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姐說，人死時最記掛的人，便是一生最鍾愛的人。她說這話時笑得溫柔而纏綿。我知道她死時會記掛誰。
    這世上除了他一人，再沒人擔得起王姐的傾情，也再沒人承得起我的傾情。
    我知道自己是以怎樣的姿態出現在他麵前——從他悲傷絕望的瞳孔中，我看見了自己魅惑的容顏，嫵媚，誘惑，但是可憐。
    我在朦朧中聽到他悲愴的怒吼，聲聲化作利劍，直刺心房。我也聽見他哀慟的啜泣——在這之前，他從沒有在我麵前懦弱過啊，甚至相識的十多年，他連一滴眼淚都沒在我麵前流過，可我這次讓他流淚了。
    “我和他，是一體的。我是他的影子，他也是我的影子。我們在一起那麼多歲月，他的孤高，他的驕傲，他的怯懦，都深深熔在我靈魂裏。我就是第二個他。他高興，我也就高興，他難過，我也會難過。他上天堂，我絕對生死相隨，陪他縱橫碧落；他下地獄，我必定禍福相依，為他斬妖除魔。他，那個得我侍奉的他若死了，我也絕不獨活！”他這樣說著，輕吻我的額頭。
    “單忠愛慕你啊，不能自拔地愛慕你啊。”他也這樣說著，伸手狠狠地擁住了我。
    我在一張單純的假麵之下看著他流淚，看著他心傷，心如刀割。
    我是多想將我以後的歲月都托付給你，多想和你一起相守相知，甚至，相死。但我不能。
    我如夢初醒般從他懷裏掙脫，盡量保持驚慌與憤怒，“單忠？！”他瞳孔中的水色漸漸漫開，再次狠狠擁住了我。我知道，我騙過他了。他相信我是失了神，或是迷了竅，此時才驚醒。可我不是，我清楚記得自己幹了那杯毒蛇一樣的媚藥，我明白自己謀殺自己的每個細節，盡管有時，我也身不由己。
    “趙……單”他磕磕絆絆地叫著我的名字，眸中的水光更加洶湧。我將頭抵在他懷裏，閉上眼睛。
    “你，愛過我嗎？”我仍舊閉著眼。但是隨後便自嘲地笑開。
    他連命都可以給我啊！究竟愛得多深，才可以這樣讓人不能不動容。
    我在他懷裏輕笑，任淚弄濕他衣襟。他毫無掙紮，將整個胸膛借我。
    “我啊，喜歡你呢。”我用盡力氣，緩緩開口，“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就喜歡了。喜歡的程度，嗬，大概是比想象中更愛你。”他靜靜聽著，沉默不語。
    “但是，”我猛然抬頭，掙脫了他懷抱，向他展露自己最燦爛的笑顏，“我失去驕傲之日，注定是我死亡之時。”
    “我的驕傲，需要你悍守。”我依舊笑，想把這一生的笑容都窮盡。不，或許沒有一生了。
    他的身子變得僵硬，用種不可置信卻悲傷徹骨的表情看我，而我保持笑容不變。
    他的喉結艱難滑動，捉住我雙臂的手用力狠絕。我能聽見空氣在他喉間細細碾磨，悲哀痛苦的聲音，但我不能停止微笑。
    趙國三郎注定是驕傲的。如果我活著不能維持這驕傲，那就讓我以死來維持吧。地獄天堂都無所謂，我隻要這驕傲。
    “我死後想葬在林子裏，要有很多很多樹的那種，而且我希望你能陪著我。”我輕笑，鼓起勇氣終於在他額頭印上一吻，“我要你陪著我。碧落黃泉裏，沒有你，我能相信誰？”
    他緩緩閉上眼睛，良久才開口，“我一定會陪著你。”他說的是你，而不是主子。
    我心滿意足地笑了。“死於你手，趙單——心甘情願。”
    將死的刹那，我仿佛聽見淚水與土地慘烈相愛的聲音，就像刀刃離別空氣的聲音。
    王姐，我相信你說得是實話了，因為在最後，我確實看到了他——
    殘陽如血，天地染墨，我最喜歡的他站在我的身邊，一如往昔狂熱而沉默地看著我，但是我看見自己伸出手推開了他。
    我漸漸死去，但他還將活著。
    我要他活著。我要他活著去重新認識這個世界，那裏沒有血，沒有殺戮，也沒有像我這樣懦弱的人。
    單忠，我放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