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趙單:10滴血化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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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覺自己正在腐壞:我聞到了血腥的味道,就粘在我的皮膚上,洗不掉,蹭不下,隻能那麼赤裸裸地任其自然,隻能讓它一直在我鼻尖充溢飄蕩。
樓尚早走了。想也是,他哪懂什麼善後什麼憐惜,沒在事後捅我一劍已算最大的仁慈,我還奢求他做些什麼?!
三番四次地醒來又懶懶睡下,直到最後一次睡醒,已是午後。我呆呆盯著閉合的窗子上虛無的一點,發愣。看了半響,腦子裏似乎在想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想,隻是一片空茫。
“將窗子開了。”我說著,預料般聽到嘶啞破裂的聲音。我輕笑,不再理會嗓子的事情。
門邊的下人怯怯站著,欲動又不動,最後看著我聲音發顫的開口:“王不讓開窗子。”“他不讓,我讓。將窗子開了。”我不動聲色,不見喜悲地命令。那下人卻一下子跪倒在地,急得留下淚水:“王不讓開窗子。”
我冷笑看他,皮笑肉不笑地重複:“開窗子。”下人死活不動,我也不轉移視線,直到眼睛酸疼得流下流水,才冷笑著移開目光,“那拿把劍給我,一是我拿劍幹脆自刎,一是你開窗。”下人被我唬住,眼中淚光直轉,可最終她還是如我意願,開了窗子。
窗外什麼風景也沒有。除了一些粉豔得讓人反胃的大簇桃花開滿庭院之外,再沒有其他顏色,其他生靈。諾大的院子,除了我和那個侍女,再無人影。
“嗬,”我冷笑一聲,“這算是囚禁我了?”旁邊侍女忽然顫顫開口:“王說吹風不好,會,會著……”我轉過身冷冷看她,硬是讓她嚇得把未完的話吞了下去。
“這附近有什麼?”我開口。侍女聽後弱弱回應:“公子說的是什麼?”我又是冷笑:“別叫我公子,我不配。這附近有沒有什麼尋死的地方,上吊,投湖,方式無所謂,撈個清靜就好。”侍女猛然跪下,又是哭,邊哭邊搖頭說不知道。
我冷哼,知道多說無益,便合了眼,有氣無力,“你下去吧。”
這算是將我視為禁臠還是什麼?
趙單啊,你究竟是如何一步步淪落成這般墮落,讓人惡心的模樣!我猛然憶起記憶中最不願想起的一幕——
依舊是挑花紛飛,花瓣落落拓拓飄灑,像是世界拉開花幕。而那時,那個人是在我身邊的。
他什麼時候沒在我身邊?他一直在的,在我眸裏,在我心裏,在我靈魂最深處,最不易崩裂、最堅固的地方。而那時,他則是執劍勁裝,沉默不語,但隨我行。
那把劍,我知道是誰贈的。全皇室除了王姐,再沒有一個敢說真話的人,也再沒有敢將心意表明得那麼堅定的人。
“他既為劍,我就送他劍。每當他揮劍豪氣盡顯,傲視四方時都能想起我,我便心滿意足。”這是王姐贈劍時背著單忠對我的耳語。可王姐,你既知他是劍,那最不應該送的就是劍啊,因為他那時是那麼用力地握著我的手,聲音卑微渴求:“趙單,我能不能成為站在你身邊的人?”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我的名字:趙單。他叫著我的名字,半跪著,一手用力握住我的手,一手執著劍。他問,“我能不能成為站在你身邊的人?”
不是作為死士,不是最為皇室的一柄劍,而是一個人,姓單名忠的人。
那時桃花是紅的,猩紅色,血紅色,殷紅色,既像枯竭幹透的漫天血跡,又像是剛剛才噴薄、悲愴湧出的新血,染在他的臉龐。
我伸出手,輕輕拭掉那紅色,在他欲燃欲旺的眸光中冷酷出聲:“不可以。”
你隻能是劍,是死士,注定不能是站在我身邊的人。
“我告訴過你,當我傲氣盡失時就是我亡命之日。趙國三郎從來都隻能是高傲的,他不會像任何人頷首。你,要將這句話刻到骨血裏,哪怕一時一刻也不能忘!”
“是。”他垂頭應著。手在顫抖。
回憶到這裏就已終止,和窗外開得簇簇的桃花重疊在一起。
究竟是誰讓桃花長成這種顏色,非要是這種顏色?
我唇邊有笑意漫開,心裏卻苦得無力再訴說。真是都應了那句“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王姐種的蠱,我已品到,接下來是否就該是我自食苦果?
我閉上眼睛,不想,不聽,不看。
夜晚來得很快,幾乎隻是睡了一覺,就已暗了。我朦朦朧朧起床,迷糊中突然瞥到身旁坐個身影,心裏一驚,幾乎奪口喊出個名字,卻又忽然看清來人是樓尚,生生止住聲音。
樓尚的眉頭幾不可聞地蹙起,我假若未聞,隻是直直看著他,“什麼風把你吹來了?你這個韓王當的還真是悠閑。”樓尚沒有回話,隻是細細看著我,喉頭上下移動間,終是止了口。
“你也會欲言又止?”我冷笑,極盡所能地刻薄他,剛想說些更刻薄的話,卻忽然住了口。因為他說起個人。
“單忠,他想見你。”樓尚如是說。我不動聲色地冷笑,盡量鎮定,“你會讓我見他?”
“他為了見你已經廝殺了一月。”樓尚聲音聽不出喜怒,“一日一個獵物,他挨了一月。我今日還見過他,勉強能活下去。你要不要見他?”我心裏一驚,繼而突然猛烈跳動起來,甚至心髒因為跳的劇烈而產生要崩裂的錯覺。
“你會讓我見他?”我喉嚨發幹,大腦忽然一陣迷茫,不知不覺說出這一句。樓尚聽後少有的沉默。
“趙單,你究竟想要什麼?”他突然這麼問。我聞聲抬頭看他,不掩驚異,然而狂喜了半響又壓抑下去,冷聲道:“你想要我要什麼?”
你不讓的,我要了也是白要。
樓尚輕笑,目光飄遠:“我想要你,死無葬身之地。”我聽後登時一陣冰涼,半響才能喑啞開口:“為什麼?”
為什麼?我並未招你,也沒有害你。若不是趙韓之戰,我還不認識你,為什麼非要置我於死地!我覺得苦楚,這種苦楚甚至比被侵犯,肌膚撕裂時更加痛苦絕望。因為完全看不見希望!
我冷冷看著樓尚,不知為何竟然笑開,“那你就讓我死啊,留著我做什麼。既然那麼恨我,幹脆——”我猛然拔出他的腰間佩劍,“殺了我。你若真恨我恨得這麼深,那就痛痛快快讓我死。”
樓尚無動於衷,他隻是緩慢卻有力地從我手中抽出劍,將它收鞘,“我不能讓你死。但是,也不能讓你活得痛快。”
“我的原因,你永遠不會明白,你永遠,不能明白那種,痛苦。”樓尚說著,緩緩握住我的肩,將我放在床上。我身子猛然僵硬,雙拳緊握,他見了卻突然笑開,是像春雨潤萬物,或者微風浮弱柳的那種笑。本不該在他麵上出現的笑。
“睡吧。”樓尚輕聲說著,起身向外走。
“趙單。祝你做個好夢。”他最後如此說道。
他說著已是離去,我卻一夜未眠。
這究竟又是個詭計還是什麼?還是,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一點點吞噬掉我的傲氣,隻為將我囚禁?我的心漸漸滲出鮮血,最後淌成一片血色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