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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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想起來,肖澤一共對我說過三次“我愛你”。一次是真心話大冒險,一次酒醉,還有一次就是過年時候了。
真是的,每一次都是在給他收拾攤子。大冒險的時候要對現場一女生表白,結果拿我做道具,大庭廣眾之下演台灣偶像劇似的。雖然我自詡經不起讚美,但經得起詆毀,那會兒也臉紅了,都是那起孫子,把氣氛弄得跟結婚現場似的;第二次更甚,跟人喝醉了耍酒瘋,平時人模人樣衣冠楚楚風度翩翩,醉了酒品就和跳樓大甩賣似的,一路low到底,把身邊哥們摧殘了個遍,最後有人想起來找我,我跟老媽子似的伺候了半夜,他發夢話說“我愛你”,姐姐我還沒回過味這個“你”是指誰,他就趴著吐了一地狼藉;這次——離婚的男人荷爾蒙都不正常,被摔得稀碎的玻璃心總需要黏巴一下,可能把我當502了?
這麼想著,姐姐我的那顆玻璃心先受不住了。合著我跟你青梅竹馬,落地兄弟這麼多年隻當我是療傷的膏藥啊?而且肖澤這個家夥除了年夜裏的電話,又悄沒聲息了。我不至於死皮賴臉狗皮膏藥一樣黏上去吧?行,他不理我,我不鳥他,看誰扛得過誰!
依我以往的經驗,最終會是他服軟。因為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子。
那時候我口無遮攔揭了他光屁股的醜,他於是不理我了,頭也不回地加入幼兒園時狐朋狗友的組織裏去了,而我成了孤家寡人。
那時候,全班的女生都在張依依的離間下疏離我,而男生見識我這一戰成名天下知的哭功後,都有點敬而遠之。
等我日後學會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真恨不得穿越時空對著那時的他們指指點點:“你,你們這起難養的女子!還有你們這夥男的,難養的小人!”其實我也有一點自知之明的,他們一半是女子,一半是小人,而我,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小人!
女小人我被集體孤立,又不甘寂寞,於是開始了撬牆角的工程。我還是有一點氣節的,不願意加入這群嘰嘰喳喳的鶯鶯燕燕裏(那是人家同仇敵愾,固若金湯),但男生就不一樣了。
男生裏的領袖如今成了肖澤。但實話說他本來是一學習委員式的乖孩子,根本沒有那個孩子王的氣質。可因為他有很多的零食,很好抄的作業,還有從醫院裏弄出來的廢藥盒子,藥瓶子,針管之類的玩具,所以班上拿他當哥們的真多。果然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連班上死胖的黑皮都因為他爸是賣肉的屠夫,(這家夥的城市戶口也是買的)能夠揣著炸了的肉圓子來當零食吃,也吸引了一批的忠實的擁護者。
牆角就從黑皮撬起。黑皮上一年級的時候已經八歲了,還留了一級。他一直是想做大哥的,喜歡別人圍著他轉,而眼下看著九歲的自己被一個還沒有滿六歲的小屁孩搶了老大的位置,很是不爽。
我早承認我不是什麼好人了,用省下來的錢買了一套小撲克(那種上麵繪著孫悟空之類人物的小小的撲克,不是用來打,而是用來扇,放在地上,幾個人一起玩,每人放一樣數量的小撲克在地上,你在邊上拍一下地,它要是翻過去了就是你的了),和他就玩起來了。兩個人蹲在地上玩,後麵坐在地上,等站起來屁股上兩塊圓圓的灰印子。反正是把他的小撲克贏得差不多了,他那時心疼得抽著鼻子,兩眼惡狠狠的,卻又委屈。也是,輸給一個女的——切!
其實輸給我也沒損失嘛,我拍小撲克是我堂哥教的,玩得那叫一個轉咧,輸給我又不丟臉是不?何況我把撲克都還給他了,還讓他從我這挑了很多好看的去!然後我就開始和他分享炸了的肉圓子了,然後我就開始跟著他混了。他身邊有一批小男孩子,然後就和我混熟了。
我小時候多會混人際關係啊!要按這麼發展,今天指不定多如魚得水呢!可惜這本事跟我認路似的,越長大越消失殆盡。而且,現在的人也不是一副小撲克就能勾搭上的,不是麼?
肖澤是我同桌,我是肖澤同桌,但開始很默契地不說話了。那個時候特流行化三八線,一個個五六七歲的小傻女生比修女還純淨,就開始那麼分明地介意男女有別了。其實都是單人桌拚起來的,三八線實在是多此一舉,但好像不把那界限弄鮮明些別人就會越界似的,於是用粉筆畫線、放文具盒、中間豎著放一把尺子……各種的手段都弄了出來。
我做得比較絕。從家裏帶了釘子,在兩張桌子並起來的邊緣上各釘了釘子。話說我拿著不趁手的大石頭,一下一下砰砰地砸,又沒人幫我扶著釘子,還砸到了自己的手,當時還是小小傷心了一把的。這麼個哥們,就這麼沒有了。別了,可以抄的作業!別了,很好吃的糖果!別了,肖澤!
我們就這樣用幾根釘子,從此劃分了楚河漢界;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話說我用這麼多的詞是在幹什麼?隻是為了表明,這是一次曆史性的事件。這是我們的第一次衝突,也為他後來對我遷就忍耐,一讓再讓打下了基礎。
咦,怎麼那麼早劇透了?
對著燈發誓,我真的不是一個橫強霸道的壞孩子,我隻是擰倔刁蠻,有時候死不相讓。借全中國都知道的小燕子的話說是“我哪有那麼壞,我隻是有一點點小壞而已”。
不過話說蠻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那回算是我栽了。小孩子下了課都一窩蜂地奔廁所。那個時候我們的廁所還是那種蹲坑的,用水泥砌成一格格的位子,連門都沒有。低下頭去,可以看到蹲位下麵那令人有點目眩的深度。那個時候我細得一根筷子似的,上廁所的時候總有點怕,萬一掉下去了怎麼辦?不騙你,那時候真的有小孩子因為這個喪命的,不過不是從廁所掉下去的,而是掏糞工為了漚糞,揭開了糞池的石板,在上麵鋪了稻稈,結果有孩子不知道一腳踩了進去,就這麼沒了。
我就栽在上廁所這件事情上。反正是快上課了,六年級的學生才下課,匆匆忙忙地來上廁所。我蹲在那裏,以實際行動生動體現了“占著茅坑不拉屎”這一行為。(靠,你以為我不想早點走啊,便秘不行嗎?)一個女的等不及了,可邊上別的位置都被占了,於是對我發難:“你蹲在那裏上不上啊?不上起來!”說著就來拉我。
小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好不!還蹲著呢,被她一吼一拉,褲子隻拉上來一半,一個趔趄摔在了地上。我永遠記得我的牙齒磕在了廁所的水泥地上,那肮髒的、曖昧不明的、惡心的水泥地。
那一刻的無助與仇恨,強烈到覺得那個人怎麼不去死?但人家壓根沒有把我放在眼裏,自顧自上了廁所,然後走了。上課了,偌大的廁所就我一個人坐在廁所的地上,又哭得差點背過氣去。
我一直以為我原來是一個乖張肆意的小孩,真細想起來原來也很狼狽。總顯得昏暗、潮濕的廁所裏,有的隻是淡淡的臭氣、牆角結網的蜘蛛、蠢蠢蠕動著的幾隻蛆蟲,還有我。
我聽到了廁所外是肖澤在叫我。老師上課沒見我,叫我的同桌肖澤出來找。可那個時候忙著傷心去了,一點都不想應他。等他壯著膽子走進女廁所了,我忽然覺得丟臉,趕緊地從地上起來,整整自己弄髒的衣服。還是哭。
在我活的這麼些年裏,這絕對是我最難堪最狼狽的一次。也奇怪,不管你在別人麵前裝的多麼人模狗樣,人五人六的,在你軟弱、難堪、失敗的時候,總是會被同一個人看了去,而那個人,你又偏偏在意地緊。
不知道記憶有沒有美化,但我記得那個時候肖澤是超級紳士,十分溫柔的,好像我們打冷戰那麼多天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他拉著我到外麵的水龍頭那裏,從口袋裏掏出他媽媽給他塞的手絹,沾了水,一點點給我擦臉,全是眼淚鼻涕他也不嫌髒。然後在洗了手帕又給我擦身上因為摔跤弄出來的汙跡。
把我弄得能見人以後,他才商量似的跟我說:“你別哭啦,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我回教室,肖澤跟老師說:“薛凱她摔了一跤。”他沒說謊,但摔在哪,就沒必要說清楚了。
這件事,隔了二十多年我都記得這麼清楚。不知道他是不是還記得,但我知道,他從來沒跟別人說起過。
一個不計前嫌的人,一個不言舊惡的人,一個可以為了我獨闖女廁所的人,必定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
患難見真情,從此,我和肖澤成了難兄難弟,無論爭吵、打架還是分別,都沒有讓我們的情誼淡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