妹都是村裏的孤兒，在那宅子裏打下手，都是賤如泥的命。狗蛋好不容易出來了，可能還可以活長久點，可在你的慫恿下他又往火坑裏跳，這樣兩條命都搭進去了啊！”
    “越是在泥裏打滾的命越硬。對於他們來說，即使出現在眼前的是把鋒利的鐮刀，隻要能把自己救出去，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伸手抓住。為了活下去，就沒必要計較太多，計較得越多活下去的機會就會越少。能不能，敢不敢跟閻王搶人，就得看你想活下去的欲望有多強烈。”莫茝苧平靜地對農漢說完這麼一番話，抬眸就看見兩個烏漆漆的小身影躲在一件濕噠噠的白色披風下，從大宅裏竄出來。
    農漢聽著大夥兒的歡呼聲，無法置信地盯著從那大宅裏逃出來的兩兄妹。
    “這便是想活下去力量的強大之處。可笑的是，這世上，活著如同死去的人太多太多了。”莫茝苧說完拂袖離開農漢，來到陳辰跟前笑問道：“不準備幫忙？”
    “這宅子是當地縣官的府裏，如今卻被燒得麵目全非。想要在這裏找證據是不大可能了，這火根本無法用水熄滅，隻能另想辦法。”
    “無法熄滅的火？難道姓淩的還有太上老君的三味真火？~”
    “宅子的裏外都被潑了層厚厚的鬆脂，潑水是毫無作用的，本官已經吩咐左雱右策召集村民拿沙土滅火了。”
    “嗯哼~那姓淩的竟敢做得如此幹淨利索，就不怕被鬼纏麽？”
    “這世上哪有魔怕鬼的，本官倒想請教一下閣主了。”
    兩人注視彼此半響，忽然相視而笑。有些話，在聰明人之間就隻需意會，不必言傳的，何況這兩人還是彼此熟知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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