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樓紹沒來，我樂得悠閑地在屋裏呆著。說是呆著，其實是困著。這宮殿是封閉的，每個人都困在自己房內，不能外出。我靜坐在床上，發呆。
    還有什麼事可幹？四周連本消愁的書也沒有，沒有聲音，不用偽裝，更不用去思考，日複一日的這樣過著，我過著過著，竟也就習慣了。
    閉上眼睛，仰頭，用手遮住眼睛。
    生命中，最空曠的事情是什麼？最悲哀的事情是什麼？我細細問著自己，不求回答。但我始終記著一個人的回答。甚至，我記得他說過的每一句話。
    那是初秋。院子裏的樹開始凋零，一陣風吹過，就開始零星掉下，像遲暮老人斷續回憶少年時滴落的淚。我依舊倚在樹下，而單忠，與我並肩而站。
    我看著初秋高遠天空，冷聲問他：“跟著我，是否有後悔？”單忠堅定聲音在耳旁響起，是我預料的“沒有”。我冷笑著轉頭看他，聲音不漏喜怒，“沒有？”他目光直直望著我，再肯定回答，“沒有”。我聽了隻是冷笑，再不說話。而他安靜陪在旁。
    若在平時，我是不會這麼傷春悲秋的。趙國三郎不會無故尋愁，也不會覓恨，因為他不能。但此時，我卻覺得都點累。
    “趙國三郎？什麼東西。”我問著自己。曾經的趙國三郎啊，驕傲就是他的生命，是他的靈魂，可再高傲的靈魂，是不是也會墮落？
    靜靜伸開右掌，用指尖在掌心一筆一劃地寫字，先是“安樂”，再是“趙單”，都是一筆一劃的。我曾特意私下練過單忠的字。他的字總是鐵劃銀鉤，剛勁非凡，據他自己說那是殺氣，在我看來卻是傲骨多於殺意。我也曾看過他肩上的刺紋——鷹。
    鷹在趙國皇室地位很高，是祖上欽定的死士圖騰。據說鷹在喙、爪都老化之際會淬血重生。它先是用喙在石頭上狠狠撞擊，待長出新喙後一根根啄去鷹爪，再一片片啄落羽翼，最後涅槃重生。因為鷹在這過程中的勇銳與死士血煉重生極為相似，所以趙國死士，也被稱為鷹士。
    而單忠，也曾是這樣的鷹士。
    我猛然合上右掌，緊緊握住。
    這時門忽然開了，我回頭看去，卻是紹回來了。眉頭剛細微皺起就被我極力壓下，我不動聲色、神色若常地靜靜看他走過來。
    “趙單。”他喚我，卻不再溫柔，而是種冷硬與蕭索。他有些失魂落魄地走過來，忽然伸手捧起我的臉，在我未回神之際，於我眉角印下個顫抖的吻。
    我猛然用力推開他，伸手擦幹痕跡，冷笑：“犯什麼渾？”“我沒犯渾。”他少有的沒和我爭吵，隻是抬頭看我，銀色麵具最下方落下滴水珠。
    不對勁。我心生防備，隻能極力轉移話題，卻被他揮手止住。紹顫顫地站起，有些微垂下：“趙單，你知道我是誰？”我未回話，心下卻一驚。我隻是冷冷看著他，而他也冷冷看著我。
    “你知道我是樓紹，韓國王爺。”樓紹幾乎問得咬牙切齒。當我透過麵具審視他雙眼，見那裏一片混亂，早不見往日的清明時，我知道今日裝不下去了。他動了真格。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索性也不偽裝，彼此撕開臉皮。“你知道，還利用我？”他問得無力。我隻是冷笑。
    我利用你，難道你就沒利用我？前幾日不是都裝得挺好嗎？你裝濃情蜜意，我裝薄情冷性，共演出熱熱鬧鬧的吵鬧劇。
    “不愧是趙國三郎，不愧是……”樓紹突然大笑起來，卻那麼悲愴無力，聽得我心有點酸疼。“不愧是大才子，演戲的功夫也是一頂一的好，本王，本王實在佩服！”說著，樓紹又狠狠鼓了幾下掌，那掌聲卻是憤怒而狂躁。
    “你以為我不敢強你！”他問的淒愴，而我答得寒涼，“我知道你敢。”
    你沒有什麼不敢的。連韓國尚王都幹不屑的樓紹，怎麼不敢強一個階下囚，亡國奴呢，就算對方是昔日的趙國三郎又怎樣，如今也不過是沒了國的淪落人，拔了牙的病老虎。
    “趙單，你狠。”樓紹聲音幾乎破音，“真夠狠，真無情。”我冷笑看他悲痛的樣子，即便他撲上來的時候，也是冷笑的。
    看，誰狠得過誰？拖我下地獄的，我趙單，就是無所不用其極也要一點點把他拉下來！我說到做到！
    我閉上眼睛，不想再聽樓紹在耳邊悲痛嘶喊我的名字。
    樓紹，你不就是想要見到那樣的趙單嗎？想見到他為自己的身份而悲傷甚至悲痛，想利用你有的權勢讓他屈服，想讓他臣服於你，那我就給你，你要什麼我都給，可你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利用嗎？真正的利用就是最大的榨幹某一事物的所有，就算最後骨頭崩裂，也要摳出骨髓，再把骨頭寸寸磨碎。
    我是利用了你，可他呢，我的單忠呢，被我利用了那麼多年啊。我的心裏一陣陣抽痛。
    那個即便是死了，也一定會魂歸我身邊的人，那個涵著我名字意蘊的人，他跟你們不一樣，跟你們所有的人都不一樣。我的思緒仿佛又倒帶回從前。
    “是否隻要屬下仍有價值，您就會一直將我帶在身邊。”他這樣問。
    “這是自然。你若不離不棄，生死相依，我必推心置腹，毫無保留！”我如此答。
    其實從那一刻，我的生命線就與你緊緊相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