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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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灼熱而晃眼。李誌縮在被窩裏,慵懶的仰頭。忽然看見了天使,潔白而小巧的身軀,巨大到不相稱的羽翼。舞動,旋轉,翩飛......
“安,我想起了。你從前,那樣詭譎的耀眼。”李誌眼神飄忽著。
“什麼?我?”安不解的回頭看他。
“沒什麼。睡覺吧。很晚了。”緩緩的合上眼。
是夢嗎?這樣的夢。
安回到別墅,悲戚的眼神,淚水幹涸在白嫩的臉頰上。
許久,安躺在沙發上,被灼熱的光烤著,像漲潮時被衝上岸的魚,落潮時沒被衝走,留在沙攤上,被海風搜刮細小的鱗片,被灼日烤焦,在表皮留下海水曬幹後析出的鹽分。
“怎麼了?安。”他艱難的走下樓,眼底都是疼惜。
“沒什麼。隻是去了一個人那裏。她死了。我去給她掃墓。”緩緩的抬起眼皮,疲憊從眼角溢出來。
“涼嗎?”他試探性的問。
“是啊!你可知我怎樣愛她。”轉過頭來看他,眼眶鮮紅的溢出血來。目光悲戚。
從床上坐起,後背濡濕了大片。單薄的睡意也伴隨點燃的香煙消散開來。
長長的舒口氣,放鬆的倚在臥室的長沙發上。煙點上又滅掉。怕影響到安的睡眠,他隻是靜靜的仰頭。
天花板上的小天使,像是怕他一個人在深夜不眠而寂寞,一個個的蹦出來,翩然起舞。李誌看呆了,幹澀的唇微張。笑意從眼角眉梢流淌開來。
坐在那,內心安定沉靜,絲絲縷縷的歡喜,融進水裏的墨般劃開。
他平靜的能聽見來自內心世界的聲音。那樣的聲音,河水潺潺,陽光稀疏斑駁的散落,稀稀疏疏的。青蔥楊柳,婉轉鶯啼......
安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
見他坐在沙發上,便問起原由。
李誌如實的講出。
安心疼的看她,擁抱他日漸消瘦的身。
“安,你還記得嗎?我和你的日子。”
記得,正直仲秋。略顯幹枯的樹幹,銀杏的葉子滿滿的掛在上麵。風簌簌的吹過,片片零落。銀杏的葉是很好看的,像花一樣的形狀,卻又有著葉的質樸。
他陪她回家,就這樣走著,不多的話,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他懷揣著喜歡她的心意,小心翼翼的窺探。
她穿了條白色的長裙,沒有花紋。腰上係著寬的咖啡色編織腰帶。很幹淨的樣子,澄澈的像海水一樣。
記得,見到她低眉淺笑。
和緩的風,卷起片片舞動的花瓣。櫻花的香氣從窗外一點一點流淌進來,空氣裏充滿了暖暖的甜味。
記得,春的甜香存在花蕾的深處不肯泄露,小草毫不吝嗇得嫩綠伸展。櫻花打了骨朵,繽紛的很。天色開始變長,夕陽還沒有被暈染好。
她隻穿了件單薄的黑底蕾絲的長裙,上麵有手工繡製的細小白色茉莉。坐在陽台上竹子編製的球型搖椅裏看天色與院裏的櫻花開成顏色,渲染了暖色的雲,金色的大地。
記得,她站在複式高層的陽台上,抱著肩迎麵吹風。雪白的睡裙有細碎的花邊,被風吹的鼓起來,呼啦呼啦的晃動。
記得......
安,你會記得我所記得的一切嗎?
不會的。
你記得的,都是涼。
參加李誌的葬禮。一個月後。
追悼會上,陰霾充斥。安帶了個能遮住半張臉的墨鏡。
翡冷翠的春,花朵嬌豔的綻放。日光柔和,像極了他生前的溫柔性子。甜香的氣息傳遞在暖融融的空氣裏,揮之不去。不知是什麼名字的花,一簇簇開到繁盛的模樣,不知羞恥似的在路邊招搖,汲取著整座城市的靈光。
晶瑩的淚,灼熱的滾落在藍色妖姬的花瓣上。它開的更加詭密,在日光下,隱隱的閃爍精藍的光芒。
那是你,靈魂的色彩嗎?
如此的,
美麗。
李誌。是我至始至終都對不住你。
坐在酒吧最昏暗的角落,安俯首用吸管吸著一杯加冰的威士忌,抽一支香煙,不受幹擾的沉寂,並不落寞,僅僅孤單安靜。
妝容是極簡單的一條黑色細長眼線。
隻是,即使是簡單的妝,也有不動聲色的俊美。
將身體向後傾倒,像是失去全部氣力。煙在嘴裏被狠狠的抽了一口又一口,霧氣從口中縷縷的逃脫。
微醺,麵色被淡粉妖嬈的櫻花熏染。
忽然就想起,那些絢爛到不知要如何揮霍的日光影年。
那時候,涼都一直在身邊。
即使自己犯下了不能挽回的錯誤,也有涼在身邊幫著自己。安慰自己,守著自己。
慈想
看她出生的樣子。倔強暴戾。聲嘶力竭的哭,表示對眼中的世界的極度不滿。由於聲音太大了,醫生還以為孩子是哪裏不舒服呢!涼開心的讚歎這個剛剛從母親子宮裏竄逃出來的紅紅的肉體。
開始一種從未有過的期待。她成年後的模樣。
和自己一樣,在出生的時候就哭了,並且持續著。
覺得這孩子極度的像自己。非常開心。
比涼小了22歲的孩子,叫慈想。是安的孩子。
涼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她28歲。女孩6歲。
還是精幹明亮的樣子,讓人不覺的寬慰,覺得期待得到滿足。古靈精怪的孩童,知道如何讓你感動快樂。有天生的敏銳在骨子裏。
涼從水月庵裏還俗,帶著疏離滄桑。短短的發,像男孩子,比毛寸要長一些。襯托出尖銳的麵部骨骼。精致脆弱。
孩子看她,叫她姨姨。蹩腳的稱喂,也許現在更應該叫她舅舅。
她樂嗬嗬的問慈想,“你覺得我算姨姨嗎?”
她看涼,扒在她耳邊說,“不知道,但你應該不算男的。”
她心底馬上應景的開滿春花。
還俗,是因為不想再讓父母親人失望了。自己自私的躲在深山裏躲了10年,也算是個頭了。並且,要結婚了。
是一個澳大利亞的男子。醫生,有一定的名聲了。36歲,大她8歲。兩人是在山下遇見的,那天涼去化緣,就碰見了他。
她沒給父母講太多。隻是大概介紹了他父母在32歲那年因飛機失事而雙亡。未婚。曾經是在加拿大工作,現在調回澳大利亞。
她偷偷問慈想,“你覺得我丈夫怎麼樣?”
她晶亮亮的眸閃閃的,“和你很搭,你們給人的感覺都不好。”
她再次會心的笑。
果然不讓人失望,畢竟是安的孩子。
看著孩子的紅撲撲的臉蛋,覺得這不是自家的印記。大概是那個男人的印記。
是不好的印記。
安走過來,拍她的肩。“你總算是安定下來了。”眼底是安慰羨慕以及對自己的失望和對未來的迷惘。
“怎樣這麼講?你羨慕?對了。我和他商量好。這孩子是我們的了。明天我就辦手續。好好的繼續你的生活吧。萊斯尼爾不在乎孩子的問題。你找個好人。”果決的話語,命令的口氣。
“為什麼?”安不解。
“因為你還要過自己的生活。這孩子不能跟著你。對你們誰都不好。”涼語氣平淡如水,沒有波瀾,清冷肅殺。
“我舍不得慈想。”安淚水滑下來,破碎了幹淨的麵龐。
“是舍不得和他長得像的骨肉!你就是這樣賤骨頭!總之,你若真的愛著孩子,就讓她接受更好的條件。你也會有更好的未來。去上海北京那樣的地方。我讓萊斯尼爾聯係好了出版社,你去那就可以做自己喜歡的旅遊專欄而且一定比在這兒好。硬件設施和軟件都好很多。而且這個專欄在那個出版社很受歡迎。”涼太久沒說過這樣多的話,呼吸紊亂。
“我...但你...我這樣帶著慈想也是可以的啊!有什麼不好?我又不什麼都不行。”安堅持著要帶慈想的念頭。
“帶著她?去山村?去傳染病多的非洲?去艱險的熱帶雨林?”涼憤怒的站起身,收拾準備明天早上啟程的行囊。
“她是我的孩子!”見她如此蠻橫,安也放大音量。
“......”她看安,輕輕的摟著她,身體單薄。
“涼,你記得嗎?在你出生就陪伴你的一隻小白熊麼?高中時就不見了。而我的小白兔還在。多好!小時候打架你把它的頭揪掉了,後來被縫好。雖然它有瑕疵,但還在我的身邊。不就是好的麼?慈想雖然是未婚就生下來的,但我還是愛她。不能離開她。”安淡淡的講話,寂靜淡漠,似乎什麼都不重要了。
“什麼是離不開?沒有誰是離不開誰的。她不是你的所屬物。”涼輕柔的撫摸她的頭,歎氣著,看著這個還不成熟的孩子。
慈想還是被送到了澳大利亞。是慈想自己選擇的。
她是極聰慧的孩子,即使沒人告訴她事件的利弊,她也可以靠感覺來判斷。
安也放棄了天真的想法,卻還是落寞。
畢竟是自己的孩子,跟著自己6年了。
隻是,涼是對的。這6年來為了照顧慈想她一直沒去找工作,經濟狀況極度下滑。都已是困獸猶鬥的境地了。
涼會好好照顧慈想的。
安都知曉。
葉子
再次見到葉子,是在將近12年後。澳大利亞的首都。聖誕節。
涼隻是安然的注視著她遠處的身影,幾秒。
還是這樣微胖的身軀以及毛孔粗大痘印很多的臉。細小的眯縫眼,短短的睫毛像是沒有一般。額頭很大並且皮膚略黑。
隻是,人是極好的。
涼拉著慈想小而柔軟的手,往大酒店的門口走出去。開車離開。
聽見喧嘩的人群裏有小孩哭鬧的聲音,有老外的交談,柔和煩亂的氣氛。
隻是看了葉子一眼,就離開了。沒去打招呼,已沒有交談。
一眼就足夠了。知道她還過得不錯,也出國了。
就好。
想起那些被愛的日子,那些自己還沒學會去愛的日子。那些忙碌而傷心的過往。
高2,涼選擇了文科。是自己喜歡的,卻也不會多好好的學習。因為隻是相對的喜歡文科。涼是不喜歡學習的。
葉子是涼的同桌,是極好的孩子。學習上進,待人溫和。
涼自從被查出有抑鬱症和自閉後,就開始了“名正言順”的封閉自己。不和同學講太多話。
不再強迫自己和不喜歡的人交談,不再參加不喜歡的聚會,不再講太多的話,不再交朋友,不再專心的看每個人。
高一時被同學欺負,被當麵嗬斥責罵,被扔垃圾在身上......
現在都絕不會再發生。安然。卻也還是害怕,萬一發生以前的事。該怎麼辦?該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
涼對朋友的渴求終究是消失殆盡。不再相信,不再去愛,不再交談。
葉子卻積極的和她講話,有一搭沒一搭的,無關緊要的,至關重要的......涼無奈的回應,一句兩句。有時候心情不好,就不理她了。
葉子也不介意,依舊和她講話。很多的話。但上課卻是安靜的,不多說話,讓彼此都好好的聽課,不影響學業。
涼照舊生活,一個人。
秋季的天色暗淡的迅速。怕黑,涼忽然不知所措的望著天色。
“一起走吧!今天班裏放的晚,回家一個人不安全。我和你一起。”葉子輕鬆的講出涼想也不會想的的事。
不是不喜歡和別人一起,隻是一直都一個人,自從和安不再一所學校了以後。
一年來,每天,一個人。上學,上廁所,吃飯,到戶外上課,回家。
習慣了一個人。與喜歡一個人是有區別的。但也沒太大區別。因為習慣後就不再能和眾人一起了,漸漸也就沒了孤獨寂寞的感覺,也就會在一個人之中找到樂趣,漸漸也就看起來喜歡一個人了。
事實亦是如此。殘酷冰冷。
“我...”涼不知該怎樣拒絕,羞怯的低眉。
“走吧!不然天會更黑的。”葉子往前走,涼走在身旁靠後一點的地方。小心翼翼的保持稀疏的距離。
小心翼翼的,小心翼翼。
“......”被牽住了手!
涼現在想起來也覺得可愛。那時的臉,一定紅透了!
心是變暖了,一點點,一點點。
但是逼仄的性格,還是難以改變的。所以不肯承認,不願接受。傷害著彼此,微小的感情以及柔軟的心。
葉子還是孩子的心,覺得和涼的關係變好了,覺得自己可以被當做朋友了。眼角眉梢都是喜悅。
涼看在眼裏,覺得她還是不成熟的。也不忍打擊她。
就這樣,做了葉子看來是而涼看來不是的朋友。
葉子知道,她不喜歡去人多的地方,不喜歡坐公共汽車,不喜歡......
每天每天。幫她去食堂打飯回教室吃。
每天每天。送她回家。一直陪她走到家門口,看她進家門。
每天每天。下課給她接開水喝。
每天每天。......
涼接受著來自這個女孩的幫助以及愛。默不作聲的。靜靜的感動。
接受。成為唯一的姿態。卻忘記了給予回報。
涼還是不能敞開心扉的和葉子做朋友。但也開始接受彼此是朋友的現狀。
涼終於知道了被朋友愛。是可以向對方提出一定要求。是可以將小脾氣發到對方身上。對方要沒有條件的接受。
涼在被朋友關愛。
會逃課。在褫去世後開始休學。
涼在家裏躺著,一天。
躺在柔軟溫暖的白色舊床上,透過窗看滴漏下來的金色天光,映襯著院子裏夏日濃密茂盛的梨花樹葉,晶瑩的綠,透徹的靈魂溫度。
很安靜的。這麼靜靜的躺著。一天。
數星星的顆數,看陽光的亮度,感受天地之間的純美。
花香從窗外星星點點的透進來,心情就又亮了。
而當涼這樣悠閑的時候,葉子在學校,記雙份的筆記。下課了,走來給她送筆記以及老師發的卷子練習。
涼偏執的依舊不去上課。不看葉子的筆記。不寫一張卷子。
那段時間,就是不想學習。原因不明。
後來,高考來了。洪水猛獸一般。襲擊每個人。
涼回學校,上課。依靠葉子一直以來的筆記,成績開始好轉。
也覺得應該有轉變了。就安靜的學習了。
她是聰慧有靈氣的孩子。
隻要能夠堅定的安靜的做事,就不會讓結果很差。考進了重點大學。
隻是,葉子沒有這份聰慧有靈氣。
她不是聰明的人,總是在學習,卻一直中上水平,不會提高。一不小心就又滑到中等水平了。
最後的時候,涼考進重點,葉子卻在二本大學。
這樣,差距,懸殊殘忍。
涼有的時候,會夢見她。
她幫她買喜歡的果凍,課間的短暫時間。跑出校門,再跑回來。踏著鈴聲狼狽的進教室。她還是開心的笑著。
她驚恐的接受涼發的脾氣。看涼歇斯底裏的將錯誤都歸咎在她身上。然後低頭向涼道歉,請求原諒。
她哭泣時,葉子將她抱住。安慰她。
她們兩年來吵過的唯一一次架。僅僅是因為葉子在涼指責她的時候解釋了一下。然後絕交了。那時已是高考前一周。
她想,會不會是這樣,葉子才考的不好?
然後陷入自責。都是沒用的自責。
她會在深夜裏醒來。然後悵然年輕時自己的自私以及不肯去輕易愛別人的愚蠢。
現在,想有人對自己好,像葉子一樣。再沒可能。
於是開始珍惜。身邊熹微如燭火的愛。
隻是後來,通過一次電話。講了葉子的戀愛。又過了一個月,葉子講他們分手了。真是比換衣服還快。葉子這樣自嘲。
涼沒說話,因為她在聽到葉子戀愛是心下便這樣評價了。“我知道,葉子不愛那個男孩。他也未必愛她。都是不願意寂寞的人。在時間的消耗中變得脆弱而不堪一擊。於是草草愛戀。都不肯付出太多。很快就會分手了。不過對彼此都不會有很大傷害。”
涼講給安這件事。
“葉子。變了很多。是我傷害她太深了,所以決定不再對別人付出很多了嗎?是我錯了嗎?是我的錯嗎?”
安看涼。是懷著悲憫的眼神。低眉。
安然
在印度,河內,泰國,老撾,越南。
涼帶著慈想走,旅遊。在慈想的每一個假期。
她果真是像她的母親。喜歡行走,再遠的路途都不會覺得累。興奮的看著異國他鄉的景致,小手摸這摸那的。
涼帶著她,絲毫不覺的是帶著個孩子。她把她當成大人看,她便也就是個小大人了。有自己的看法,喜好,以及歡樂的事。
盡一切可能對慈想好。比對待自己的孩子還要寶貝珍惜。
因為是安的孩子。所以愈加愛惜。
平時,慈想去上學。涼在家裏,大院子,養很多的花。茉莉,木蘭,以及一些當地的花樹。都是淡靜的香氣。並不咄咄逼人。柔和雅致。
下午茶後去買些超市裏特價的食品,蔬菜,牛肉。
養了一隻薩摩耶,全白色。一隻花貓。
小貓總是挑弄薩摩耶。隻是這雪白的狗脾氣秉性柔和,知道貓咪是自家人,並不發怒。兩隻動物相處的較為和諧。
花貓在一年後無故死亡。她在飄雪的冬夜,親手將它埋葬在花園裏。
她說,冬冬喜歡在,花開的豔麗的午後躺在其中仰望碧藍如洗的天空和溫暖卻讓萬物敬畏的太陽。
又埋進去一些甜甜圈和紅燒鯽魚。
它極喜歡這些食物,嗬嗬。真是和我一樣呢。
它很幸福。因為死亡是極簡單的事,而活著卻不易,要承受太多。
他再送她一隻一樣的貓。她微笑著道謝然後正色拒絕。
“為什麼?”
“我的生命裏出現過這一隻貓咪,叫冬冬。隻要這一隻就足夠了。隻能出現這一隻就好了。”
她講話。星辰般的淚垂落。他不敢觸碰那些來自心底的淚水。他怕自己會無藥可救的沉溺其中的美。
這樣拒絕觸碰她的時候,他的心很痛,心疼她這樣倔強,從不屈從。
她的傷,太觸目驚心了。強烈的撼動塵世之人的心髒。
寫作。有定期的稿費。出版商聯係初稿時間以及截稿日期。
習慣以及喜歡這樣閑散的日子。
工作也是如此。一本寫完再接一本。不紛亂繁雜。
隻是不會接受采訪以及獎項的授予。雖然書賣得極好,卻不被外界知曉,作家的真實麵目以及其私生活的樣子。
畫畫。有時坐在一個花香滿溢的角落,執一支畫筆,沉靜的寫生。
角角落落,一筆一筆的勾勒她的世界,她小小的溫暖,她所向往的天堂......
她畫油畫,色彩紛呈的調色板,各種型號的畫筆。
畫素描,黑色鉛筆在紙上颯颯的舞蹈。
畫水彩畫,水墨畫,汁濃墨淡,流轉在宣薄的紙上。
都是清淨淡雅的,素靜的姿態。
仿佛世界的喧囂都被自動排除了。
是淨化心靈的美,讓人在狂熱中沉寂。
萊斯尼爾是愛她的。隻是都是一樣清冷的人。不會表達,羞澀倔強。
隻是都還是了解彼此的,知道彼此的性格。
但她不知道,他愛著她。
涼和鄰居的關係,和善的。會偶爾和她們一起喝下午茶。隻是涼無法從心底裏認同她們的迂腐愚昧。總是比來比去的。這家的丈夫好,那家的媳婦賢惠......
本以為外國人都是很尊重彼此隱私的。原來一直做家庭主婦不再工作又不繼續提升自己的女人都會開始褪色無味。
涼還是寫字,看書,畫畫。
生活安然靜好。
隻是這些事,涼都不曾告訴過安。安也是在涼死後從那個男子口中得知的。安聽後覺得難過。
涼。為什麼都不說,這些日子?
你真的在那些日子裏快樂嗎?
在別人眼裏的你快樂,我隻是知道,你也未必就是快樂的。
夜,巨大帷幕般從空中拉下來。綿密的雨水涔涔的從雲中墜落下來,樹上的春花懷揣無奈的心情零落,新葉還沒來得及舒展。安倚在別墅露天陽台的藤椅裏,用力的深度呼吸,“涼,涼,涼...好想見你。涼......”有點不能呼吸的痛苦附著在肌膚上透過毛孔細微深入。
“安。想想。
在你難過到不行的時候,當你再也不能做任何事的時候。想想你還擁有的東西。不要再在那些逝去的事情上輾轉。”
艱難的睜開眼。看著漸漸泛白的天空。
“睡著了吧!”輕輕撫著額頭“涼,是你在告訴我嗎?告訴我我還有其他的東西。”
是的。我還有別的一樣珍貴的東西。
雙親
安接到萊斯尼爾的電話。沒有驚訝。他還是一直聯係自己。
他總是打電話來。關切安的生活以及慈想的一切。是在代替涼的關心。即使內心深知無法替代涼,隻是極盡全力的彌補涼的空缺。
每次掛斷電話。都清淺的笑。覺得這個男子真的是好人。姐姐是找對了人。
時光回轉。轉到那些愚蠢的日子。
她遇見了一個叫張錦的男人。生下慈想。
不後悔生下這個小鬼頭。隻是後悔孩子有這個男人的基因。不過還好,慈想繼承的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基因。之於紅臉蛋,濃密的烏絲。
涼離去。萊斯尼爾堅持給安慈想的撫養費。一大筆錢,每月都準時寄到。安拒絕未果。隻好接受。這樣,生活依舊安定。沒有因多了一個孩子而改變。繼續著之前的編輯工作。悠閑自由。
慈想回家。小女孩,在澳大利亞成長的出奇的快。小眼睛,滴溜溜的轉,望著她。喊她媽媽。兩行淚垂下來。“媽媽。姨姨死了。對麼?”
她忽然不知道對她講什麼。覺得她是無法像別的孩子一樣被哄騙。不能講姨姨去了另一個好地方。
“媽媽。你一定更加難過。我們要堅強。姨姨說過。她最愛的人就是你了。她一定不希望你難過。”幼小纖弱的身軀。堅定的讓人流淚,難以抑製。
“好。”
回自己買的房子,很大的複式高級公寓。父母站在門口,等她。她望見他們的身影,身板變得微微勾下去。忽然就覺得他們老了。
眼底溫熱。
想到從前,種種。
難以忍受的淚水。如注留下來。
父親,叫衛的農民之子。
有運動細胞。能從4樓一躍而下。能和比自己大6歲的男孩打架,把別人打得頭破血流。學校裏的短跑長跑冠軍。13歲進入市級的摔跤隊。17歲為了當兵把家裏的窗戶護欄徒手扳段逃家去報名參軍。
當兵。總是有老兵欺負新兵。他卻不肯讓人欺負,亦不肯主動欺負別人。總是打架。為了自己被老兵欺負。為了有受欺負的新兵。後來,大家都害怕他了。就不再招惹他。再後來當了班長。考進了西安的軍校。
是脾氣極差的人。動輒得咎,發火。在部下的麵前。
隻是,她若是在背後叫他一聲“爸爸”。他便也就整個人融化了。會和藹的轉過臉,問她怎麼了。麵目裏沒一絲怒火。
她很小的時候。總是驕傲的。父親很厲害。卻還是害怕自己的。他怕她吃虧,怕她受到一點傷害。怕她哭。怕她不高興。
他也是打過她的。隻一次。他後悔了一輩子。
那次。她連續氣走了3個數學家教。他滿臉歉意的送走老師。轉過臉,陰鬱的。她還是不以為然的樣子。徹底激怒他。
他抄起晾衣服的棍子,抽打她的屁股。打了一下。她見勢嚎啕大哭。跑回自己的房間。狠狠的關門。她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了。
哭累了,口渴。出來喝水,走往飯廳。
門是虛掩著,他坐在那裏,掩著麵。她知道他是後悔的要死了。在哭。
她又輕輕的回房間。不再恨他了。一點也不了。
他在後悔。對於她就足夠了。
他還是最愛她的父親。她還是他的不聽話的孩子。
他是軍人。常常不能回家。見不到她。
但她還是能在很小的時候就可以記得他的麵孔了。大概是4歲。
每次回家,他總是會變黑一點。他在荒野拉練。到內地接新兵送老兵。
他太忙了。她很想他。
後來。他退役了。她長大了。12歲。
他一次發燒。有生以來的第一次發燒。她極為害怕。整夜沒有睡覺,為他換濕毛巾。給他吃藥。量體溫。
她偷偷地在廁所換洗毛巾的時候哭。她從沒見過這麼虛弱的他。她怕他離開她。怕再也見不到他。
後來他病好了。她開始關注他穿衣服的數量。
她覺得他是老了的。他不肯承認。她也就不說出來。但她就是這樣覺得。
她中考考進市裏的重點大學。他高興的到處炫耀。像個穿了新衣服的小孩。她笑著看他歡喜的模樣。更加愛他。
上大學。她們離得遠。他又找了別的工作。在外地,一個人工作。
她覺得這樣太辛苦。他卻隻是想給她更好的條件,豐裕的資金。
她發短信給他。叫他多穿衣物。多吃蔬菜水果。
可以想見他受到短信後忍著眼淚的樣子。
她就也流淚了。
他總是發些鼓勵的話。她笑著看短信。
他叫她注意身體,多加鍛煉。讓她多散步。
她乖乖的散步。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順著他的意思辦事了。
她明明應該是他的壞孩子。
她在電話這端講。你要多吃蔬菜,水果。要多穿一點衣服,你總是穿的太少了。別生病了。你要照顧自己。
他說,遵命!
她就落下淚了。
他說,做夢時夢見她,在她曾經的部隊辦公室裏的桌子上做作業。
似是輕描淡寫。實則濃厚醇美。
她還是時常想起,他帶她在過年時放炮的樣子。
他讓她站在一邊,他點炮然後看著她,跑向她。臉上掛著滿滿溢出的笑容,喜氣洋洋的,溫暖而甜蜜。
隻是。
何時這笑,多了深深的法令紋?
何時這笑,帶著眼角的紋路?
何時這笑,眼底蕩漾了渾濁的顏色?
何時,他老了。
安母親,叫顏的女子。北方幹燥溫暖城市長大的女人,骨子裏有堅韌的品格。卻為了她幾度流淚。
小時候,她常常讓安趴在床上,給她按摩。擼她的脊背,害怕她長大後會駝背。粗糙的手掌,溫暖幹燥。摩擦的沙沙聲,她安然入睡。
上高中,安是較聽話的,相對涼來講。會專心做題。顏怕她會得頸椎病,總是嚷嚷著她要去運動。
但她若是出去太久了,顏又會生氣,覺得她貪玩了。
她總是覺得這女人真是矛盾,後來想想,覺得她極可愛。怕這怕那的,才會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對。
她做了手術。顏認真下廚。做土豆泥。安喜歡吃土豆泥。她在上麵撒上蔥花榨菜。細致溫暖的味道。
多年後她自己在廚房嚐試做和顏一樣的土豆泥。卻總是做不出那樣綿密的味道。做著做著就有大滴大滴的淚珠綴進碗裏。
她上大學。總是在不眠的夜裏想起顏做的飯。
三明治。用烤好的吐司加進去溫熱的奶酪,雞蛋,火腿西紅柿,黃瓜,口感清爽。
想起她的大盤雞。抓飯。紅燒鴨腿。臘肉......
很想吃,在夜裏獨自流淚,咽口水。回家後,卻隻字不提想念她的飯的事。不舍得讓她勞累而興師動眾的做頓飯。
她們常常吵架。女人們總是喜歡吵架。
為了安的無數個早戀的男友。為了安的高考誌願。
意見分歧。總是有很多。
安還上學的時候,言辭激烈,口才了得。總是出口就將人傷的徹徹底底。
顏被那些無心的話傷害。隨著安年齡的增長而傷口愈發深。
安也會道歉。但道歉不會擦去過去的一切。傷口還是留在彼此的心底了。
顏是脆弱的人。隱藏在堅韌的背後。
衛在安上大學後到離家很遠的地方掙錢。顏一個人在家。
安知道顏一定很寂寥。
還記得一次安,涼,衛一起旅行。顏因為工作沒法一起。三人回來時顏說自己在他們離去的兩天晚上沒睡著覺。安看著顏,覺得她心底還是個孩子。套在堅韌外殼之下,遍體鱗傷的孩子。
安不再違逆顏。是在發現了這點之後。雖然仍舊做出了讓顏不滿的事。比如生下了慈想。但沒有和她吵架。隻是接受了“批鬥”。
安不再反叛。覺得顏也是極不易的女人,咬著牙,堅持撫養兩個極其不聽話的孩子。
是值得尊敬的女人。
看著她,安總是有流淚的衝動。
將青春都奉獻給兩個孩子。而本人卻一無所獲。
是堅韌的人。
接受了十月懷胎的不便以及痛苦。
接受了分娩的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接受了兩個孩子哭喊啼鬧的多年時光。
接受了孩子青春期的種種叛逆行徑以及她們言語的沉痛打擊。
接受了涼大二就出家的現實。
接受了安22歲未婚先育的現實。
接受了涼死去的現實......
也曾接近崩潰的哭泣,難以釋懷。她知道她和涼都深深的傷了她。無法挽回的傷痛。
顏其實也是個孩子一樣的女子。有童真的心。喜歡細小的愛。天真的心性。
多年後。顏還是保持矜持的笑容,似乎什麼都打不倒。安卻在表象下看見了她傷痕累累的靈魂。刺痛了安的眼。
安決定要好好愛她,連同涼的那份。
想起她上大學報到時早到了兩周。宿舍一層樓隻有她一人住。空曠破舊的房間,爬出來碩大的蜘蛛蟑螂。
她夜夜想起,他們送她來後因為有急事要走。她大言不慚的將他們往外推。
他們依依不舍的離開。她在轉身時便已淚流滿麵,朦朧的孤寂的世界。
她在大一的時候,買了毛線為他們織圍巾。第一次織,手腳笨拙。
織好後發現圍巾上的洞大小不一。甚是礙眼。
她不好意思的在電話裏提起不堪入目的圍巾。他們都隻是毫不在意的笑,說沒關係的。
隻要是她織的圍巾,就很好看了。
她在電話這端,滿心柔軟。
想起她總是擔心自己的英語成績。電話裏大多數時候都會提到好好學英語之類的話。
她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可以自己來安排時間了。
她卻總是擔心個不停。
她會笑著說“我已經長大了,媽媽。別這麼擔心。”
沒有人知道,安再說這話時,強忍著酸澀的鼻腔和留下的淚水,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喉嚨堵住了般的疼痛。
彼此這樣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