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季節更替，上元觀燈好像就是昨天的事兒，可眼下卻已經到了七月，就連那幾株枯幹了一冬天的山茶都已經出了白色的花骨朵。聶玄這人頗為風雅，喜歡侍弄些花草之類，慕容暄便叫人在門前的庭院裏種了一片竹子和幾株山茶，沒想到歪打正著，正對了聶玄的口味。平日裏若無事，聶玄便會蹲在這幾株山茶中間培土、施肥、除草，頗為自得。慕容暄曾說，等他們老了就棲息到山水叢林間種花養草，頤養天年。
    午飯過後，聶玄靠在樹蔭下的躺椅上，手裏拿著詩經品讀，許是天氣炎熱，看著看著竟打起盹來。恍惚間，覺得自己臉頰有些麻癢，睜眼一瞧，琴默跪在身旁正用鵝毛扇子為他驅趕蚊蟲，聶玄心想，那一下麻癢定是這鵝毛扇子碰到了自己。見琴默一頭大汗，聶玄心中多有不忍，“怎麼不在樹蔭下？不曬嗎？”琴默用袖子抹了一把汗，道，“不曬。”
    聶玄笑著道，“我有些口渴了，哪些水來吧。”琴默起身去屋裏拿水，一道強烈的陽光從他離開的地方直直照過來，落到聶玄的臉上甚是刺眼。聶玄心中一熱，原來那孩子跪在這兒是為我擋烈日呢。
    自從來到中都，慕容暄的公務一直非常繁忙，平日裏隻留聶玄在偌大的一個王府裏，好在還有琴默能和他說說話。時間久了，聶玄不再把琴默當下人，而是當成了自己弟弟。
    “琴默，去書房把那本《世說新語》拿來。”聶玄喝完水道。
    見琴默半晌不動，詫異道，“怎麼了？”
    “侯爺，我。。。琴默不識字。。。”琴默急的幾乎要落下淚來。聶玄站起身頗為自責，安慰道，“對不起琴默，我忘了你不識字這事了。”少頃，聶玄又道，“琴默可願意讀書識字？”
    “自然願意，隻是。。。”隻是他一個下人如何去讀書識字？
    “從今天起，我來教你。”聶玄溫和的笑著，“走，去書房吧。”
    傍晚，慕容暄回來四處不見聶玄，便到逸軒閣來尋，一進門就見到了這樣一幅光景。琴默坐在書桌前，手持狼毫，聶玄站在他身後，不時指點，兩人的頭湊的很近，慕容暄甚至擔心琴默一抬臉就能撞到聶玄。真是越看越堵心。
    “咳咳！”慕容暄故意咳嗽。
    “世朝？”
    “見過王爺！”見慕容暄突然出現琴默非常緊張，猛然起身，險些撞到聶玄的下巴，琴默趕忙從書案裏麵出來，灰溜溜的站在牆角。
    慕容暄踱著方步走到桌案前，拿起寫滿字的宣紙，道，“寫的不錯。”
    “謝王爺誇獎。”琴默低著頭，聲音有些發抖。
    “沒誇你，那是你的師父教的好。”慕容暄笑著轉臉對聶玄道，“怎麼想起教人寫字了？”
    “閑來無事，琴默也想學，就教了。”聶玄走到慕容暄身邊繼續道，“也該傳晚膳了，走吧。”慕容暄攬著聶玄的腰走出逸軒閣，琴默深吸了一口氣，緊跟著後麵。
    琴默很聰明，學的也頗為認真。一個月下來竟然能把百家姓和三字經全部默寫出來。聶玄頗為讚許道，“孺子可教。”
    “侯爺是貴人，自然從小讀書識字，其實像琴默這樣家貧的人雖讀不起書，卻並不笨。若是能有人像王爺這樣教授他們，定不比那些讀書人差的。”琴默的一席話提醒了聶玄，為什麼不辦一個書院呢？就像在蘇州時的六藝書院一般。
    就寢多時，聶玄仍毫無睡意，慕容暄有所覺察，柔聲道，“怎麼，有心事？”
    “世朝，我想與你商量一事。”
    慕容暄見愛人神色莊重，心知定是大事，坐起身頗為鄭重的道，“你說，隻要對你毫無傷害，我一定支持。”
    “我想在中都開一所書院，就像六藝書院那般。”
    “哦？”
    聶玄繼續道，“你平日素來繁忙，我自己一人在這偌大的王府真是無聊至極，況且我一個大男人終日無所事事，甚是慚愧。若能在書院教書，不但與人方便，我自己也可以打發時光。”
    “玄兒，對不起，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這些日子讓你受委屈了。”慕容暄將愛人摟在懷裏，輕輕的拍著他的後背，“這書院開在哪裏，有何打算，你可想好了？”
    “我記得張勤管轄中都時有一所別院在城東，若能征來一用，也算是他對中都百姓積德了。”見慕容暄聽的仔細，聶玄繼續道，“這書院教授六藝，中都乃至各國學子均可前來求學，上至王公貴族，下至百姓庶人。這些莘莘學子，十年後便是我中都的棟梁之才。”
    “啊呀，我的好玄兒，你真是。。。真是逸世之才。”
    慕容暄興奮之極，這些學子都是聶玄的弟子，那自然成才後都是中都的股肱之臣，想到這裏，一把抱住聶玄，看來今晚少不了一番恩愛。
    隔日。
    城東昔日的別院掛上了‘六藝書院’的橫匾。中都全國上下皆知，留侯的六藝書院，上至王孫下至貧民皆可前來，學費全由學生自便，換句話說多有多給，少有少給，若是家裏窮困，不拿學費也是可以的。此事被百姓稱為善舉，一時間傳為佳話。
    一天課業結束，琴默跟隨聶玄上了王府的馬車。若是往常琴默定會追著聶玄問個不停。今日卻異常沉默。
    “琴默，怎的今日如此安靜？”
    “侯爺，琴默今天聽子息吟誦了一首詩，卻不懂是何意。”
    “哦？可還記得？”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嫵媚求之。。。。。。”
    聶玄驚詫的聽他一口氣從頭背到尾，琴默竟然隻聽子息吟誦一遍就能背誦全文，真可謂奇才。
    “琴默，這是詩經裏的一篇，叫做關雎。鳴叫的水鳥棲息在沙洲之上，美麗的姑娘去摘荇菜，他的善良和美好，讓男兒身心向往的去追求。。。。。。”
    琴默認真的聽著，若有所思的點頭，又似有所悟，“原來如此。”
    聶玄笑道，“什麼原來如此？莫非琴默有看上眼的姑娘了？”
    “啊？”琴默愣了一下，頗為不好意思的道，“沒有沒有，侯爺不要亂講。”
    “琴默今年快十八了吧？”
    “後半年就滿十八了。”
    “男子行了弱冠之禮，便可成婚，到那時，定給你找個好人家的姑娘。”聶玄微笑道。
    “侯爺，您是要趕琴默走嗎？”若是旁人自然高興的不得了，這琴默反而急的險些哭了。
    “琴默怎會如此想？你成年了自然要有家室，總不能一輩子跟著我？”
    “我不娶，我就要一輩子跟著侯爺。”說著噌的一下站起身來，卻忘記了在馬車內，頭一下撞在馬車頂上。琴默捂著頭蹲在地上。
    “怎樣？撞壞沒有？”聶玄拉著他的手臂，用手揉著琴默的頭頂，笑著訓斥道，“你這孩子，不娶就不娶。急什麼？真是小孩子心性。”
    琴默嘟著嘴，蹲在那裏半晌不說話，聶玄無奈的歎了口氣，卻聽他突然嘟囔道，“侯爺，琴默長大了，是大人。”
    聶玄哭笑不得，隻得道，“好好，你是大人。”
    琴默坐在自己對麵，古銅色的皮膚，棱角分明的臉，寬闊的肩膀，已經擺脫了當年的稚氣。他是北方人，身材本就高大，剛來的時候還是一副瘦弱的模樣，如今自己看他都要略微抬頭了。聶玄長了琴默六歲，怎麼也算同輩人，可能是琴默未及弱冠，初來時稚氣未脫的緣故才一直當他是孩子，如今。。。確實是大人了。
    晚膳過後，聶玄與慕容暄商議起琴默的終身大事來。慕容暄頗不在意的道，“黃毛小子，這麼早就找媳婦，是否早了些？”後又略作思索，“待我去問問他喜歡何等樣的姑娘，也好有個挑選。”說罷起身去外廳耳房。
    慕容暄進門時並未敲門，並非他無禮，而是堂堂王爺進下人的房間，本就不需要敲門。琴默顯然沒有料到王爺會到他的臥房，正在紙上寫些什麼，見慕容暄進來，慌忙把那些東西收了。
    “寫什麼呢？怎的見我來就藏了？”慕容暄笑道。
    “見過王爺，小的在寫家書。。。。。。”
    見他執拗模樣，慕容暄也不深問，徑自坐到床上，“今日侯爺與我說起你的終身大事，本王特來問問，琴默可有中意的姑娘？”慕容暄向來不懂得迂回，琴默頓時一愣道，“沒有，琴默還不想成家。”
    “誰讓你現在成家了？是說以後。”
    “以後也不想，琴默隻想一輩子跟著侯爺。。。和王爺。”
    “哈？隨你吧。”慕容暄沒想到這小廝會如此回答，無趣的起身，餘光掃到枕頭下壓著的一張宣紙，慕容暄把那張紙撤出來打開，上麵寫著兩個大字，字體遒勁有力灑脫俊秀，分明是聶玄的筆跡，而那兩個字是“琴默。”
    “這是。。。這是侯爺教琴默寫自己的名字。。。琴默怕記不住。。。”琴默緊張的語無倫次，像是什麼秘密的事情被人發現。
    此時聶玄推門進來，玩笑道，“琴默可如實招供了？”
    “他不想娶妻，我看此事還不著急。先回去睡覺吧。”慕容暄見到聶玄頓時目光柔和，拉著聶玄回到內室。